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野摩托
一父與子
何長春的作案動機可以說讓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殺死自己的嫂子,完全是因為被逼無奈,而他殺死徐剛,則是因為徐剛對金錢的貪婪。也許有人聽到這兒,感覺徐剛似乎不值得人去同情,但是我的想法卻跟很多人不同。
當我叼著煙捲站在窗邊,看著徐剛的屍體被殯儀館拉走的那一刻,想到的卻是我大學時,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這句話源自《哈姆雷特》中丹麥王子的經典獨白:「生存還是毀滅!」
徐剛,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努力賺錢去養活自己的父母、妻兒,這真的是無可厚非。當一個人生存在最底層時,他不可能有太高的思想覺悟。在徐剛的心裡,賺錢養家就是他畢生要完成的目標,所以他對待何長春才會顯得如此貪婪。請問這是誰的錯?我們任何人都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徐剛的死,讓我感慨萬千,他作為三個娃娃的父親,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生活壓力,可最終他還是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徐剛在倒下的那一刻,會用力伸出自己的左手,因為他不想死,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感性,也許是見多了生離死別所帶來的變化。
「父親」這兩個字一整天都縈繞在我的心頭。自從上大學起,將近六年的時間,我和父親從來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無論我父親出於什麼目的去規劃我的人生,我都不應該對他有那麼大的怨恨。當我們獨立生活在社會中,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獨自己的父母不會;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時,你在父母心中卻始終都是一塊誰也無法替代的瑰寶。
下午五點的鐘聲準時敲響,我跟明哥打了聲招呼,便飛快地騎著自己的電瓶車朝菜市場趕去。在精心挑選了幾樣菜后,我又順道買了一瓶父親最愛喝的原漿白酒。
五點半,我興沖沖地打開房門對著卧室喊道:「爸,我回來了!」
「小龍回來了!」父親用略微痛苦的嗓音回答道。
我聽到聲音是從衛生間里傳來的,趕忙放下了手中的蔬菜,幾步走到了衛生間門口。
吱呀,衛生間的木門被我打開,此時父親正咬著牙齒,扶著拐杖,艱難地坐在馬桶上,一點兒一點兒地提著自己的秋褲。
「爸,我來!」看到父親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和痛苦的表情,我的眼淚在眼眶中使勁地打著轉。
「小龍,不用,我自己能行。」父親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擺著手對我說道。
我抹了一把淚水,沒有言語,蹲下身子將父親的褲子一件一件地整理好,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然後慢慢地將他攙扶回卧室的床上。
我們這兒是南方,沒有集中供暖,所以天稍微一冷,對於父親來說最大的挑戰就是上廁所。雖然父親的一條腿已經有了知覺,但還是和正常人有很大的差異,長時間的站立會產生劇烈的疼痛感,所以父親每次上完廁所,都要蹲坐在馬桶上休息好長一會兒,才能蹣跚著走回屋裡。不到五米的距離,他最少要倚著牆歇息兩次。
我把父親安頓好,又拿出臉盆,倒了一點兒熱水,用熱毛巾將父親額頭上的汗水小心地擦了一遍。父親靠在床邊,樂呵呵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爸,晚上咱倆喝一杯怎麼樣?」我收起毛巾,坐在床邊對他笑嘻嘻地說道。
「喝一杯?」父親有些受寵若驚。
「我下班的時候,從菜市場買了點兒菜,都是你愛吃的,一會兒我到廚房裡炒一下,很快。」我坐在床邊幫父親掖了掖被角回答道。
父親聽完,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頭對我說道:「好!今天晚上咱父子倆就好好喝一杯。」
「好咧。」我趕忙起身,朝屋外走去。
我們家跟別人家晚餐的時間有些不同。平時我母親都會在下午五點鐘準時出門做兼職,她幹了一輩子老師,現在退休在家,為了貼補家用,在外面給人當家教,一般晚上八點半才會回家,而我們家正點的晚飯時間都要到晚上九點半左右。有時候單位不忙,我會提前做一些家常小菜,所以別看我是個男的,做飯還是有一定功底的。
半個小時后,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土豆肉絲、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盆榨菜肉絲湯擺在了父親面前。
我系著圍裙坐在床邊,打開了父親最愛喝的原漿酒。
兩杯酒斟滿,我端起一杯放在父親手裡,自己端了一杯舉在半空中。
「不說兩句?」父親慢慢悠悠地把酒杯舉在自己面前,有點兒調皮地說道。
我聽父親這麼一說,愣了一下,然後拿著自己的酒杯跟父親輕輕碰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愧疚地對他說道:「爸,對不起。」
咕嚕。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如一條火龍般從我的喉嚨快速鑽進我的胃裡。
父親把酒杯端在半空中,靜靜地看著我的舉動,沒有作聲。
我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看著父親無神的表情,對他說道:「爸,你怎麼不喝?」
父親聽到我的話,這才回過神來,「哦,喝!」咕嚕。一口酒下肚,他抹了抹嘴角,笑著對我說道:「要是你媽這時候回來,非把咱們父子倆的皮給扒掉不可。」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笑著回答:「這才六點多,她回來還早呢,一個小時咱絕對能吃完。」
因為父親身體的原因,母親是禁止父親飲酒的,但是我知道父親好這口。明哥每次來給父親按摩的時候,都會偷偷地用飲料瓶灌上一點兒放在他的床頭給他解饞。記得有一次,我在家中口渴得不行,當時父親正睡覺,剛好枕頭下的飲料瓶露了出來,我抓起來就猛灌一口,嗆得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我就這樣誤打誤撞發現了他的這個小秘密。
父親笑眯眯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又拿起酒瓶給他斟了一杯。
「兒子,其實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父親說完這一句,端起酒杯,一口乾完。
「爸,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回答道。
父親聽到這兒,搖了搖頭,靠在床邊對我說道:「當年逼著你上警校,我是有私心的,其實讓你子承父業只是我的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不是這個。」
「什麼?不是因為這個?」聽了父親的話,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如果我身體好好的,當初我可能就不會對你有這般要求。」父親從我的手中「奪」過酒瓶,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大口。
父親喝完,低頭看了看小方桌上幾道還冒著熱氣的菜,愣了愣神,然後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頰,開口對我說道:「我幹了一輩子公安,除了公安系統我還有一些摯友以外,別的行業我是一點兒都不熟悉。當年在辦浮屍案時,我出了車禍,當醫生告訴我以後都不能下床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的兒子怎麼辦,我以後該怎麼照顧他。」
說到這兒,父親舉起酒瓶,直接對著酒瓶嘴灌了一口。
「爸,別喝了!」我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放在了自己面前。
「咳咳咳!」也許是剛才喝得有些猛,父親坐在床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見狀趕忙起身,走到父親身後,用手拍打著他的後背,緩解他的不適。父親漲紅了臉,沖我擺了擺手。
許久之後,父親再次恢復了平靜,靠在床頭,眼睛盯著牆頂昏黃的燈泡陷入了回憶之中:「我從手術室出來時,公安局很多的同事和好友前來探望我,我在他們面前說出了我的擔憂,他們就安慰我說,等你長大了,把你送進公安隊伍,到時候由他們來照顧你。聽到他們這麼說,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你從小就叛逆,我真的害怕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會誤入歧途。我也擔心你要是幹了別的行業,我這個終身殘疾的老爸,會讓你在同事面前難堪。」
我聽到這兒,淚水已經抑制不住,順著眼角拚命地流了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準哭。」父親從床頭拽了一張面巾紙遞到我手裡,安慰道。
我接過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哽咽著點了點頭。
父親看我稍微好了一些,換了一個口吻接著說道:「別的你老爸不敢吹噓,但是在公安局的地位還是有的。雖然你老爸癱瘓在床,但是只要在公安局提到你司元龍是我的兒子,絕對沒有人敢小瞧你。」
父親說完,手掌在胸口拍得啪啪響。
我看著父親滑稽的舉動,嘴巴一咧,心情好了很多。
父親歪頭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所以我才打定主意,等你長大以後,一定讓你上警校。為了讓你從小就對警察這個行業有些了解,我在你小的時候,就時不時給你灌輸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其實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讓你能從心裡接受它。」
「爸,你別說了,兒子現在都懂了。」我點頭回答道。
父親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前幾年你警校畢業的時候,啟明也當了技術室的主任,所以我就讓啟明把你給要過去,這樣我也能寬心一點兒。」
「其實我畢業那會兒,一走進技術室的大門,就知道這是你給我下的套。」我破涕為笑。
「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父親樂呵呵地對我說道。
「明哥這一年多可沒少折磨我。」我噘著嘴巴對父親抱怨起來。
「我看你這一年也沒少讓他操心,我雖然躺在床上,對你的情況可是相當了解。」父親笑著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揉了揉被父親點到的位置,給他的杯中斟了一杯酒,笑著回答:
「明哥這個人其實真的很不錯,就是有點兒怪。」
父親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啟明這孩子苦得很,你覺得他怪,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的情況。」
二冷啟明的心結
「什麼情況?」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能怪他,因為他心裡有個解不開的心結。」父親放下酒杯對我說道。
「爸,能跟我說說嗎?」我在父親的碗中夾了一些菜,然後問道。
父親看了看我,雙手交叉放於胸前,往床頭一倚,開口說道:「啟明小時候生活在咱們雲汐市的羅山村,他的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當年他還有一個弟弟。」
「這件事發生時他才十歲,那時候咱們這裡的治安形勢不容樂觀,到處都是欺行霸市、橫行鄉里的田匪路霸,羅山村的村支書羅廣坤就是這樣一個人。過去競選村幹部,誰家在村裡的勢力強,誰就能當選,所以當時村支書的位子基本上都被一些在村裡勢力大的家族給霸佔著。」
「當年咱們國家鼓勵農村多元化發展經濟,在農村大力發展農、林、牧、漁。在我們這裡的農村,你要說前三樣還基本上都有,唯獨這個『漁』不行。為了能響應國家的號召,羅廣坤就下令,開墾農田養魚。但當時誰都不知道養魚到底能不能掙錢,況且這個投資要比種田高得多,還需要技術,所以很多村民都不願意把自家的農田挖成魚塘。」
