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4)
殿下卻只是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好似並未看到她似的。
長卿幾分失落,又跪了好一會兒,才聽得蘇公公在書房門外傳她:「長卿,殿下讓你進來伺候。」
她終於得救了,起來的時候,腿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扶著門邊進來書房,垂著眸給殿下福禮。卻聞見了一陣香味兒,香菇、火腿、蝦肉…太香了…
卻聽殿下吩咐,「過來給孤磨墨。」
長卿走去書桌旁,這才看到殿下面前擺著的那碗三鮮面,麵湯金黃,上面飄著香菇、火腿、蝦餃…都是真真的。她晃了晃神,邊咽著口水,邊拿起來墨塊兒在硯台里研了兩下。
這麼好吃的麵條擺在案上,殿下卻不動如鍾,筷子都沒動一下。
她磨好了一灘墨汁,殿下就過來沾了一下,寫了兩個字。然後放下毛筆,拿起筷子去吃那碗面了。不知怎的,看到殿下吃面,長卿便覺著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也好滿足。
殿下吃了一口面便放了筷子,將那碗麵條往旁邊推了推,「孤吃不下了,賞你。」
「!」長卿感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忙放下來手裡的墨塊兒,端著那碗麵條便往外去。
後頭殿下卻沉沉一聲,「去哪兒?」
長卿抱著面碗回身過來,「長卿回屋裡吃了面,再來侍奉殿下。」
「就在這兒吃。」殿下目光還垂在手中的書卷上,沒看她。
長卿只好端著面碗在小圓桌前坐下,嗦起麵條來。
她自幼被教導,吃東西得有儀態。雖是餓得緊了,依然小口小口吃著,只是一口接一口動作略微快了些。
凌墨偶有抬眸掃見她吃相,怕是餓得不輕,便問道,「嬤嬤為何罰你?」
「……」說到這裡,長卿更是委屈起來。倒不是因為嬤嬤罰了她。而是踏雪死了,昨日夜裡做的夢都是真的。她邊吃著麵條,眼淚便不自覺往面碗里滴了兩顆。
凌墨聽她沒答話,放了手中書卷,沉沉兩個字:「說話。」
長卿滿嘴囫圇,只好鼓著腮幫子給他解釋了一遍,嬤嬤以為是她葯死了踏雪,她雖解釋了不是自己,可嬤嬤一口咬定了,便將她罰跪了一個晌午。
凌墨聽完,只是簡單四個字,「孤知道了。」
長卿吃完麵條,便又去殿下跟前磨墨。
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錯,一直在臨柳氏的書法。殿下筆鋒有骨,運筆有神。可是長卿跪了一上午,剛剛吃完麵條,便覺得好睏。殿下的字再好看,她也沒能撐住。
凌墨臨完一帖,正去沾墨,卻見硯台里的墨汁兒現了底,拿著墨條的那隻小手,已然一動不動。
他這才抬眸看了看,旁邊那丫頭眼皮已然合上了,頭還掉在半空,一盹一盹的…嘴邊笑靨上還沾了一個墨點…
他放下了手中的筆。
長卿夢裡去了北疆,北疆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阿爹阿娘一塊兒,在雪地里划雪橇。
小馬拉著雪橇走得飛快。她躺在雪橇里,裡頭鋪著羊絨毯,又軟又舒服。前面拉著雪橇的人,好像在回頭看她。那雙長眼裡眸色深如墨,鼻樑高挺得像山巒,她忽的將人認了出來。
「殿、殿下?!」
長卿醒了,殿下正在眼前望著她,她忙看了看四周,還是在方才的書房裡。只是殿下將她抱到了一旁的軟塌上,還給她蓋上了羊絨毯。
「長卿…知錯了…」
殿下卻對她說,「睡會兒。孤約了秦王在翠竹軒下棋,一會兒由你當差。」
長卿給自己好好捂了捂那羊毛小毯,這小毯子軟軟的,她早就看上了。只是東西是殿下的,平日里她不能碰。趁著殿下讓她在軟塌上睡覺,她得好好摸摸。
殿下伸著拇指揉了揉她的臉蛋。「快睡。」
長卿眨巴了兩下眼睛,殿下今日如此溫柔。若是殿下不賜死她,她還是可以考慮留在殿下身邊端茶送水的。
她合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好像聽到了蘇公公的聲音在門外提點著,「殿下,秦王殿下來了,人已經在翠竹軒了。」
半夢半醒之間,她覺得臉上有些痒痒的…
睜眼的時候,卻見殿下正望著自己。她耳尖發燙,殿下可是又想著那事兒了?她忙將自己撐了起來,提醒著,「殿、殿下,秦王殿下來了,您還約好了人家下棋。」
殿下正了正身子,好像往身後藏著什麼東西,「孤知道。」長卿看到了,那是只小毛筆,筆尖兒上還染著丹紅。殿下藏毛筆做什麼?
