第21章:暗涌(6)
陳初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陸尋,且是兩人都如此狼狽的時刻。
天已經完全黑了,山間溫度驟降,縱然穿上了包里備用的衝鋒衣,她仍覺得冷。她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仍是沒找到下山的路,沒信號的手機被當成了手電筒,登山靴踩在濕潤的泥土上,發出吱吱的聲響,與昆蟲窸窣的叫聲唱和。
不是沒有試過呼救,但最終得到的只是自己的回聲以及不知名的蟲鳴。不是不害怕,只是在這深山老林里哭只是浪費氣力。
最後,陳初無力地癱坐在泛著腐爛氣息的老樹根上,寒冷、疲憊、恐懼與後悔,如這山風一般,從四面八方朝她襲來。
她抱著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用手機照著四周,唯恐哪裡會冒出凶禽怪獸。不照不知道,這一照被嚇了一跳,在離她不遠的叢林里,有雙烏沉沉的眼睛正盯著她看。陳初尖叫了一聲,連手機也顧不上撿,跌跌撞撞正想跑,卻聽見一聲嗤笑。
陳初覺得不對勁,撿起手機往那處一照,才發現樹邊靠著個人,影影綽綽,也不知潛伏了多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那身影異常熟悉。她按捺住心中的恐懼,一步步朝他走近,那人亦按兵不動,燈照著他緊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樑和那雙烏沉沉的眼,陳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沒有壓制住自己的激動和驚喜:「陸尋!」
陸尋靠在樹上,一身黑色的運動服沾滿了泥土,而腳上卻只穿了一隻鞋,另一隻腳的褲腿高高挽起,狼狽地裸露著,他的表情卻很平靜,完全沒有深陷困境的窘迫。
陳初看著他,他也在看陳初,最後還是她先開口打破沉默:「陸……你怎麼在這裡?」
陸尋依舊沒出聲,倒是伸手擋住了眼。
陳初才發現自己一直用手機照著人家,似乎有些不禮貌,急忙關了手電筒。深山迷路遇到人,還是認識的人讓陳初一下子忘記了先前的過節:「我……我迷路了,你能帶我出去嗎?」
黑暗中,陸尋的沉默有一世紀那麼長,他開口卻說:「我認識你嗎?」
「你不記得我了?」陳初氣結,但也知道此時不是時候,沒好氣道,「我是陸淼淼的室友陳初,我們在警察局見過。還有,在……陸淼淼生日的時候,在酒店也見過。」
對方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陳初不用看也能猜到此時他的表情,不是嘲諷,便是不屑,可還是硬著頭皮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知道下山的路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就怎麼會在這裡。我知道下山的路。」他說。
「那你能帶我下去嗎?」
「你覺得現在可以嗎?」
不是沒有察覺到他話里的疏離與敵意,但此時也顧不上計較那麼多。陳初順著陸尋的目光望向他的腳,才發現他不僅沒穿鞋,腳踝還腫了一個詭異的包,加上他身上的泥印,不難猜出原先他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是獨自來爬山,受了傷。
或許是像她一樣脫離隊伍,因為自大摔了一跤。
更或者是和夥伴一起來,因為平時性格太惡劣,受了傷便被丟棄在深山老林里。
但無論前因如何,後果已經擺在這裡。
此時不說相依為命,他們也該互相幫助,或者說各取所需。
「我扶你,你帶我下山。」陳初說著蹲下身,想要攙起陸尋,卻被他避開,她恍然才想起他在酒店裡說的「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咬牙切齒:「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我不離你近一點,不靠你太近,怎麼扶你起來。還是你想在這裡一個人待到天亮?」
陸尋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扶著樹榦起身,皺著眉頭將身體搭在了陳初肩上。
他身上有泥土、露水、風和薄荷的味道,沉重地朝陳初壓下來。
他看起來瘦,卻不想這麼沉。
他卻像看透陳初的心思一般:「我是男人,當然重。你能行嗎?要是不行就算了,我寧願在這裡待著,也不要再摔多一次。」
陳初沒說話,咬著牙攙著一瘸一拐的陸尋往前走。
兩個小時后,陳初在一棵灌木前停了下來,就著朦朧的月光,她問陸尋:「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不可能。」對方篤定道。
「但這裡有我剛剛放的礦泉水瓶。」
夜漸漸深,霧深露重,陳初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她的腳像是浸在海水裡一般,冰涼刺骨,更別說陸尋那隻赤著的腳了。
陳初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丟上岸的魚,在泥濘中匍匐前進,但無論怎麼掙扎,都逃不掉窒息而死的命運。
而陸尋正苦大仇深地盯著那個礦泉水瓶,若不是此時腿腳不便,或許早就將它踢到一邊。
陳初又冷又累,此時再也走不動,癱坐在路邊,不肯再前行。
陸尋扶著樹榦,用僅剩的那隻腳踢了踢她:「走了。」
「不走。」
「你不想下山嗎?」
「你別騙我了,你根本不記得路。我們在這裡繞了三圈了大哥,要是能下山,早下了。」陳初沒好氣道,「我不走了,走不動,要走你走。」
陳初垂著頭,卻能感覺到那道怒氣沖沖的目光落在自己頭頂,但她不理會。
那隻腳又輕輕地踢了她一下。
「幹嗎?」
「你坐過去一點,讓我坐。」
陳初往旁邊挪了挪,剛坐好,又聽見陸尋說:「你的包那麼小,我猜沒有帳篷和睡袋,晚上要是睡在這裡,你會凍死。」他頓了頓,毫不掩蓋語氣中威脅的意味,「我剛剛看見那邊有個山洞,你扶我過去,我告訴你怎麼走。」
陳初冷笑:「是不是我不扶你過去,你就不告訴我怎麼走。」
陸尋沒說話,面上的表情卻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