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3)
案上的酒倒好了,紀悠然雙手捧著,往凌墨面前獻酒。凌墨正要接,旁邊卻忽的伸了一隻手,先一步將酒盞接了過去。
長卿捂著那玉杯一飲而下,方才給凌墨解釋,「長卿,替殿下試毒。」
「……」凌墨收了手回來,掃了她一眼,沒做反應。
紀悠然面色卻發了青。
長卿卻見晉王殿下又盯了她一眼,方又從懷裡掏出來帕子,往凌墨嘴角擦了過去,「殿下,嘴角怎麼沾了醬汁兒?長卿幫你擦擦…」
凌墨勾著嘴角笑了一笑,一手將她的小手捏入掌心,垂眸在她面上,「長卿,今日很是細心?」
長卿只見對面紀小姐的面色又發了紅,垂目下去羞澀起來,對殿下道,「這葡萄酒悠然便留著殿下案上了。」
紀悠然說完,帶著婢子退了下去。
長卿這才從殿下手裡掙脫出來。落座回來旁邊,方才又往晉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晉王小飲一杯,面上好像很是滿意。
長卿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一旁殿下卻也當做無事發生是的,兀自飲酒。
宴席繼續,一行舞姬衣著粉色裙裾,從殿外碎步舞了進來,中間被簇擁著的女子,笑靨盈盈,緋裙紫帶,迎著樂聲翩翩起舞。
長卿卻認了出來,這不就是今日在石舫上見過的宋家小姐?口氣很大那位…
宋家小姐在人群里中跳了一會兒,便脫離了舞群,上前到太子殿下面前,獨舞了起來。那舞姿妖嬈,長卿看著都幾分動容。曲樂尾聲,宋家小姐將手中絲帶一拋,直落來了太子殿下的菜案上…仙氣的紫色,飄飄渺渺,帶著女兒家的香氣…
宋冰玉上前給太後娘娘和皇上問候新年,又報上了自己名諱。
太後娘娘推波助瀾,問話過來,「太子覺得,宋家女兒方才舞得如何?」
殿下喝了一口酒,而後道,「市井妖媚,不值一提。」
那宋家小姐晌午的時候還信誓旦旦,被殿下當眾奚落,卻低著眉眼一句話也不敢多吭。
長卿卻覺得,殿下的審美也太飄忽了,宋家小姐明明跳得好看,怎麼就市井妖媚了?她又見一旁蘇公公來,用浮塵挑起菜案上的紫色絲帶,直送回去了宋冰玉面前。
殿下對宋冰玉道,「孤還未出孝,你該知道。」他話語里冰冷,長卿一旁聽著,脊背都起了寒意。而後便聽他吩咐內侍:「拖出去杖責三十。」
宋冰玉這下只能哭著求饒了。方才一干獻藝的貴女們,一個個也被警醒了一番,殿下這般不識溫柔,誰真要嫁入東宮,怕是要遭罪的。
宋冰玉一場鬧劇,被妃嬪們做了笑柄。
家宴繼續,殿下喝了些酒,長卿試毒也將自己試得飽飽的。
酒席過半,太後娘娘和皇帝陛下身子不好,早早回去宮中歇息了,守夜的事情,便留給宮中的婢子和內侍們。
兩位長輩一走,蘇公公便來與凌墨小聲道,「殿下,外頭起了風。奴才給您備了馬車,我們還是從德勝外門繞回去的好。」
凌墨幾分醉意,起了身。
長卿擔心殿下走不穩,忙扶著他手臂。凌墨倒是垂眸掃了她一眼,長卿不敢看他,頭更低了些,便扶著他往慶豐殿外去了。
長卿將殿下扶上馬車,伺候他坐好。馬車裡還備著他的黑羽斗篷,長卿也拿來與殿下披好了。然後她將自己安置在了車門邊上,好聽差侍奉。
馬車將將開動,長卿腰身上卻是一緊,人便直往他胸前倒了過去。
「你喜歡誰做孤的太子妃,嗯?」他身上龍涎香氣混著酒香,有些醉人。可長卿也不知道怎麼答的好,只好照實說了。
「長卿覺得殿下喜歡紀家小姐。」
「哦?怎麼看出來的?」他嘴角勾著一抹笑意,便直湊去她脖頸邊上。
「……」又來了…她那裡敏感,根本碰不得。當差整整一日,她身子早就乏了,親吻之間便癱軟在了他胸前…
「殿下…殿下陪了紀小姐一下午,也不覺得乏悶…平日、平日長卿陪殿下讀書,殿下一會兒就會煩我了…」
殿下卻沒放過她,手中力道越發大了些,聲音沉著在她耳邊:「你拿自己與未來太子妃比?」
長卿清醒幾分,忙將他推了推,她錯了,她得謝罪。不然得要挨罰了,她一雙手卻死死被殿下鎖住了,她動不了。她只好道,「長卿、妄議未來太子妃…有罪…」
「下午,你便該罰。」長卿聽出來他話里的笑意,殿下還記得她下午偷吃的事情,不像是醉了,好像還更清醒了。又聽他湊在她耳邊小聲著,「等回了佑心院,兩罪並罰。」
馬車挺好在佑心院門前。長卿身子已經滾燙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窩在殿下懷裡,根本動彈不得。她還想走回去的,可殿下不讓。殿下將她抱下來馬車,又抱進了寢殿。
她聽到沈嬤嬤在殿下身後嘆了聲氣,卻也只能聽命將寢殿房門關好了。
殿下今日該是喝了些酒,今日只一回便放過了她。長卿太累了,剛被殿下裹進被褥里,眼皮就開始打架。她恍恍惚惚開始做夢了。
