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柳園裡的呆老頭兒
送走了結伴探望的好友,病室里終於安靜了下來。葉落槐掀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臉,抑制不住哽咽,將身子縮成一團……
從前感到委屈的時候,總想要借酒消愁,此刻他才明白:說出來的不是苦,說不出來的才叫苦。
老媽來了,忽然像是老了十歲,一見面就哭,坐在床邊自說自話。罵他傻,不省心,不孝順;忽而又說是她不好,心裡只有自己的想法。
陸家已經提出了退婚,把他們家罵得一無是處,恨不能列舉十大罪狀去法院告他。彩禮的事一字未提,嚷嚷著要把孩子生下來,他們自己養著……
老爸也來了,只是抹眼淚,坐在床頭一言不發。臨走時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叫他把心放寬——能擔當,也要學著「放下」。
喉嚨受了傷,不能吃東西,手背被針頭扎得稀爛,為了輸幾瓶賴以為生的葡萄糖。出院了,瘦了二十斤,腕上的手鐲彷彿可以取下來了。恍惚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摘下來也許是好事,慢慢的,就淡忘了……
糾結再三,
捨不得。
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是「捨不得」!
如常坐在工作台前做他的手工活,他離開的那些日子,他的那些花兒安然無恙。窗外的湖面上再度竄出了新綠,夢裡的伊人不知身在何方?
虎虎急著調貨,微信上說他送去的那些根藝和石頭做的小擺件賣得特別好,喜歡的人太多,貨太少,第二天就賣斷了。
「這些要花時間一件一件的打磨,原料也不是隨時隨地都能遇上合適的。可遇不可求,真的供不上,隨緣吧,只能這樣了。或者提高價格?」抱著手機,飛快的打著字。這個時代對一個「啞巴」來說是友好的,靠手吃飯,靠手聯絡,反正說話的機會也不多。
「有幾個訂貨的,願意等。定金付過了,地址都留給我了。」頭疼得要命,過路的遊客太熱情了!
「好吧。給我幾天時間,我找找材料,想辦法把訂貨的那幾個先給人發走。」
「拜託拜託!還有黑暗系的那幾款銀戒指,尤其旒氓款的那個,圈口要可調節,起碼先給我五十個。還有配漢服的銀簪珠花,老顧客不停地催貨,普款的廠家已經給我發過來了,你得再給我一手高端貨。剩下的東西我給你列個清單,急!配齊了儘快發給我……」
次日,跟婭婭交代好了店裡的事,葉落槐再次前往柳園。城市裡的芍藥已經打了花苞,沿途的山林才剛剛萌芽,山頂的林地間甚至還存著雪,凜冽的山風擦著車窗呼嘯而過。
山路十八彎,飛鳥自頭頂掠過,彷彿是鷹隼。又像是烏鴉,心如山谷一樣,蒼茫而空寂……
在柳園外停了車,隔三差五跑來,跟老闆漸漸混熟了。對方一看見他來就從屋裡走出來攀談,說天氣轉暖,生意慢慢的好起來了。拎著一大盤鑰匙,幫他開了大柳樹下的房門,屋內一切如昨,時間彷彿靜止了。
蹲在窗下默默挑選著樹根和石頭,一件一件地搬上車,累得一頭汗,打算休息一會兒,天黑前趕回市裡就好了。
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叫老闆推薦幾個時令菜。山裡的香椿才萌芽,雞蛋是今早才下的……
「兒子,你回來了!」
驚覺有人拍他的肩膀,轉頭一看,是個一臉福相的胖老頭兒。笑得像個五歲大的孩子,從兜里掏出一隻剛出窩的小鳥小心翼翼地塞給他,「拿著,抓緊了,可別叫它飛了。」
葉落槐左顧右盼,一臉茫然,擔心對方認錯了人。惶恐間又不忍辜負對方的心意,尷尬地接過鳥兒攥在手心裡。
老人眉開眼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殷勤地招呼道,「你想吃什麼?隨便點,爸爸有的是錢!」說著話,從兜里掏出一卷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在習慣了電子支付的時代,顯得格外扎眼。
「呃……」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地張開嘴,忽然想到自己的嗓子壞了。暗暗吞了口吐沫,擠出一副僵硬的笑臉。
民宿老闆恰在此時走了過來,手裡端著剛出鍋的香蔥炒雞蛋,「董老闆,恭喜啊!閨女才走,兒子又來看你了。」
聽老闆這麼一說,葉落槐以為其中必有隱情,叫老闆再添一副碗筷,順便找個盒子,把他手裡的小鳥先圈起來。
坐在身邊的胖老頭兒興高采烈的吃了起來,老闆去而復返,拎來一隻小竹籃,叫他把鳥兒先擱進去蓋緊蓋子。擺手招呼他來幫著端飯,一邊走一邊解釋道,「這老頭兒得了老年症,認不得人。兒女都在海外,一年到頭也沒空回來看他。可有錢了!開了幾十年酒吧,到頭有什麼用?沒人管,孤苦伶仃的。」
點了點頭,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
端著一盤香椿豆腐折回了茅棚下,才打算動筷子,就聽到老頭兒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你呀,一年到頭也就回來一趟。我住的那個破地方都快把人憋屈死了,還總有人跟我打架。還是這個地方好,自在!」嘗了口香椿,突然換了話題,「豐悅怎麼沒跟你一起來呀?整天忙,也不來看看我。」
葉落槐兩眼發直,望著對面的老頭兒怔了許久:是駐唱酒吧的老闆么?上次來的時候,還沒見他在這兒呢。
她回來了么?
一縷辛酸直衝鼻翼,頂得眼眶通紅——
回來了,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