「但當時的情況,不是你說一句不願意這事就算了,鄉里給每個村都下指標,這魚塘在村裡的覆蓋率要達到一定的數值,否則就要唯羅廣坤是問。羅廣坤看到這個結果暴跳如雷,軟的不行就準備來硬的,他不會拿自家親戚開刀,只能揀軟柿子捏。因為啟明一家人是早年搬遷過來的,不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所以他們家就是當年羅廣坤選中的『軟柿子』。」
說到這兒,父親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唇接著說道:「羅廣坤打算讓啟明家拿出二分之一的農田挖魚塘。這欺負到頭上的事情,啟明父母當然不同意。哪裡知道這個羅廣坤容不得他們家拒絕,帶人強行挖開了魚塘,啟明的父母當時極力反抗,最後被雙雙打成重傷。你說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弟弟,面對這些蠻不講理的人能做什麼?他什麼也不能做。最終啟明家的田地還是被挖開了,但這個恨一直埋在了啟明的心裡。」
「這簡直就是畜生的行為,難道當時就沒有王法了?」我氣憤地一拳砸在飯桌上。
父親搖了搖頭對我說道:「那時候條件落後,到派出所報個案都要騎著自行車跑很遠,而且就算是啟明報案了,以羅廣坤在村裡的勢力,誰敢給他們做證?」
「唉!」我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那後來怎麼樣了?」我接著又問道。
父親放下筷子,回答道:「當年魚塘是建成了,可是啟明家哪裡有錢去買魚苗,所以這幾畝魚塘只能在那裡閑置。啟明的父親脾氣比較倔強,傷病剛一好就到處去告,這一舉動引來了羅廣坤的不滿,結果他就派人點燃了啟明家的柴房,想教訓一下啟明的父親。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啟明的父母,還有那個弟弟,都被活活地熏死在了屋裡,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啟明在外面上學,估計他也難逃一死。雖然最後羅廣坤被抓了起來,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啟明當時除了獲得一筆賠償款外,剩下的就只有那空空的屋檐。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啟明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父親一邊說一邊嘆息。
聽到這兒,我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在心裡一遍一遍問自己,如果換作是我,我能不能挺過來?我也終於理解為什麼明哥對每個人都十分冷淡,因為他的心已經徹底寒透了。
父親看看我,沒有說話,而是一口一口吃著菜。
「別想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千萬別在啟明面前揭開他這個傷疤就行了。」父親看看還在發愣的我,抬手夾了一塊雞蛋放在我碗里。
我穩了穩神,想到了一個細節,有些疑惑地問道:「爸,明哥為什麼每次見到你都樂呵呵的呢?」
「這個說來話長了。」說著父親放下筷子,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肚,開口道,「也許是啟明受到家裡那件事的刺激,一心想著長大之後能當個警察,為更多像他們家一樣沒有地位的窮苦人家伸張正義。可他們那時候當警察可不像你這樣,你可以直接憑高考分數上警校,當年要想上警校必須有村裡寫的推薦信,然後報鄉里審批,審批通過了還要報區、市備案。你也知道,啟明要想當警察,村裡這關就過不了,畢竟因為他家裡的原因,已經把村幹部得罪了一遍,所以走這條路根本行不通。但是辦法不是沒有,因為公安局隊伍里除了警校畢業生,還有其他的警種,其中法醫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種。在那個時候,只要是法醫專業的學生,基本上都可以定向分配到公安局。也是因為這個,啟明才選擇了上醫學院的法醫專業。」
「啟明大學畢業后,果真如他所願,走進了咱們的公安隊伍,當時跟在我後面實習一年。但他當時的身份還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因為他還面臨著轉正,啟明也就是在轉正的審查中出了問題。」
「審查能出什麼問題?」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年的審查就跟現在考公務員政審一樣,要對家庭情況進行嚴格的審查,看看直系親屬有沒有干過違法犯罪的事情,像啟明的情況你覺得村裡會讓他過嗎?」父親放下筷子,有些氣憤地反問道。
「那肯定不會。」我點了點頭回答道。
「啟明這孩子,我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吃了多少苦,我心裡最清楚。他整個大學四年都在工地給人干苦力,這才撐到大學畢業。來我們科室實習,整天沒日沒夜地看書,有時候在我的辦公室一趴就是一夜,他只用了七個月的時間,就把我幹了十幾年警察積累的刑偵書籍全部看完,我看得出他對警察這份職業的渴望。當啟明知道這個報告必須由他所在村的村委會出具時,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我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他就是個悶葫蘆,怎麼問他都不說因為什麼。我看他這麼倔,也只能作罷。」
「就在距離實習期結束還有四個月的一天晚上,他趁著我們半夜都在熟睡,在我的辦公室內給我留了一封信,提起行李就要走。我幹了十幾年警察,警惕性比一般人要高很多,就在啟明關門要離開時,我起床發現了他。看見他要走,我很憤怒,當時他在我的逼問下,才說出了實情。你爸我當年也是個暴脾氣,第二天一早,我就穿著警服拎著配槍,帶著啟明來到了羅山村的村委會。我一打聽,這個村支書是羅廣坤的親戚,我怕他使壞,還特意給他們的鄉長打了一個電話。我當著村支書和鄉長的面說啟明是我的乾兒子,誰要是不給他寫這個審查報告,我第一個不願意。當時我還把配槍拍在了桌子上。」
「爸,你可真牛!」我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父親呵呵一笑,接著說道:「當時那個村支書就傻了,乖乖地把報告寫給了我們。」
「那當時明哥不開心死?」我開心地問道。
父親聽到這兒,收起了笑容,對我說道:「啟明當時就對我說了一個字。」
我看到父親異樣的表情,趕忙問道:「什麼字?」
父親激動地回答道:「他喊了我一聲爸。」
一瓶酒,我和父親一直喝到後半夜,我們聊了很多很多,母親回來時也很識趣地沒有打攪我們。深夜,我躺在床上,耳邊響起陣陣蟲鳴聲。父親和明哥,這兩個人,以前在我的心中一直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對他們兩個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伴著夜幕,腦中回想著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一顆理解和包容的種子,正在我的心裡漸漸生根發芽。
三蘑菇雲
第二天早上八點,雲汐市某執法局的辦公室內坐著兩個身穿行政執法制服的男子,他們一個是執法中隊的中隊長劉峰,一個是他的手下高亮。
「劉隊,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賞個臉,咱去撮一頓。」高亮笑著奉承道。
「到哪裡吃?一般的場子我可不去啊。」劉峰叼著煙捲擺著排場回答道。
「請劉隊吃飯哪兒會是一般的場子,保證讓你滿意!我回頭把家裡的五糧液也帶著。」高亮蹺著二郎腿笑著說道。
「又從哪裡受賄來的五糧液?」劉峰斜著眼睛,往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問道。
「不就是前幾天幾個煙花爆竹廠的小老闆送的嘛,我不敢一個人獨享,所以晚上請劉隊一起去品嘗品嘗。」高亮齜著大板牙,眯著眼睛說道。
「得嘞,看你小子這麼懂事,我今天晚上就賞你這個臉了。」劉峰掐滅煙捲樂呵呵說道。
丁零零。兩人正說著,劉峰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趕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一串奇怪的號碼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誰打的電話,號碼我不認識啊。」劉峰皺起了眉頭。
「會不會是詐騙電話?」高亮起身歪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哼,詐騙電話敢打在老子的手機上?老子就要看看誰他娘的那麼大膽!」劉峰轉頭看了一眼高亮,然後按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朵邊。本來還氣焰囂張的劉峰,聽了不到一分鐘,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
高亮覺察到了劉峰的變化,等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裡,趕忙上前問道:「劉隊,什麼情況?」
「是舉報電話,對方說蘆葦村有人在違規生產煙花爆竹。」劉峰皺著眉頭回答道。
「蘆葦村?知道是哪家嗎?」高亮在一旁問道。
「人家是指名道姓地舉報,就是在蘆葦塘中間的趙俊新家。」劉峰雙手插兜回答道。
「他們家的那個廠,三年前被罰了那麼多,聽說已經把生產許可證給辦下來了啊,怎麼還會有人舉報?」高亮有些困惑。
「這也是我納悶兒的地方,按理說不應該啊!」劉峰皺著眉頭,想不出個所以然。
「估計是同行乾的,也只有同行才是赤裸裸的冤家。」高亮有些氣憤。
「反正閑著也沒事,去看看再說。我害怕我們不去,對方捏著不放,萬一告到局長那裡,人家還以為我們收了他趙俊新的好處呢。」劉峰說完,拿起帽子往頭上一卡。
「劉隊英明!」高亮弓著腰,豎起大拇指拍起了馬屁。
「走吧,別耽誤時間了,我可還惦記著你的五糧液呢。」劉峰點燃一支煙捲,拍了拍高亮的肩膀。
幾分鐘后,兩人駕駛一輛白色的麵包車朝蘆葦村駛去。沒過多久,伴著吱呀一聲響,車子停在了一個大院門口。大院坐南朝北,院子內有三間廠房和一間平房,院門是一扇朝北的雙開紅色大鐵門。此時鐵門虛掩著,並沒有上鎖。
「你先把車頭掉一下,我進去看看就出來。」劉峰叼著煙捲對高亮說道。
「好咧。」高亮爽快地答應。
嘩啦!劉峰拉開車門就準備朝院子內走去。
「劉隊,煙!」高亮看了一眼院牆外張貼的「嚴禁煙火」四個大字,擔心地對劉峰說道。
劉峰歪頭看了一眼牆面,轉身對高亮笑著說道:「屌事,咱還能被這幾個字唬住?」說完,他哼著小曲,推開鐵門,朝院內走去。
「趙俊新,你給我出來。」院子內傳出了劉峰的喊叫聲。
「趙俊新!」又是一聲喊叫。
高亮此時已經把車頭掉轉完畢,當他正準備下車時,嘭,伴著一聲巨響,高亮連人帶車被爆炸的衝擊波推到了院外的臭水溝里。
「什麼情況?」坐在辦公室的我也聽到了動靜,趕忙起身趴在窗口,往外望去。此時窗外遠處一團白色的蘑菇雲正在緩慢升起。
「瓦斯爆炸了?」葉茜好奇地跑到我身邊,把頭探出去問道。
「礦區在南邊,這是北邊,哪兒來的瓦斯?」
正當我們倆在猜測這爆炸聲從哪裡傳來時,明哥已經穿戴好站在我們辦公室門前:「前面的蘆葦村發生爆炸案,拿起東西趕緊走。」
「什麼?爆炸案?」我瞪著眼睛看著準備轉身離去的明哥。
「難道是恐怖襲擊?」葉茜很無腦地對我說道。
「襲擊個屁啊,抓緊時間,到現場看看再說。」我對她翻了翻白眼說道。
現場距離我們技術室直線不到一千米,當我們趕到時,徐大隊長他們還在路上,現場暫時由當地派出所派人保護。
爆炸現場的地理位置很特殊,這是一個建在水塘環繞之中的煙花爆竹廠,爆竹廠周圍是一圈寬七八米的水溝,水溝有點兒護城河的意思。這一大片地方,只有爆竹廠一個院落,因此爆炸並沒有給村子里其他的住戶造成什麼損失。
「趙所長,什麼情況?」明哥一下車,就對著站在現場外圍緊張指揮的男子問道。
「冷主任,你來了?」趙所長客氣地伸出右手跟明哥握了握。
「現場傷亡重不重?」明哥擔心地問道。
「一死一傷,我們也沒往現場進,其他的還不清楚。」趙所長回答道。
「死傷的是什麼人?」明哥扭頭看了一眼半截車身沒入水中的白色麵包車問道。
「死的那個是咱們執法局的一個中隊長,叫劉峰,傷的那個是他的手下高亮,不過高亮因為坐在車裡,只受了一點兒皮外傷。根據高亮的介紹,他們早上接到舉報,說有人在這裡私自趕製違規的煙花爆竹,於是他們兩個就趕了過來。劉峰先下的車,他在院子外面給車掉頭,車頭剛掉好,裡面就發生了爆炸。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趙所長介紹道。
「這個煙花爆竹廠的老闆聯繫到了沒有?」明哥接著問道。
「聯繫到了,被我們帶到了派出所里。」趙所長回答道。