她夢見沈嬤嬤養的黑貓踏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嬤嬤罰她跪了一整日。她好委屈,她也好喜歡踏雪,平日嬤嬤不在,都是她給踏雪喂東西吃。踏雪死了她也好傷心,可更傷心的是,嬤嬤罰她跪著不能吃飯…
後來的夢境越來越真實了,她眼前快速閃過的畫面,好像是就是她的一輩子。
她看到殿下寵愛她勝過了紀小姐,封她做了的太子妃。三年後,晉王也幫她拿到阿爹阿娘的特赦,回京養老。長卿覺得自己好幸福,她還有了殿下的骨肉。
可就在她封妃子前日,紀小姐來找她,笑著告訴她:安遠侯和安遠侯夫人,不堪北疆苦寒,病亡了…
她覺得心臟好像被匕首捅了一刀,她好痛,肚子也痛。殿下上朝回來的時候,她失了孩子,又沒了父母…她也不想見殿下,更不想見晉王。
之後數年,她過得渾渾噩噩,她知道殿下和晉王明爭暗鬥,爭奪帝位,可誰都忌憚對方三分。
再後來,晉王挑起大周和瓦剌人的戰爭,被殿下的暗衛刺殺在了德勝門外的小巷裡。
可瓦剌人已經兵臨京都城下,殿下親自帶人守城,被瓦剌人的□□射傷,加上多年積勞,太醫院都沒有了辦法。
她哭著送走了殿下,可蘇公公卻端上來一個毒瓶,「娘娘,殿下臨死前,想讓你入陵寢陪葬。」
她倒抽了一口氣,從夢中驚醒過來。像是剛被人從水裡撈上來了似的,背後已然一身大汗。她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了看四周,還是殿下的寢殿,她還躺在殿下的金絲榻上…
還好只是個夢…
她側了側身,想看看殿下,床榻上那個位置卻已經空空的了。隔壁書房裡,晃著一絲燭火。殿下這麼晚了還起身讀書么?
她悄聲湊過去門邊。
書房裡點著一爐炭火,暖暖的,殿下方才寵幸完她,衣衫還未換。長卿見他敞著衣領,正坐在案前寫字,又好像在跟什麼人說話。
「子女氣數沿自父祖,宋冰玉如此張狂。你去查查尚書宋遲。」
殿下好像在吩咐什麼人,她這才掃見,靠著她這一側的角落裡,是立著個小人兒的。那小人兒一身黑衣,面容不過十二三歲模樣。聽著殿下的話,答了聲好,又抱拳對殿下一拜。
「今日在養心殿外,殿下帶著的那個婢子,好似和晉王說了話…」
長卿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殿下都知道了?
殿下手中的筆停了停,「他們說什麼了?」
那黑衣小人兒清了清嗓門兒,「好似說的是殿下選妃之事。那婢子,怕是晉王派來殿下身邊的。他不想讓你娶首輔女兒。」
殿下手中的筆又開始晃動了,他竟然一點兒也不驚訝。長卿都快驚掉下巴了…卻聽殿下道,「孤知道。孤便隨著他的意思,讓他看看孤有多喜歡那丫頭。」
「!!!」殿下寵幸她竟是欲擒故縱給晉王看的…
那黑衣小人兒對殿下拜了拜,「那明煜就先去查查宋遲。」
「嗯。」凌墨答完,起身往寢殿的方向走了過來。那小人兒也好似從窗口翻了出去。
長卿慌慌亂亂,忙重新回了榻上躺好。
殿下躺回來她身邊的時候,鼻息撲在她的額頭上,她忙躲了躲。
殿下的手卻伸來她腰間捂了捂,「躲什麼?」
「長卿…害怕…」
「做噩夢了?」殿下的聲音好溫柔,和剛剛的不一樣。殿下的手掌也暖暖的。
「嗯…」長卿點了點頭,被他捂到了胸前,眼皮便又搭隆了下去。
四更天的時候,長卿便起來了,侍奉了殿下更衣早膳,今日是年初一,殿下得去宮中給太後娘娘請新年安康。今日殿下竟是放過她了,換了朝雲隨行。
長卿落得清閑,正打算去廚房找些東西吃,然後回去自己的小屋裡,睡個回籠覺。
可還未出佑心院門口,她便被沈嬤嬤一把喊住了。「阮長卿!踏雪可是你葯死的?」
踏雪…長卿心中覺得不妙,她想起昨日那個夢境來。她忙低頭回了嬤嬤的話,「踏雪、踏雪真的死了?」
沈嬤嬤臉上生氣得都起了褶子。踏雪是嬤嬤從小養大的,嬤嬤好似還剛剛哭過。長卿見嬤嬤指了指她小屋,「你自己進去看看!」
長卿進來小屋,眼前的景象,竟和昨夜夢中的一模一樣,踏雪被人葯死了,扔在她的被窩裡。她覺得踏雪好可憐,可長卿也好可憐,她馬上就要被嬤嬤罰跪了…
沈嬤嬤本就覺得她禍害了殿下的身子,不喜歡她。這一回任由得她辯解了好幾回也沒有用。長卿果真被嬤嬤罰跪在小禪房門外了…
一跪下去便是整整一個晌午。
她膝蓋都麻了,早上起來還沒吃東西…她有些頭重腳輕,昏昏沉沉之間,便又想起昨夜做的那個夢來。
她忽的打了個寒顫,驚醒幾分:踏雪真的死了,那些夢境該不會就是她的一輩子?
晉王救不了她的阿爹和阿娘,最後死在殿下手上。她被紀悠然害得小產,膝下無子。殿下最後戰死沙場,還會賜她毒瓶陪葬…
長卿只覺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她得早些考慮後路…
不知跪了多久,她終於掃見佑心院門裡飄進來一抹玄色的人影,後頭還跟著蘇公公。是殿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