可見殿下已經起了身,她也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跟著殿下往外頭去了。
長卿跟著殿下從佑心院里出來的時候,正遇上朝雲和冉碧正才外頭回來。
朝雲和冉碧見了她都捂嘴偷笑,也不知是為什麼。
長卿跟緊了些殿下,小聲在他身後問著,「殿下,長卿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呀?」
殿下微微側眸掃了她一眼,「沒有。今日很美。」
「!」長卿心裡閃過一絲竊喜。還在侯府的時候,她對自己的樣貌還是頗有自信的。阿娘常說她眼睛生得好看,一雙丹鳳眼,很是清澈。可今日竟是殿下誇她美貌了?
她還有幾分不可置信,伸手想去摸摸自己臉蛋。手腕兒卻被殿下一把擰住了,殿下拉著她的手,走了好久。直到到了翠竹軒門前,才將她鬆了開來。
翠竹軒的竹子生的高,午後陽光好,輕輕微風,將竹子在雪地里投出一道道碎影。
小軒亭里,秦王已經在等著了,見得太子來了,起身來迎,「晌午在皇祖母那裡輸給二皇兄,我不服。來,再來一局。」
長卿只見石桌上已然擺好了棋盤。她將手裡抱著的蒲墊幫殿下鋪好在石凳上。殿下落了座,蘇公公又讓人送來了茶水。長卿給二位殿下倒茶的時候,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眉眼間和殿下有三分相似,只是模樣更清雋些。其實殿下也是公子如玉的年歲,只是長卿總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便覺得他老…
兩人下棋,殿下先落了子。長卿一旁看了三兩回合,覺得沉悶。在侯府的時候,琴棋書畫都是功課,可她不喜歡下棋,是以從來都做不好。
秦王邊落了一子,邊與殿下道,「皇祖母就要過壽了,二皇兄打算準備什麼賀禮?」
殿下未答,將話又拋了回去:「三皇弟又打算備什麼賀禮?」
「皇祖母念佛,我打算給皇祖母親手抄一副金剛經祈福。」
殿下嘴角微微勾起,「三皇弟果真用心,也難怪皇祖母偏愛。」
長卿想起昨日的家宴上,太後娘娘跟秦王殿下有說有笑,比起白日里對太子殿下確是要親切多了。她好像也聽嬤嬤們說過,秦王生母柔妃娘娘是太後娘娘的侄女,諸多皇子之中更多了一層血親,秦王平日雅趣甚多,便也更能哄得太後娘娘歡心。
秦王殿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若昨日長卿那個夢境是真的,太子和晉王都沒有好結局,那最後定是秦王殿下做了皇帝。
她正有些走神,卻見殿下敲了敲茶盞。
長卿這才看到,殿下的茶盞空了,她忙去提著小壺,給殿下添水。秦王殿下今日來,也未帶著婢子伺候,長卿瞟見秦王殿下的茶盞也快要空了…
她忽的覺得,她此生慘淡的結局好像還可以拯救一下。
長卿微微捲起來袖口,提著茶壺給秦王殿下添茶的時候,刻意擺弄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長卿記得,她剛入佑心院伺候殿下讀書的時候,殿下的目光便嘗嘗遲凝在她手上,後來也是因此才召她侍寢。也不知道秦王殿下會不會喜歡?
凌墨掃見她那般小動作,正落下去的棋子猛地頓了一頓。
長卿見得,秦王殿下的目色也是一滯,然後輕抬眼眸,望了她一眼,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像是再躲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長卿心裡好失落,她刻意討好,秦王殿下卻好像不喜歡她…
秦王殿下又與殿下說起詩詞來,「前幾日讀了前朝林逋的詠梅詞。方才來時,見二皇兄的佑心院門前那些梅花都開了,真是應景。」
殿下又落了一子,「林逋的梅花詞,孤也喜歡。」
長卿忙接了話去: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她覺得自己難得機靈了一回,竟剛好記得這首詠梅的詞,便念給了秦王殿下聽。
秦王殿下面色好像好些了,望著她嘴角含笑,「吟得甚好。二皇兄身邊的婢子也是頗有雅性的。」
長卿對秦王福了福身,「長卿曾臨過這首詞的書帖,其中意境長卿很喜歡。」
「哦?」秦王殿下好像起了興緻,「你臨的誰的書帖?」
「趙佶…」她學著昨日紀家小姐的模樣,垂著眸,幾分淺笑,「瘦金字體,張揚有骨,長卿很喜歡。」
「看來長卿也該有一手好字。」
長卿聽著秦王殿下誇她,還想再告訴殿下,自己的字真是好看的,比昨日紀家小姐的要好看…
卻聽得太子殿下道:「字丑。」
「……」長卿好委屈,到了嘴邊的話都被堵了回來。
秦王殿下卻是望著她一笑,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看來長卿真是很喜歡梅花?」
長卿望著秦王目色里的笑意,眨巴了兩下眼睛,她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卻是輕哼了一聲,長卿更是委屈極了,他還笑她?殿下可是覺得她跟昨日那宋冰玉一樣,市井妖媚,丟人現眼…
秦王殿下卻起身湊來她面前,親手擦了擦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