「那行,你們把他看好,我們先勘查一下現場,分析一下這起爆炸是人為的,還是一場意外。」明哥說完便戴上手套朝中心現場走去。
由於爆炸的衝擊力,整個現場已經面目全非,廠子外本來砌好的院牆此時已經完全倒在了地上,在保護圈外,爆炸現場內的情況一覽無餘。
這家煙花廠佔地超過了四畝,構造很簡單,正南邊為三間連在一起的鐵皮廠房,進門右手邊是一間30平方米左右的平房。從現場被破壞的程度來看,爆炸就是在這間平房裡發生的。院子東邊的地面上,一個身穿灰綠色制服的男子被一堆磚頭埋在其中,早就沒了生氣。
「目前這個案件最重要的就是判斷是人為還是意外,所以國賢,這次你要辛苦一點兒了!」明哥轉頭對著老賢說道。
老賢推了推眼鏡,環視一周,認真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爆炸案件的勘驗,不像其他案件那樣簡單,首先要確定炸點的位置。所謂炸點,就是爆炸物品在爆炸前所放置的位置。找到炸點以後,便要以炸點為中心進行大批量的取樣,通過分析炸點周圍的化學粉末,便能得知爆炸品的成分。
其次,就是要確定爆炸裝置是自然引爆,還是由人為的裝置控制,這直接決定了案件的性質。
最後,需要在現場找尋引燃物,比如煙頭、電子打火器等物品。
這以上的三點都需要老賢通過提取和化驗去完成。
聽到明哥的指令,老賢在一旁緊張地準備著提取設備,趁著這個工夫,我們四個人圍在了屍體旁邊。
「小龍、葉茜,戴上手套,把屍體身上的磚頭移開,焦磊你拍照。」明哥對我們幾個吩咐道。
「好。」我幾人聽令點了點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最後一塊磚頭從屍體上拿開時,死者的整個面目顯露了出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屍體除了頭部有些明顯的凹陷以外,其他地方還算完整。
明哥簡單地看了一下屍體說道:「死亡原因應該是頭部受到牆面磚頭的撞擊而死。通俗點兒說,死者應該是被對面飛來的磚頭砸死的。」
「我還以為他是被炸藥給炸死的呢。」葉茜略微擔心地說道。
葉茜的想法跟我一開始認為的一樣,如果這個劉峰果真是被炸藥炸死的,那屍體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好。以前我在上大學時,就在書本上見過爆炸案件現場屍體的慘狀,可以說整個案發現場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屍塊和人體組織。遇到這樣的情況,還需要勘驗人員把碎肉全部撿拾在一起,然後再拼接起來。不過目前來看,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好在爆炸給劉峰留了一個全屍。
正當我開小差的時候,明哥已經大致看了一下屍表,然後拍了拍手對我們說道:
「這個案件必須等國賢那邊處理好,才能有一個分析判斷,屍體現在沒有什麼看頭,先把它裝進屍袋再說。」
四謊言背後
我聽後點了點頭,從箱子里拿出白色的石灰粉,沿著屍體四周標記出屍體的位置后,跟明哥一起將屍體抬出了現場。老賢用了六個小時的時間才把現場所有物證提取完畢。
「國賢、焦磊,你倆先回單位把檢驗結果給做出來。」
「好的。」
「葉茜、小龍,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到醫院問問報案人高亮的情況。」
「明白!」
就這樣,我們兵分兩路開始了緊張的調查工作。從派出所反饋的情況來看,爆炸發生時,這個爆竹廠空無一人,所以要想確定此次爆炸的性質,外圍的調查工作尤為重要。
雲汐市第一人民醫院病房內,高亮右手纏著繃帶坐在床邊,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大夫此時正在給他換藥。
「高亮,沒事吧?」明哥一進門就開口問道。
高亮聞聲抬頭看了一眼穿著制服的我們,齜牙咧嘴地回答道:「還好命大,否則根本活不過今天。」
換藥的大夫看見我們幾個,很識趣地端著托盤走出了病房。
「我們是雲汐市公安局的民警,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明哥拿出了警官證客氣地說道。
「沒事,問吧,咱們都是執法人員,有什麼我肯定說。」高亮拿了一個枕頭放在自己身後,往枕頭上一靠,對我們說道。
「你覺得這次爆炸是人為還是意外?」明哥很刁鑽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高亮被明哥猛地這麼一問,有些猶豫。
這正好中了明哥的圈套。估計高亮正想著怎麼把這件事的經過從頭敘述一遍,可誰知道明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問他對這個案件的看法。如果高亮面對這個問題回答得很爽快,說明這裡面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如果回答得支支吾吾,這裡面就有貓膩。現在哪個執法單位裡面沒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說收受金錢、以權謀私等情況,如果死者劉峰跟這個煙花廠的老闆趙俊新有這方面的恩怨,那趙俊新設計將其炸死也說得通,這就是明哥問話的主要目的。
「怎麼,有什麼事不好說?」明哥眉毛一挑問道。
「不是不好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高亮為難道。
「你要知道,被炸死的是一名執法局的執法者,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希望你別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你應該儘力配合我們公安機關把這件事查清楚。你想想看,今天只有你跟劉峰在一起,現在劉峰死了,我們公安局如果查不到任何頭緒,你覺得劉峰的家裡人能放過你?」明哥在一旁仔細幫高亮分析著目前的形勢。
高亮一邊聽一邊滴溜溜地轉著眼珠,接著他抬頭看了一眼表情嚴肅的明哥,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早上,劉隊接到一個電話,舉報趙俊新在廠中私自製作煙花爆竹。他們家三年前已經被查過一次。」
「被查過一次?」明哥打斷了高亮,問道。
「對,那次的動靜很大,我們在他家搜出了價值一百多萬的煙花,後來還給他開了一張20萬元的罰款單。」高亮仔細回憶起來。
「那次趙俊新被查,跟劉峰有沒有關係?」明哥問道。
「應該沒有,因為那次是我們王局長親自帶隊查的。」高亮搖了搖頭回答道。
「嗯,那你接著說吧。」明哥蹺起了二郎腿問道。
「我們一聽是舉報的,反正也沒什麼事,就開車去了。當車行駛到院子門口時,劉隊讓我掉車頭,他自己先走進了院子,我聽見劉隊在院子里喊了兩聲,正想下車,結果院子里就發生了爆炸。」高亮眼神閃爍不定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說?」明哥看著他的眼睛,直擊要害。
「咳咳咳。」高亮聽后假裝咳嗽,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是不是有什麼沒說?」明哥陰著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高亮聽后,弓著腰,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的。劉隊走進院子的時候,手裡的煙捲還沒有熄滅。」
「什麼?他叼著煙捲進去的?這跟叼著煙進加油站有什麼區別?」我十分驚訝,作為執法者,為什麼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我當時提醒過他,可他就是不聽,所以我感覺,這次爆炸是不是跟他抽的那根煙捲有關。」高亮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有些人可能不明白高亮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作為執法者,違規操作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假如劉峰沒有叼著煙捲,而是正正規規地履行職責去查煙花廠,這時候發生爆炸,那劉峰不但不會被追究責任,可能還會被追獎立功。但是如果劉峰是違規操作,最後查明這起爆炸跟他的那根煙有關,雖然他已經死了,但也可能面臨著賠償煙花廠損失的後果。
這兩者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難怪高亮有些不好開口。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明哥嚴肅地問道。
高亮聽后,舉起左手對著我們發誓道:「警官,我敢保證,我知道的都說了!」
明哥沒有繼續問下去,簡單把問話材料結束后,我們三人便驅車趕往轄區的派出所。爆竹廠的老闆趙俊新此時還被扣在派出所內。
推開派出所的值班室房門,一個40多歲的男子正端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他上身穿著一件淡藍色外套,下身穿一條深色運動褲,腳穿一雙白色的運動鞋,蓬頭垢面,顯得十分狼狽。
「你就是煙花廠的老闆趙俊新?」明哥走到他面前問道。
「對。」男子十分謹慎地看了看我們,點了點頭。
「你這廠老闆今天到哪裡去了?怎麼弄成這樣?」明哥捏著下巴,上下打量道。
「喲,就他還老闆呢?剛到派出所,渾身上下都是松樹葉子,弄得一地都是,你一個老闆想吃松子至於自己去打嗎?」一個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我轉身一看,說話的是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婦女一邊賣力地用拖把拖著地,一邊搭腔。從她的穿衣打扮不難分辨出,她應該是在派出所負責打掃衛生的大姐。
明哥最不習慣他問話的時候有人插嘴,聽到婦女肆無忌憚的說話聲,他本能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向值班室的民警問道:「你們的詢問室在哪裡?」
「冷主任,在二樓,我帶你去。」小夥子很熱情地在前面給我們帶路。
由於現在還不能確定案件的性質,所以暫時還不好分辨眼前這個趙俊新是不是嫌疑人,因此只能先帶到詢問室內和和氣氣地問一些情況。
「趙俊新,你今天早上幹嗎去了?」明哥一邊用煙屁股敲著桌面,一邊問道。
「也沒幹啥,就出去溜達溜達。」趙俊新往椅子上一靠平靜地回答。
「你廠有沒有正規的手續?」明哥開口問道。
「有,不過現在我不準備幹了。」趙俊新說著悠閑地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摺疊好的A4紙,起身遞到明哥面前。
明哥接過後快速打開,這是一份印有「煙花爆竹安全生產許可證」的紙張,在「主要負責人」的位置標註的正是趙俊新的大名。明哥看后把許可證重新摺疊好,放在了桌子上,問道:
「你為什麼不準備幹了?」
趙俊新垂頭喪氣地回答:
「三年前被查過一次,把我的老本都賠完了,還欠了一屁股的賬,這兩年剛好把賬給還完,所以我就不想幹了,干這行,風險太大。」
「你不準備幹了為什麼還要在廠里堆放炸藥?」明哥表情嚴肅地敲了敲桌面。
「那都是以前剩下來的,我堆在了西邊的屋子裡,不承想它會爆炸啊。」趙俊新一臉委屈地說道。
「是什麼類型的炸藥?」明哥接著問道。
「就是最普通的黑火藥。」趙俊新搓著手回答道。
「大概有多少?」明哥抽了一口煙捲問道。
「應該只有幾十斤吧,具體的數量我也不清楚。」趙俊新皺著眉頭仔細回憶道。
「這些火藥你平時都是怎麼保存的?」明哥問道。
「我都是放在專門的玻璃罐內,在裡面加上乾燥劑,然後密封儲存的。」趙俊新的回答跟安全手冊上的操作流程如出一轍。
「那為什麼會爆炸?」明哥陰著臉問道。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已經放了好多年都沒事,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爆炸。」趙俊新說完雙手一攤。
「說說你的煙花廠的現狀。」明哥轉移了話題。
「還什麼現狀啊,一個月前我就把工人全部打發回家了,廠子里現在就我一個人,我準備把剩下的尾款結掉,出去打工去了。」趙俊新有些落寞地回答。
「看你的年紀,你應該成家了吧?你家人呢?」明哥停下了筆問道。
「三年前離了!」趙俊新嘆了一口氣。
「跟你那次廠子被查有關?」明哥嘴角一揚。
「對,被查后,我欠了這麼多的錢,整天被高利貸追債,誰還願意跟著我過?」趙俊新自嘲道。
明哥看著趙俊新的表情,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他停下了筆,並沒有追問。
「行,那今天我們就問到這兒,有什麼情況我們再聯繫你。」明哥起身說道。
「好,沒問題。」趙俊新很爽快地回答。
詢問室里一共四個人,明哥最先離開,接著是葉茜,然後是趙俊新,我因為要整理明哥的記錄材料,所以最後一個走出的詢問室。當我跨出詢問室的門時,一抬頭剛好看見趙俊新臉上掛著十分詭異的笑容看著明哥和葉茜離去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眯著眼睛盯著趙俊新,他這時才注意到我,瞬間收起了笑容,低頭朝樓梯口走去。
「這個趙俊新一定有事隱瞞!」我不可能看錯,剛才的那一笑,就是一副陰謀得逞的竊喜。
五絕非意外
收集完兩個最重要的案件關係人的材料,我們三人直接回到了技術室。胖磊和老賢還在忙活,我跟明哥則一頭鑽進了解剖室,葉茜負責聯繫刑警隊開展調查走訪。
當一切忙完時,室外的天空中已經掛滿了點點繁星。
我們五個人把各自的材料全部整理齊全,來到了會議室。
「國賢,這個案件你先說吧。」明哥翻開了筆記本說道。
老賢點燃了一支煙捲說道:「僅從檢驗來說,我現在都還不清楚這起爆炸是不是案件。」
「哦?你說說看。」明哥有些詫異地問道。
老賢點了點頭回答道:「現場提取的檢材很多,我只揀一些重要的檢材進行了化驗。通過對現場炸點塵土化學成分的分析,爆炸物應該就是黑火藥。一般製作煙花爆竹用的都是黑火藥,從這點來看,並沒有什麼問題。」
「嗯,這點跟趙俊新的說法一致。這也就排除了有人故意使用其他炸藥的可能。」明哥聽后也點了點頭。
老賢放下第一份報告,拿起第二份接著說道:
「還好這間平房跟廠房以及周圍的建築物距離都很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國賢老師,這話怎麼說?」葉茜好奇地歪著頭問道。
老賢回答道:「我根據中心位置炸坑的深度,以及房屋損毀的情況,計算出了黑火藥的用量,應該在20斤以上。這個量,能把一棟四層小樓夷為平地!爆炸的衝擊波帶出的磚頭,足夠將周圍經過的人全部崩死。你想想如果是在鬧市區,這得死多少人?還好那個叫高亮的躲在車裡,否則絕對也活不了。」
聽到這個結果,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現場有沒有起爆裝置?」明哥好像不為所動,抽了一口煙問道。
老賢聽后,搖頭道:「我在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起爆裝置以及助燃物,也就是說黑火藥很有可能不是人為引爆的。」
「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煙頭?」明哥想到了一個細節,問道。
「有,不過不是在炸點位置提取的,而是在屍體南側的磚頭下提到的,通過煙頭上的DNA分析,這個煙頭應該是死者劉峰抽的。但是這根煙頭應該在爆炸前就被踩滅了,它應該不是點燃黑火藥的引燃物。」老賢解釋道。
「你是怎麼判斷它是在爆炸之前就被踩滅的?」明哥眯著眼睛問道。
「我在死者的右腳鞋底上提取到了煙灰的成分,而且煙頭被發現時處於扁平狀,結合這兩點,我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老賢認真回答道。
「煙頭距離炸點有多遠?」明哥急切地問道。
「煙頭距離炸點有四米,距離平房的牆根有兩米的距離。」老賢翻開筆記本看了一眼數據回答道。
「按照你這麼說,死者應該是在進入院子后,站在平房外兩米的距離踩滅了煙捲,就在這時候平房發生了爆炸,接著劉峰便被爆炸衝擊波帶來的磚頭擊中了頭部。」
「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老賢點頭說道。
「你在現場還提取到了什麼?」明哥接著又問道。
「根據我的分析,剩下的都是一些跟偵查破案關係不大的東西,有一部被炸爛的手機,一些塑料盆的殘片,還有一些玻璃碎片等,我覺得這些沒有檢驗的必要,所以還堆在實驗室內。」老賢回答道。
「手機?什麼手機?」明哥皺著眉頭問道。
「是一部比較廉價的諾基亞直板手機。令我驚訝的是,這部手機只是屏幕和外殼被炸碎了,裡面的主板還好好的,手機上還插有一張電話卡。」老賢回答道。
「這部手機會不會是起爆裝置?」明哥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起先也這樣認為過,但是我否定了這個觀點,因為點燃黑火藥需要明火,我在手機的主板上沒有發現短路的痕迹,也沒有發現它外連什麼設備,所以它不可能是起爆裝置。」老賢一口否定了明哥的想法。
「葉茜,你們刑警隊調查到了什麼情況?」明哥沒有浪費一秒鐘的時間,接著問道。
葉茜翻開筆記本回答:「我們刑警隊這邊主要是圍繞趙俊新展開調查,通過調查發現,趙俊新有一個上初中的兒子,名叫趙子昂,他前妻叫張玲。三年前,因為趙俊新的煙花廠違法私自生產煙花爆竹而被查封,他欠下了將近兩百萬的高利貸無法償還,整天被人追債,張玲後來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就一紙訴狀跟趙俊新離了婚,趙子昂也被判給了張玲。」
「那他離婚後隻身一人,還不被債主給剮了啊?」我對葉茜調侃道。
葉茜合上筆記本,搖了搖頭說道:「別看這個趙俊新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其實也是一個玩命的主兒。我親耳聽線人說,趙俊新在離婚之後隻身去找債主,他當時就放下話,自己爛命一條,要殺要剮隨便;要麼就讓他繼續經營煙花爆竹廠,賺錢慢慢還。誰都沒想到離了婚他那麼夠種,結果債主還是妥協了,讓他繼續經營爆竹廠,而且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些債主還找關係給他辦了一個煙花爆竹生產許可證。他的煙花廠這兩年經營得還算不錯,基本上快把欠的錢都還上了。」
「敢情這個趙俊新還是一個狠角色!」我聽完后感嘆道。
「還好今天冷主任問話時我在場,其實趙俊新對我們撒了一個謊。」葉茜接著說道。
「他說什麼謊了?」聽到葉茜這麼說,我突然想到了趙俊新在臨走時的那個笑臉,趕忙問道。
「他的那個煙花廠早已經抵押給債主了,不是他不想再經營下去,而是人家債主不帶他玩了,趙俊新現在就是兩手空空、一身輕鬆的人。」葉茜回答道。
明哥聽到這兒一言不發,只是一口接著一口抽煙。我們四個人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全部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明哥抬頭環視一周,接著把手中的煙捲使勁按在了煙灰缸內,皺著眉頭開口說道:「我的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並不是每一個案件都能提取到足夠定案的證據,但是每個案件一定要做到排除合理懷疑。」
聽到明哥說「師傅」兩個字,我心裡一暖。
「冷主任,你的意思是……?」葉茜歪著頭問道。
明哥表情嚴肅地說道:「雖然我們到目前為止從證據上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爆炸案,還是意外事件,但是在我心裡已經把它當成一個標標準準的案件去對待。」
「案件?」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在我心裡,這個爆炸很有可能是意外導致的:第一,煙花廠的老闆不在場;第二,現場沒有引燃物;第三,現場沒有起爆裝置;第四,爆炸物就是用於生產煙花爆竹的黑火藥。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絕對說得通,我就搞不明白怎麼是案件了?
正當我面露疑問之色時,明哥再次開了口:「我之所以說它是案件,是因為我剛才仔細回憶了一下整個案件的發生過程,我覺得這裡面有很多巧合的疑點。這些疑點我排除不掉。」
「第一,趙俊新手裡有許可證,而且根據調查,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生產過煙花爆竹,在勘查現場時,我們也沒有在廠房裡發現他存放此類物品。那為什麼還會有人舉報他?這個舉報人的動機是什麼?」
「第二,針對私自生產煙花爆竹的舉報電話,每個煙花爆竹銷售店中都有張貼,這個舉報人為什麼會直接把電話打到死者劉峰的手機上?而劉峰在接到電話后剛一趕到現場,就發生了爆炸,這真的是意外嗎?」
「第三,我在詢問趙俊新時,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而且對答如流。這一點十分反常,自己的廠房發生爆炸,而且還炸死了一個執法者,他不應該表現得如此冷靜。」
「第四,當我問到趙俊新的廠手續是否合法時,他竟然直接掏出了許可證的原件,正常情況這種許可證應該是裱在玻璃相框內,懸挂在牆面上才對,他為什麼會隨身裝在身上?」
「第五,從葉茜的調查中不難看出,趙俊新並非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樣,他敢借高利貸去私自生產煙花爆竹,不能不說這個人很有野心。因為這件事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離自己而去,按照他這種人的性格,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明哥,你是說這個趙俊新有問題?」我瞪著眼睛問道。
六知心愛人
明哥點上一支煙捲開口回答道:「我有一種預感,這個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你們想想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那個舉報電話是趙俊新自己打的,他引劉峰上鉤,接著用某種我們不知道的辦法引爆了炸藥,將劉峰炸死。他心裡明白髮生這種事,警察一定會找到他,所以他在身上裝了一個許可證的原件,目的就是想向我們證明他的這個廠是有合法手續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如果這個廠沒有合法手續,那絕對可以追究趙俊新的刑事責任,但是他有了這個合法的說辭,就可以把風險降至最低。通過調查我們得知,他的這個廠子已經不再經營,當時他又不在現場,而死者還是未經允許擅自進入廠內,隨後發生意外,他存放的炸藥爆炸的原因我們暫時還沒有弄清楚,按照目前的情況,就算是勉強追刑,那跟殺人的後果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你說的絕對有可能。」我聽後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明哥接著快速翻開筆記本:
「目前咱們有幾件事要做:第一,查清楚是誰打的舉報電話,以及案發前後趙俊新撥打過哪些號碼,看看他有沒有指使某人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
「第二,查清楚趙俊新跟死者劉峰之間有沒有什麼恩怨,如果有,說明他有足夠的犯罪動機。」
「第三,查清楚三年前是誰帶隊查的趙俊新的廠子,這件事跟劉峰有沒有關係。」
「第四,趙俊新的妻兒也要調查,他們是最了解趙俊新的人,看看從他們身上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
明哥說到這兒,抬起頭把目光落在了葉茜身上:
「葉茜,前三件事,交給你們刑警隊去辦;趙俊新的妻兒就交給我跟小龍;國賢你和焦磊明天把剩下沒有檢驗的檢材接著做,看看有沒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結果。」
明哥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分配完畢。我們幾個人紛紛領命離開了會議室。
第二天一早,我跟明哥在派出所社區民警的幫助下,找到了趙俊新前妻張玲的新住所——山水龍城小區,這個小區在我們市也算是比較高檔的小區,房價遠遠高於全市的平均水平。而且這裡的房子都是大戶型,隨隨便便一間房子賣個百萬以上不是問題,因此這裡也是我們雲汐市有名的富人區。
「明哥,會不會搞錯了?根據葉茜的調查,張玲在跟趙俊新離婚的時候,除了她的兒子可是啥都沒帶,這才幾年的時間,她怎麼可能在這裡買房子?」我站在小區門口,看著小區內景色秀麗的綠化區問道。
「看來有情況。」明哥嘴角一揚說道。
十幾分鐘后,我們找到了張玲的住所,24棟B座1204室。
咚咚咚,明哥站在門外敲響了房門。
「誰呀?」一個蒼老的男性嗓音從屋內傳來。
「你好,我們是公安局的,想來打聽點兒情況。」我張口對著房門說道。
「公安局的?」男子的聲音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悠悠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
隨著房門緩緩打開,一個60多歲的男子出現在我們面前,男子身穿一套淺色睡衣,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蒼白的臉龐,佝僂的腰身,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病態的感覺。
「請問張玲在家嗎?」我客氣地站在門前問道。
「請問警察同志,你們找她有什麼事?」男子十分擔心地詢問道。
「你是張玲什麼人?」我看男子絲毫沒有請我們進去的意思,有些不悅地問道。
「我是張玲的愛人。」男子挺直腰板回答道。
聽到這個答案,我整個人都驚呆了,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還愛人?
「誰呀?」屋裡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小玲啊,是公安局的,說是來找你的。」男子右手握著屋內門把手,整個身子把本來就不大的門縫擋得嚴嚴實實,扭頭對著屋內喊道。
「公安局的?」女子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也就是十來秒的工夫,女子站在了男子旁邊,探出頭來。
從外表看,女的長得還算清秀,將近一米七的身高,凹凸有致的身材,雖然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這個女的有35歲,但從她的外表和氣質看,絕對跟這個數字不相符,依照我看,她最多30歲。而這個人正是我們要找的張玲,趙俊新的前妻。
張玲此刻穿著一套和男子款式一樣的睡衣,單從這一點來看,這個老態龍鐘的男子說的情況可能是真的。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張玲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們這次來想找你問問趙俊新的事。」明哥說出了緣由。
「他怎麼了?」張玲有些慌亂,表情也異常緊張。可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幾秒鐘后,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立馬換了一副神情,拉著臉對我們冷冷地說道:「趙俊新已經跟我離婚幾年了,這幾年我們從來沒有聯繫過,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站在她旁邊的男子這時也來了勁頭,扯著嗓子對我們喊道:「就是,張玲現在是我老婆!」
明哥沒有理會男子在旁邊的叫囂,而是很淡定地從口袋中拿出一張公安局的詢問證,舉到張玲和男子面前開口道:「張玲女士,我希望你配合我們公安機關的工作,我們這次來是有手續的,如果不是至關重要的問題,我們也不會特意跑過來打攪你,所以還請你理解。」
明哥剛說完,站在張玲旁邊的男子一把將詢問證搶在了手裡,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仔細閱讀起來:「雲汐市公安局詢問證。因辦理案件需要,現請張玲女士到公安機關協助調查,請予配合。」
「怎麼?有問題嗎?」我指了指詢問證上的公章問道。
男子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張玲,開口道:「不行你去一趟?」
「那好吧,你們在門外等一會兒,我去換件衣服。」張玲朝門外看了一眼,對我們說道。
半個小時后,張玲換了一件看起來十分高檔的皮裙,穿了一條性感的黑絲襪,腳踏一雙細長的高跟鞋,左肩膀上挎著一個LV包,手裡拎著一件外套,重新走到我們面前。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男子站在張玲身邊,右手十分不老實地在她的身上來回撫摸。
「你在家吧,外面風大,在家記得吃藥。」張玲稍微一側身,將男子的手很自然地甩開。
「好的,寶貝。」男子說完還給張玲來了一個飛吻。
「這個騷老頭兒!」我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
我們三人剛走到樓下,張玲抬頭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戶,然後慌忙向我們問道:「趙俊新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你很擔心他?」明哥眼睛一斜,看著張玲問道。
「警官,拜託你告訴我行不行?他是不是被那些債主給害了?」張玲雙手合十,站在我們身邊有些哀求地問道。
「你這樣,不怕你現在的老公看見?」明哥抬頭看了一眼樓上。
被明哥這麼一說,張玲變得老實了起來。
「走吧,上我們的車,咱們回單位說!」明哥說著拉開了車門。
「你跟你現在的丈夫領證了嗎?」明哥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看著後視鏡里張玲的面孔問道。
「領了。」張玲有些傷感地回答道。
「什麼時候領的?」明哥又問道。
「就是上個月剛領。」張玲坐在車上,雙手摳著指甲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明哥看了一眼張玲,沒有再追問下去。隨著幾聲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車子穩穩地停在了技術室院內。
「下車吧,到辦公室說。」明哥鬆掉安全帶,對張玲說道。
張玲木訥地點了點頭,跟在我們後面。
明哥把車鑰匙往桌子上一扔,點燃了一支煙捲,坐在椅子上,看著有些沉默的張玲,開口說道:「說說你現在的老公。」
「嗯?」聽到這兒,張玲猛地一抬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顯然,她沒有想到明哥第一句會問這個。
「你們不是要問趙俊新的事嗎?」張玲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問你什麼你回答什麼就是了。」明哥吧嗒著煙嘴說道。
張玲極不情願似的回答道:「他叫柏勝國,65歲,以前是咱們市柏市集團的老總。」
「柏勝國有沒有子女?」明哥眯著眼睛問道。
「有,都在國外。」張玲點頭說道。
「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明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問道。
「朋友介紹的。」張玲好像不想提這些事似的,很簡短地回答道。
「柏勝國的前妻呢?」明哥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去世了。」張玲回答到這兒已經有些不耐煩。
明哥看到張玲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然後說出了他第一個「炸彈」性的問題:「你愛柏勝國嗎?」
七愛的背叛
「夠了!」張玲此時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手中的包有多名貴,憤怒的她一把將包使勁摔在了地上,對著我們咆哮道,「你們公安局是不是就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我愛不愛,關你們什麼事?」
明哥叼著煙捲,嘴角一揚,沒有說話,而是起身走到飲水機旁邊,接了一杯熱水。
「要茶葉嗎?」明哥轉身打量著呼呼喘氣的張玲問道。
張玲死死盯著明哥沒有說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明哥沒有理會她,走到鐵皮櫃前面,打開了一罐罐身印著「大紅袍」字樣的茶葉,從裡面抓了一撮,放在了水杯里。
「天氣寒,喝點兒茶暖暖。上好的大紅袍,你喝了就知道。」明哥把水杯遞到張玲面前。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張玲再怎麼撒潑,看到明哥對她如此客氣,也不敢再說什麼。她盯著明哥舉在半空中的水杯有一分鐘的時間,經過思想上的掙扎,終於還是雙手接了過去。
明哥此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張玲,開口說道:
「通過你的表現,我能看出來,你到現在都很愛趙俊新,而你跟柏勝國在一起只不過是圖他的錢。我是學醫的,我能看出柏勝國有很嚴重的疾病纏身,你跟他結婚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從他那裡分一杯羹。」
「你如果為自己,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我相信就憑你的條件,想找一個對你好的男人一點兒也不難,但是你為什麼還這樣忍辱負重呢?因為在你心裡還有一個人放不下,這個人就是趙俊新,你真正的目的就是等柏勝國一命嗚呼,然後拿著他的錢去填補趙俊新的窟窿!」
啪!張玲手中的茶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用十分驚恐的表情看著明哥。
「怎麼,被我說中了?」明哥重新點燃一支煙捲,站在張玲面前,等著她的回答。
張玲此時渾身顫抖,不知如何回答。正當明哥將要轉身回到座位上時,張玲突然跪倒在地上,一把抱住明哥的雙腿,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明哥說道:「警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千萬別讓柏勝國知道,我只要再等一年就行了,就一年!」
「小龍,把她扶起來!」明哥對我伸了伸脖子。
我點了點頭,走到張玲面前,雙手拽住她的右臂,一用力,將她重新扶回到座位上。
「這個我可以替你保密,只要你沒觸犯法律,我們不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但是,我現在需要知道你跟趙俊新離婚的真正原因。」明哥表情嚴肅地對癱軟在座椅上的張玲說道。
張玲雙眼緊閉,無力地回答道:「是他要離的,當時我們只是做戲給他的那些債主看。」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明哥雙手插兜,對張玲大聲說道。
張玲坐在椅子上,用手攏了一下額前散亂的頭髮,低著頭沉默良久,然後開口小聲說道:
「我跟俊新以前經營批發生意,生意做得還不錯,一年有個十來萬的收入。我們經營的店鋪里也出售煙花爆竹,這時間長了,我們就知道這裡面的暴利了。尤其是咱們雲汐市,因為習俗比較多,所以煙花爆竹經常是供不應求,於是俊新就跟經常給我們送煙花的小老闆合計,搞一個廠自己生產。我們拿錢,他出技術和人,就這樣,一個小型的加工作坊就在我們租的一個出租屋建成了。因為我們干批發生意,有穩定的銷售渠道,別看這個小作坊就幾間小屋子,七八個工人,經營了一年,刨去成本,比我們辛苦做批發生意掙得還多。」
「看到這麼有賺頭,俊新就坐不住了,想干大一點兒。接著我們的作坊從一個發展到了三個。可就是這樣,貨依舊是供不應求。我們當時嘗到了甜頭,準備大幹一番,便把房子抵押了出去,又托熟人借的高利貸,一共湊了三百萬,在蘆葦村購置了四畝地建起了煙花廠。」
「你們建的這個煙花廠有合法的手續嗎?」明哥打斷道。
「當煙花廠還沒建起來的時候,我們就想托熟人去辦生產許可證,可一直沒有辦下來。就當我們猶豫該不該生產時,托的那個熟人告訴我們,可以先生產,許可證辦下來比較慢,他說執法局那邊已經打點好,不會有人來查。」
「俊新手裡當時拿了一大堆訂單,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我們也就沒有了顧慮,在沒有許可證的情況下就開始生產了。」張玲低著頭說道。
「你們托的那個熟人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明哥趕忙問道。
「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我很少過問生意上的事,基本上都是俊新一個人在弄,我只知道他姓劉,是經常給我們送煙花的那個小老闆介紹認識的。」張玲回答道。
「是不是叫劉峰?」我一聽到對方姓劉,趕忙問道。
「不是!」張玲很肯定地搖頭回答道。
「那這個姓劉的是不是執法局的人?」我又旁敲側擊地問道。
「不是,他也就認識執法局的人,他本人就是一個無業游民。」張玲搖了搖頭回答。
「這個姓劉的找的是執法局裡哪個人打點的關係?」明哥接過了我的問題,開口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只是聽他常說執法局的哪個隊長是他的親戚,具體他找的誰,我們也不清楚。」張玲攏了攏頭髮回答。
親戚?此人姓劉,在執法局有親戚,那這個親戚會不會是劉峰?我在心裡仔細地考慮著這裡面的關係。
而明哥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接著問道:「接下來的事呢?」
張玲雙手緊握,有些不想去回憶,但最終還是開了口:「我們當時找了幾個工人連天加夜地生產,眼看就要交貨時,執法局的王局長帶人把我們的廠子給查了,所有的成品和半成品的煙花全部被扣押,還給我們開了一張20萬的罰款單,廠子也給封了。俊新還被公安局拘留了15天。」
「當時我跟俊新覺得天都要塌了下來。他剛從拘留所出來,就是一撥又一撥的債主上門要債。俊新實在沒辦法,就把廠子抵押給了債主,可高利貸你也知道,利滾利,我們根本還不上。那時候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
張玲說到這兒,眼淚順著眼角不住地往下流。
我從桌子上抽出一張面巾紙遞到她手中,她簡單地擦拭了一下淚水哽咽道:「這些高利貸的債主以為我們不想還錢,就把我兒子給綁了,硬要逼著我們拿錢。當時我們真的是身無分文,該借的都借了,該賣的都賣了。俊新實在沒有辦法,就跪在那些債主面前,跪了一天一夜,他們才把我兒子給放了。」
明哥此時起身,又給張玲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中,接著他回到座位上沒有說話,靜靜等著張玲再次開口。
啪、啪,張玲的淚水滴落在水杯之中,濺起一圈圈漣漪。過了大概一支煙的工夫,張玲用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紅著眼睛接著說道:「回到家裡,俊新就逼著要跟我離婚,因為只有這樣債主們才不會找我們娘倆的事。俊新很疼我們娘倆,以前干批發生意,不管多苦多累,他從來不會讓我和兒子出頭露面,經常是他一個人弓著腰忙到半夜。這些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當他跟我提出離婚時,我立馬就明白,他想一個人把這個事扛下來,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是俊新告訴我,我們離婚不離人,他的心裡永遠都藏著我們母子倆,等他挺過這段日子,我們就復婚。我看實在勸不動他,就同意了。也就是兒子被放回來的第二天,我謊稱受不了這樣的日子,跟趙俊新辦了離婚手續。」
「這邊手續剛辦完,俊新就一個人約了那些債主談,因為他手裡有供貨渠道,廠子里有現成的設備,只要找點兒人就能幹,最終他還是說服了那些債主同意他繼續經營煙花廠,賺了錢再慢慢還,他們還找人把許可證給辦了下來。」
「我當時知道這個消息,以為沒事了,就想著跟俊新復婚,可俊新告訴我,如果我們兩個急著復婚,這些債主肯定認為我們兩個合夥騙了他們,我們兩個的命是小事,兒子的命是大事,所以他拒絕了我,讓我再等一等。」
「我跟俊新離婚的時候,他在外面加利息一共欠了將近兩百萬高利貸,利滾利,一個月的利息就是十萬,我不能昧著良心讓他一個人去扛這個事,所以我就想方設法去賺錢。」
「我們當年在經營批發生意時,也認識了不少闊太太,有一次跟她們吃飯時,我結識了柏勝國,當他得知我是單獨一人時,就對我產生了非分之想。我通過多方面打聽才知道,這個柏勝國十分有錢,而且特別喜歡少婦,他還專門托一個熟人來打聽我,想把我給娶了。」
「我肯定是不願意,因為我的心除了俊新放不下任何人。但是我的朋友勸我,這個柏勝國一身病,就是一個將要入土的人,如果跟他結婚,等他一死,他的錢就全部是我的了。我很需要錢,這也是我的軟肋,我實在抵禦不了這種誘惑,後來在朋友的慫恿下,我就同意了。」
「你當時有沒有想過趙俊新是什麼感受?」明哥皺著眉頭問道。
張玲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回答道:
「我知道我做出這個選擇,俊新一定不會原諒我,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累死,我愛他,我必須這樣做。」
八調查無死角
「你是怎麼跟趙俊新坦白這件事的?實話實說?」明哥點燃了一支煙捲問道。
張玲微閉雙眼停頓了一會兒,回答:「我知道俊新的脾氣,如果我實話實說,他肯定不會同意,以他的性格,就算是他累死,也不會讓我干這賣身子的事情。所以我就編了一個理由,我告訴他我和兒子需要生活,需要錢,他給不了,我們母子倆不想受苦。」
「趙俊新聽你這麼說,是什麼反應?」明哥吐出一口煙霧問道。
「他什麼也沒說就同意了。」張玲哽咽地回答道。
「你接著說吧。」
「也就是我跟俊新離婚半年之後,我跟柏勝國住在了一起。柏勝國這個人知道我需要錢,他就捏住我的這個軟肋才遲遲不跟我辦結婚證,因為他知道,只要辦了結婚證,他的財產就有我的份。我跟他接觸時間久了才知道,他名下根本沒有什麼資產,他的錢都在他的子女手中,在雲汐市,他的名下就只有兩棟房產。當我知道這個情況后,就不想再跟他繼續下去,他看我不是開玩笑,才決定跟我領結婚證,並保證要分給我一套價值130萬的住房。」張玲低著頭,十分羞愧地回答道。
「你平時跟趙俊新聯繫嗎?」明哥停下筆問道。
「不聯繫。柏勝國這個人精得很,而且很自私,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就跟我約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我不能再跟俊新有任何瓜葛,如果我吃著碗里瞧著鍋里,他立馬就讓我捲鋪蓋走人。所以我只能跟俊新劃清界限。」張玲傷心地回答道。
「那你兒子呢?他跟你住在一起嗎?」明哥看了一眼不敢正視我們的張玲,問道。
「沒有,我兒子對我這樣背叛他父親的做法也很不理解,他平時上學都住校,放假的時候,他都住在他姥姥那裡。自從我跟了柏勝國,我兒子就沒有怎麼跟我說過話。」張玲有些愧疚地回答。
「你平時跟你兒子聯繫嗎?」明哥接著問。
「周末我會去看看他。」張玲點了點頭回答。
「那你兒子,平時跟趙俊新聯繫嗎?」明哥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抬頭問道。
「我不知道,兒子平時幹什麼,從來不跟我說。」張玲搖了搖頭。
「好吧,今天我就問到這裡,有什麼事情我們再打電話聯繫你。」明哥起身對張玲說道。
「警官,俊新到底出了什麼事?」張玲十分擔心地問道。
「沒有多大事,你先回去吧。」明哥下了逐客令。
也許是張玲認為她有把柄在我們手裡,就沒有繼續問下去,站在屋裡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就走出了辦公室。
吱呀!一聲急剎車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站在走廊的窗戶邊伸頭一看,葉茜正焦急地抱著一大堆資料從警車的副駕駛室下來。
明哥抬頭看了一眼葉茜,對我說道:「看來有情況,通知國賢和焦磊開會。」
「明白。」我應聲朝他們的辦公室走去。
走進會議室時,我看見葉茜紅著臉,喘著粗氣,正坐在座位上調整自己激動的心情。我一看她這種表情,就知道一定有重大發現,趕忙走到她身邊問道:「有發現了?」
「對,有,而且情況還不少!」葉茜翻開寫滿各種數據和號碼的筆記本回答。
「找到能定罪的證據了?」我興奮地拉出一張椅子,一屁股坐在葉茜旁邊,伸著頭看她的筆記本。
「沒有找到定罪的證據,但是發現了疑點。」葉茜一邊整理數據,一邊搖了搖頭回答。
「沒找到定罪的證據你著急個啥,我們還找到殺人動機了呢。」我沖著葉茜撇了撇嘴。
葉茜沒有說話,停下手中的動作,白了我一眼。
明哥掏出煙捲甩給我一支,接著自己點燃開口說道:「小龍,你別打岔,讓葉茜把調查的情況跟我們介紹一下。」
「好的,冷主任。」葉茜用右手挑了一下擋在眼前的劉海回答道。
「你可以開始了。」明哥翻開筆記本,拿出鋼筆準備記錄。
葉茜聞言,翻到筆記本的中間位置,然後她用手指著一個用紅色筆寫出的數字「1」開口說道:「我們在行動技術支隊的幫助下,查詢了死者劉峰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早上的那個電話號碼並不是手機號碼,而是模擬信號。」
「什麼是模擬信號?」我咬著筆頭問道。
「就是用電腦軟體模擬電話號碼來撥打手機。這是很多詐騙電話慣用的伎倆。」葉茜對我解釋道。
「這個趙俊新40多歲了,還會用這種東西?你要說年輕人玩我還相信。」我有些疑惑地回答道。
葉茜並沒有回答我,而是接著說道:「既然是電腦軟體模擬信號,我們緊接著聯繫了網路監察支隊的同事,通過他們的查詢,這個軟體信號是從一個叫『火烈鳥』的網吧里發出來的,而這個網吧就在蘆葦村附近,距離爆炸現場不足300米。我們按照死者劉峰的通話記錄,確定了撥打電話的北京時間,通過查詢,這個時間段正好有一名20多歲的青年在網吧內上網,這個號碼就是他打出去的。」
「那他跟趙俊新什麼關係?」我歪著頭問道。
「他們兩個沒有關係,他打這個電話,是因為有人給了他50元錢,讓他打的。」葉茜認真地回答道。
「那他有沒有看清楚,這個讓他打電話的人是不是趙俊新?」我見縫插針問道。
「哎呀,我還沒說完呢,你幹嗎那麼著急?」葉茜對著我噘著嘴巴埋怨道。
「好好好,你接著說。」我對她有些抱歉地回答道。
葉茜冷哼了一聲,接著說道:
「根據這個打電話的小伙兒描述,給他錢的這個人臉上戴著口罩,他並沒有看見對方的真實長相。但是他注意到一個細節,對方在伸手給他錢的時候,他發現對方的右手腕上有一個『忍』字的文身。為了確定這個人是不是趙俊新,我想起了我們在派出所詢問過他,而當時他有從口袋裡掏東西的動作。」
「對,明哥在問話的時候,他把口袋裡的許可證起身遞給了明哥,用的就是右手。」我回憶出了這個細節。
「嗯,我也是想起了這個動作。派出所的詢問室內都有監控設備,於是我又跑到轄區的派出所,調取了詢問趙俊新的監控錄像,結果我發現,在他的右手上果真有一個『忍』字的文身,經過那個打電話的年輕小伙兒辨認,他看到的文身跟趙俊新身上的一模一樣。」
「通過對網吧監控錄像的觀察,發現他在穿著上做了大量的偽裝,如果不是發現了這個細節,我們單從視頻中根本辨認不出來這個人就是趙俊新。」
「看來跟明哥想的差不多,這個趙俊新就是在挖坑讓劉峰去跳,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他一手策劃的局。」我一拍桌子氣憤地說道。
「趙俊新本人的通話情況怎麼樣?他有沒有幫凶?」明哥倚著椅背,吐出一口煙霧十分冷靜地問道。
「通過查詢,我們統計出,趙俊新平時跟一些客戶打交道比較多,除此之外就是跟一個固定電話聯繫最為頻繁,而且都是被叫,也就是說每次都是這個固定電話打給他。這部固定電話的地址是雲汐市實驗中學程光文具店。」葉茜一邊用手指在一行小字上劃過,一邊低頭說道。
「這應該是他兒子趙子昂打給他的,看來趙俊新跟兒子之間還經常來往。」明哥捏著下巴說道。
「案發當天趙俊新有沒有通話記錄?」明哥放下捏著下巴的右手,又問道。
「說到案發當天的通話記錄,是我們調查中最讓人困惑的地方。」葉茜皺著眉頭說道。
「這話怎麼說?」我焦急地等著葉茜的回答。
「為了確保沒有疏漏,我們直接聯繫了我們市的通信公司總部,因為只有在那裡才能調取他們內部才有許可權查詢的全部通話記錄,包括打通收費的以及呼叫后卻沒有接聽的。我們害怕趙俊新有同夥,如果他跟同夥之間事先預約好,打個電話就掛斷,那我們行動技術支隊的同事就根本查不到他們的通話內容。」
「想得真周到,厲害!」我對葉茜豎起了大拇指。
九活潑的金屬
葉茜聽到我的誇讚,沖我一挑眉毛,很驕傲地接著說道:「我們調取了趙俊新的話單后,發現他在案發時間段曾經撥打過一個陌生的號碼,這個號碼他撥了四次,都是無人接聽。」
「接著我們又查到了這個號碼的信息,是沒有實名登記的家園卡,激活時間是在爆炸案發生的前一周。通過查詢這個號碼的通話記錄,我們發現這個號碼只有趙俊新一個人撥打過,而且都是未接來電,也就是說,趙俊新每一次撥打這個電話號碼,電話的機主都沒有接聽。」
「我們擔心他還有幫凶,所以必須摸清楚這個家園卡到底是誰購買的。我們查詢了通信公司的家園卡配發表,因為每一張家園卡後面都有一個序號,後來在通信公司的配合下,我們終於發現這張卡是在咱們市步行街總店售出的。」
「好就好在這個店到處都是監控,我們也就是通過監控設備查出了這張電話卡是趙俊新自己購買的。那麼現在疑點就來了,他幹嗎要在案發當天自己撥打自己的手機,而且還是一下打了四次?」葉茜歪著頭看著明哥問道。
明哥沒有言語,掐滅了手中的煙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對老賢說道:「國賢,你去把從現場提取到的那部手機給我拿來。」
老賢點了點頭朝實驗室走去,沒過多久,他提著一個物證袋走到了明哥面前。
「給!」
明哥接過,接著撕開了物證袋。
也許是因為手機本身的質量過硬,或者是在爆炸中炸藥的威力並沒有直接釋放在手機身上,這部手機看起來損毀不是太嚴重。
明哥拿出手機,翻開手機主板,把裡面完好無損的手機卡給抽了出來,接著他把自己手機中的電話卡取下,把這張電話卡給換了上去,抬頭對葉茜說道:「家園卡的號碼是多少?」
葉茜低頭看了一眼筆記本,快速回答道:「136××××6578。」
「小龍,用你手機打這個號碼!」明哥沖我說道。
我聞言,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飛快地按動了葉茜筆記本上的電話號碼。
「夜來香,我為你歌唱。夜來香,我為你思量。」此時一段鄧麗君的《夜來香》從明哥的手機里傳了出來。
「什麼?在現場提取的手機上,插的就是這張家園卡?」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桌面上明哥那部一邊放著音樂一邊振動的手機有些驚訝。
明哥拿起自己的手機,按了掛機鍵,把自己的手機卡重新換上,開口對我們說道:「焦磊,你去把你電腦中的現場方位照片給調出來。」
所謂方位照片,就是反映案發現場周圍全部景物的照片,它能直接地顯示出中心現場與周圍環境的方位關係,一般拍攝這樣的照片,胖磊都需要站在案發現場周圍比較高的建築物上。
幾分鐘后,胖磊把明哥需要的方位照片打在了會議室的投影屏幕上。
明哥看了一眼照片,開口說道:「剛才葉茜提到在派出所詢問趙俊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我在值班室第一眼看到趙俊新時,那個掃地大姐說的一句話,她說在他身上有大量松樹葉。從這張方位照片上我們不難看出,在爆炸現場北側約300米的距離處,有一片松樹林。對了,葉茜,趙俊新是什麼時候撥打的那個家園卡?」明哥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問葉茜道。
葉茜聽后,趕忙又看了一眼筆記本回答道:「第一次撥打是案發上午9時3分15秒,後面的三次撥打都沒有停頓,是連續的撥打狀態。」
明哥聽後點了點頭說道:「爆炸發生的時間是9時5分左右,也就是說,趙俊新此時很有可能正躲在遠處的松樹林里觀察煙花廠的動靜。具體的作案過程現在已經很清晰了,根據我的推斷,這個趙俊新有作案動機,他找人撥打了舉報電話,引劉峰上鉤,然後自己躲在遠處的樹林里觀察動靜,準備伺機作案,等他看到劉峰走進院子時,便撥打手機,引爆了炸藥。所以這個留在現場的手機,應該就是起爆裝置。」
「手機是起爆裝置?」我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冷主任,你難道知道趙俊新是怎麼用手機點燃炸藥的?」葉茜有些驚喜地問道。
「不知道!」明哥很「爽快」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本來還信心滿滿的我,聽到這兒,一下子就蔫了。
「搞了半天,空歡喜一場。」我長嘆一口氣說道。
明哥看了看我,接著把目光轉到胖磊身上,開口說道:「焦磊、小龍、葉茜,你們三個現在就去火烈鳥網吧,沿著周圍的街面去調監控,看看趙俊新從網吧出來之後又幹了哪些事情。」
「好!」我們三人異口同聲回答道。
火烈鳥網吧位於一條寬敞的水泥路北側,周圍全部都是商鋪,監控覆蓋率較高,我們結合葉茜給出的時間點,一家一家向前推進。
當監控延展到路口時,我們發現趙俊新在路口上了一輛計程車,接著我們又馬不停蹄地跑到了交警支隊監控室找尋那輛牌照為「灣DT2993」藍色桑塔納計程車的軌跡。
最終我們發現,這輛計程車停在了一家化學試劑店的門口,趙俊新下車后,快速閃進店內,接著又乘這輛計程車返回了蘆葦村。
「他去化學試劑店買什麼?」葉茜皺著眉頭盯著電腦屏幕問道。
「想知道買什麼還不簡單,直接去店裡問唄。」我對著顯示屏記錄了一下監控設備上顯示的確切時間,起身朝門外走去。
半小時后,我們三人驅車來到那家趙俊新曾光顧過的化學試劑店,試劑店不大,最多50多個平方米,呈長方形分佈,三面牆的貨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化學試劑。
「警官,有什麼事嗎?」我們剛一進門,一個身穿白大褂、年紀50多歲的男子便對我們說道。
「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這個人認不認識?」說著我把手機里拍攝的視頻截圖照片放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皺著眉頭回答道:
「這個人我不認識啊!」
我抬頭盯著眼前的這個老闆足足有半分鐘的時間,從他的臉上我並沒有發現任何偽裝的跡象,他一個開門的生意人也沒有必要在這上面跟我們打馬虎眼,因此我基本可以排除趙俊新跟這個老闆熟識的可能性。那他到店裡只能是購買東西。我在心裡默默推算著,接著又開口問道:
「這個人前段時間從你這兒買了點兒東西,我想知道他買的是什麼。」
「具體是什麼時候的事?」男子歪著頭問道。
「四天前,早上8點25分。」我準確說出了時間點。
「稍等。」男子翻開了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仔細查找。
「我們這化學試劑店屬於特種行業,所以每出售一樣貨物,我們都會記錄。」男子一邊翻看著筆記本,一邊說道。
「有了。」男子用手指著一行潦草的字說道。
「他買的是什麼?」我趕忙把頭伸了過去。
「鈉!」男子把本子舉起,放在了我眼前,用手指著本子上記錄的信息對我說道。
「只買了鈉嗎?」我向老闆確認。
「對,沒錯!只有鈉。」老闆很肯定地回答道。
得到這個結果,我欣喜若狂,跟老闆簡單道謝之後,我便一溜煙跑到門外,拿出了手機。
胖磊晃動著他的水桶腰,氣喘吁吁地跟在我後面。葉茜也在這時甩著她的馬尾辮跑到我跟前。
「什麼情況?你跑那麼快乾什麼?」葉茜沖我埋怨道。
我沖著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拿起電話,撥通了老賢的號碼,對著電話那邊說道:「賢哥,你現在就檢驗一下,在案發現場提取的物品中,有沒有氫氧化鈉的成分。」
我一掛掉電話就對湊到我身邊的葉茜說道:「如果檢測出來有氫氧化鈉的成分,你們刑警隊就能抓人了!」
說完,我從口袋中掏出煙捲,遞給胖磊一支,愜意地點上。
「什麼情況?我怎麼還是不明白?」葉茜好奇地問道。
我轉頭看了一眼掛滿笑容的胖磊,立刻明白,胖磊也知道了這裡面的緣由,目前看來也只有葉茜這個小白還沒有轉過圈來。
「司元龍,有沒有意思啊?你倒是說啊!」葉茜急得在原地跺起了腳。
「葉茜,你以前是學文科的吧?」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調侃道。
「學文科怎麼了?你看不起誰啊?」葉茜雙手掐腰大聲說道。
「看來你初中的理科知識全都摻稀飯給喝掉了。」我咧開嘴巴笑著說道。
「司元龍,我要跟你單挑!」葉茜說著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小龍,你快告訴她吧,要不然我可攔不住啊!」胖磊一腳把我跟葉茜擋在了兩邊,開口對我說道。
十化學反應
我看了一眼怒氣衝天的葉茜,沖著胖磊擺了擺手,示意他閃開,接著開口道:「金屬鈉,遇到水會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產生氫氧化鈉、氫氣和熱量,這種熱量足夠讓氫氣發生燃燒,趙俊新就是利用這種化學反應點燃了炸藥。這也是為什麼趙俊新要在案發當日去購買鈉。」
「那他是怎麼用手機控制這一切的?」葉茜已經沒了怒氣,乖乖站在我身邊問道。
「這個就更簡單了。首先,這個手機號碼只有趙俊新一個人知道,所以不會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個人去撥打,他能直接控制這部手機。」
「其次,撥打手機時,可以把手機設置成振動狀態。」
「振動狀態?」葉茜來回踱著步子,看來她還是不知道這裡面的緣由。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微笑著開口說道:「其實這個作案的過程很簡單,趙俊新只要事先將一碗清水放在炸藥上,把事先調成振動的手機橫在碗口,接著再用某種吸水的東西把金屬鈉包裹起來,這樣一方面可以防止金屬鈉腐蝕手機,在手機表面留下痕迹,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其在短時間內氧化變質。做好這一切,最後把事先準備好的足量金屬鈉放置於手機之上確保它掉不下來,然後自己跑到松樹林觀察情況。劉峰他們一去,趙俊新就撥打電話,這樣手機一振動,金屬鈉就會落在他事先準備好的水中,鈉和水發生反應,會出現火花噴濺的現象,只要有一絲火星落在黑火藥之上,就可以直接引爆炸藥。」
葉茜聽到這兒,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哦,原來是這個樣子!」
我們正說著,我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老賢的電話,趕忙按下接聽鍵。
「有!」老賢很瀟洒地說了一個字,便掛斷了電話。雖然只是一個字,我也能聽出,他也已經知道了其中的緣由。
「通知徐大隊,抓人!」我裝起手機,對葉茜興奮地說道。
說來還真是巧,如果再晚一會兒,這個趙俊新就要乘坐火車遠走高飛了。
一個小時后,刑警隊的審訊室內,我們原班人馬坐在其中。
「我們又見面了。」明哥看了一眼被捆在「老虎凳」上的趙俊新說道。
「呵呵。」趙俊新看著明哥冷笑了一聲。
「怎麼,你覺得自己還有狡辯的餘地?」明哥看著趙俊新的表情,眯著眼睛問道。
「沒有,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也是在我的預料之中。」趙俊新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哦?預料之中?」明哥饒有興趣地問道。
趙俊新沒有回答明哥的問題,而是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盯著我,沒有說話。
我揚起嘴角,看著他投來的目光,幾天前他在派出所走廊露出的詭異的笑容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里。
「不得不說,你這個作案手法還真是高明!」明哥略帶諷刺地說道。
「再高明不還是被你們識破了?」趙俊新有些失望地回答道。
「根據我們的調查,三年前你的煙花廠被查,跟劉峰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是他們執法局王局長親自帶的隊,你為什麼要選擇劉峰作為報復的目標?」明哥有些疑惑地問道。因為根據葉茜反饋回來的情況,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哼!跟他沒關係?!要不是他我能鬧得妻離子散?」趙俊新雙手使勁地晃動著「老虎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怨恨地咆哮道。
「咱們也不要繞彎子了,你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說一遍。」明哥盯著趙俊新說道。
趙俊新聽到明哥的話,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他彷彿不想再揭開自己的傷疤。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的身體停止了抖動,面帶苦色地開口道:
「三年前,我跟我老婆張玲經營批發生意,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我發現煙花爆竹這一行是暴利,就也想插一腳。這人都是有貪念的,越有錢越想有錢。我也不想我老婆跟著我干一輩子批發,畢竟這種生意掙的都是辛苦錢,萬一哪天我們干不動了,這生意也就干到頭了,所以我想趁著我還年輕,多給老婆孩子攢點兒。」
趙俊新說到這兒,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搖了搖頭。他的表情彷彿告訴我,他在後悔自己當年走錯的那一步。接著他長嘆了一口氣,低著頭說道:「我當時就跟我老婆張玲說了我的想法,沒想到她很支持我,既然主意已定,那剩下的就好辦了。我找來了給我們送煙花的小老闆付立鵬,我出資他出人,我們在一起干。我們兩個一拍即合,偷偷干起了煙花小作坊。因為我干批發生意,手裡有別人沒有的銷售渠道,所以我們的煙花很好銷。第一年,我們的純利潤就達到了20多萬,比我做批發生意的收入還多。也就在這一年裡,我對煙花這個行業有了深入的了解。」
「我當時發動了我手裡的所有銷售渠道,攬了大量的訂單,於是我跟小付又偷偷開了兩家作坊,生意一直都不錯。但是好景不長,小作坊因為沒有生產許可證,被人舉報了。跟我合夥的小付跟執法局的人打過交道,他找到他的同學劉晨去擺平這件事,這個劉晨就是執法局中隊長劉峰的堂弟。」
「劉晨很會來事,拿了一萬塊錢就把事情給平掉了,既沒沒收機器,也沒有罰款。一來二去,我跟劉晨就熟了。」
「他當時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的煙花銷量很好,就問我這裡面的原因。因為我還指望他給我平事,於是就實話實說,告訴他我幹了多年的批發生意,手裡有穩定的銷售渠道。劉晨聽我這麼一說,就勸我,既然有供貨渠道,為什麼不幹大一點兒?」
「說實話,我自己心裡也想干大,但無奈不認識關係過硬的人,生產許可證辦不下來,於是我就把自己的苦衷告訴了他。劉晨聽后,拍著胸脯告訴我,給他十萬塊錢,找他堂哥劉峰,絕對沒有問題。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真的是欣喜若狂,就湊了十萬塊錢背地裡給了他。」
「其實我當時也有私心,我想一個人單幹,因為我不想把我的銷售渠道分給小付,所以我就想把小付給甩開。」
「小付是一個貪圖安逸的人,他告訴我,就算我願意帶他干,他也不會幹,因為這玩意兒風險太大。我就是鬼迷心竅!鬼迷心竅啊!」趙俊新咬牙切齒地懊悔道。
「來一根?」明哥走到趙俊新前面,把一支煙舉到他的面前,問道。
趙俊新抬頭看了看明哥,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慢慢點了點頭。
吧嗒!明哥按動了打火機。趙俊新叼著煙捲,把煙嘴湊了過去。煙被點著,趙俊新將一口辛辣的尼古丁吸入了肺中。
「咳咳咳。」趙俊新靠在「老虎凳」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明哥很貼心地走到他身後,幫他拍了拍後背,緩解他的不適。
「幹了這麼多年煙花生意,戒煙很久了,有點兒不習慣。」趙俊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可以理解。」明哥看趙俊新痛苦的表情稍微有些緩解,說道。
趙俊新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說道:
「我把十萬塊錢遞到劉晨手裡,他拍著胸脯告訴我,劉峰已經答應辦這件事,讓我可以開始選址建廠了,因為生產許可證必須要等到廠子建起來之後才能辦,我當時那叫一個興奮,因為我知道這裡面的利潤有多大。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投十塊錢的原料,出了成品就能賣到五六十。而且煙花只要火藥配好,剩下的工作很簡單,找幾個工人趕製煙花筒就行。」
「既然我得到確切的回答,於是就開始弄錢,所有能借的錢都借了,能抵押的房產也都抵押了,一共弄了150多萬。我拿著錢,在蘆葦村買了一片地,我開始以為錢差不多夠了,但是等廠子建起來我才知道,最少還需要150萬才能把這個廠子轉起來,因為需要發工資,需要買車運貨,需要購買原材料。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我只能硬著頭皮,把自己的廠子抵押給信貸公司,拿了150萬高利貸出來。」
十一苦命的男人
「你當時為什麼不把廠子抵押給銀行?」明哥問道。
「廠子是蘆葦村幾家住戶的宅基地湊的,他們的宅基地都是村裡給分的,一點兒正規手續都沒有,我指望什麼到銀行貸款?我當時只能找高利貸。」趙俊新無奈地低頭說道。
「接下來的事呢?」明哥又續上一根煙捲問道。
「貸款出來了,我找來我所有的銷售渠道,因為那時候正值年關,我總共拿到了一百多萬的訂單,開始沒日沒夜地生產。也就在正要交貨的時候,執法局的王局長帶人把我的場子給封掉了。」
「我當時就要找劉峰對質,可劉峰死活不承認拿了我的錢,也不承認這個廠子是他讓我乾的。劉晨知道這事鬧大了,拍屁股跑了。當我從拘留所被放出來時,感覺天都要塌了。」說著,眼淚順著趙俊新的眼角流了出來,他的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
明哥看著他沒有說話。
趙俊新哽咽著說道:「從拘留所一出來,那些高利貸的債主就找上門來,為了逼我還錢,他們竟然把我兒子給綁了。他們這些人,都是過的刀口舔血的生活,如果我再不想出解決的辦法,他們下一步很有可能拿我老婆開刀,要把我老婆賣到外地當『小姐』。」
說到這兒,趙俊新漲紅了臉,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我看著他臉上那種無法用筆墨去形容的痛苦,心裡真不是個滋味,我真的打心眼裡同情他的遭遇。
趙俊新抽泣了一會兒接著說道:「我愛我的老婆,愛我的兒子,我是個男人,我不能讓他們有事,有什麼事情就應該男人來扛。於是我就想著演一場戲給債主看,讓老婆帶著孩子跟我離婚,這樣這些債主就不會找他們的麻煩了。我老婆起先不同意,但是在我的勸說下,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和老婆離婚之後,我就自己揣著一把刀,把所有的債主約在一起,和他們攤牌。我告訴他們,我現在是妻離子散,爛命一條,如果他們能相信我,就接著讓我干這個煙花廠,畢竟我手裡有銷售渠道;如果不答應,我就當著他們的面抹脖子。其實我心裡也清楚,他們這些人都是求財,要我的命沒多大意義。結果他們實在拿我沒辦法,就答應了我的要求,其中一個姓王的老闆,還動用關係,給我辦了一張生產許可證。就這樣,我開始玩命地賺錢還賬。那段時間,我吃住都在廠里,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欠的錢還清。」
「半年後,我老婆張玲找到我,說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她找了一個老闆,很有錢,能照顧她跟兒子。我也知道她這半年生活得很苦,聽了她的話,我很難過,但是我沒有理由拒絕,因為我每個月賺的錢,除了還賬,只夠我一個人溫飽,我沒有條件去要求她什麼,只能點頭答應了她。」
說到這兒,趙俊新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無神地平視前方,又開口說道:「記得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大街上,看著別人家成雙成對,心裡就跟刀扎似的,真的跟刀扎似的。」
說完這句話,趙俊新幾度哽咽,我無法體會他當時的那種心情,但從他的表情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應該很痛,很痛。
趙俊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微微閉起,然後慢慢睜開,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接著說道:「我當時走到天橋上,有種想跳下去的衝動,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行,我現在不能尋死,因為我的賬還沒有還完,如果我就這樣死了,那些債主肯定不會放過我的老婆和孩子,就是死,我也要等到錢還完了再死。」
「當我正想走下天橋時,我看到天橋的樓梯口有人擺攤文身,於是我就讓他在我的手腕上文了一個『忍』字,我想用它來時刻提醒自己,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挺住。」
說著,趙俊新慢慢解開自己的袖子,低頭看了一眼右手腕,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張玲跟那個老頭兒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聯繫過她,可她根本不接我的電話,後來還換了一個手機號碼。看到她的舉動,我真的很難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好就好在,兒子還時不時跟我聯繫,這讓我很欣慰。從兒子那裡得知,張玲一直沒有跟那個老頭兒領結婚證,我就覺得我自己還有希望,於是就盤算著趕快把錢還掉,這樣我還能讓她重新回到我這裡。」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一個月前,張玲跟那老頭兒領了結婚證,還把兒子的姓給改掉了。我知道這個消息后,真的很絕望,我覺得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這一切,都是拜劉峰所賜,我恨他,是他讓我妻離子散,是他讓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我的賬基本上已經還完,但是我也失去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這都是拜劉峰所賜,所以我們兩個之間的賬必須要算,他必須要死!必須死!」趙俊新怒睜雙眼,渾身顫抖地咆哮道。
正當明哥要插話時,趙俊新咬著牙接著說道:「我兒子學校今年年初曾經舉辦過化學實驗比賽,當時是我陪著他一起去的。從那裡我知道了金屬鈉放在水裡會燃燒,於是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我在家嘗試了很多次,這個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點燃火藥。」
「打定主意,我去網吧找了一個會打網路電話的小伙兒,讓他幫我打了一個舉報電話引劉峰上鉤,我自己躲在廠房北側的松樹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等他到了,我就撥打了事先放在炸藥旁的手機,這樣手機一振動,就能把金屬鈉震落到我事先準備好的容器中,接著就能發生爆炸。這個劉峰最終還是被我給炸死了。」趙俊新說到這兒,一臉喜悅。
「你跟張玲和你兒子說過你錢快還完了這事嗎?」明哥抬頭問道。
「沒有,我從來不跟他們提這些事,畢竟我們一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這件事,我不想他們不開心。」趙俊新搖了搖頭回答道。
明哥聽後點了點頭沒有再言語。
兩個小時后,趙俊新被刑警隊的同事送往了看守所。我們幾人也驅車回到了技術室。
「明哥為什麼不告訴趙俊新他老婆的真實目的?」葉茜有些惋惜地對我說道。
「趙俊新觸犯的是重罪,沒準兒要判死刑的,給一個將死之人希望,是最殘忍的做法,所以他才選擇了沉默。」我長嘆了一口氣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