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喜歡
血淋淋的陰暗真相被揭開,回憶結束,九方淵心如死灰,意識昏沉間突然被頸側沸騰的灼燒感喚醒,一股霸道兇悍的力量從他早已枯涸的丹田中湧出,像是往經脈中灌入了岩漿,燙得他四肢痙攣,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就在九方淵以為自己會被這股力量燒死的時候,右肩肩胛骨處突然滲出絲絲縷縷的涼意,延伸流遍四肢百骸,一冷一熱兩股力量以他的身體為戰場,衝撞纏鬥。
眼睛不能視物,身體中的不適感被放大,九方淵下意識尋找能轉移注意力的事物,然後他驚奇地發現,耳邊似乎有些模糊的聲音,嘈雜喧鬧,像是有一群人在交談。
可這裡是封印著萬千妖魔的禁地,怎麼可能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九方淵硬撐著打起精神,更為認真地注意起四周的動靜,慢慢的,交談聲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要死了嗎?」
「好可憐的小東西,雖然是個廢物,但長得還不錯,可惜命不好,死了都不安生。」
「你們該不會在同情這小子吧,雖然他身上有妖的氣息,但蠢到被人種下奪舍的禁咒,實在是侮辱了妖……」
九方淵心裡咯噔一下,後面的話他沒有聽完,滿腦子都是那句「蠢到被人種下奪舍的禁咒」,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身上有奪舍的禁咒?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半妖的血脈,娘親臨死前曾告誡過他不能泄露這件事,九方淵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從未將對任何人說出這個秘密。
「你,你……們是誰,奪舍禁咒是……什麼意思?」
九方淵不停地喘息,半晌才說完這句話,他現在只是個等死的廢人,與其自己盲目猜測,不如直接問。
耳邊的嘈雜聲音全都消失了,兩秒后捲土重來,好似熱油里倒了水,噼里啪啦炸開了鍋。
「你能聽到我們說話?」
「真的假的,一個快死了的人類小鬼,竟然能聽到我們說話。」
「天吶,太有意思了,我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想撕了他!」
「他身上那股妖的氣息似乎是從血脈裡帶來的,好像是很強大的血統,能聽到我們說話不稀奇,不過可惜了,是個低賤的混種。」
……
九方淵嫌那聲音聒噪,卻沒力氣打斷嘰嘰喳喳的話,強忍著不耐等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一道聲音為他解答了疑惑。
「能聽到我們說話,看來你確實不該死得稀里糊塗,小子,你身上被人下了奪舍的禁咒,看起來有些時日了。」
九方淵如墜冰窖,如果真的是奪舍禁咒,他沒理由察覺不到,除非……在他身上種下禁咒的人是他信任的人。
九方淵心裡冒出個人選,但他不願意相信,起碼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他不能也不應該對那個人進行惡意的揣測。
然而下一秒,方才那道聲音就徹底打碎了他的僥倖:「你本來堅持不了這麼久,這禁咒滿三年就會自然成功,按道理來說,你剛才就應該被人奪舍了。」
鬚髮斑白的老者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囑咐道:「九方淵,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最起碼等為師的往生禮結束。」
「這凡塵世間風景萬千,活著很好,你可以好好領略一番。」
「九方淵,你發誓,你發誓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言猶在耳,字字句句鋒利如刀,直接挑破了他最後一點希望,身體上的痛苦突然變得不值一提,九方淵牙關緊合,失去神採的雙眼怒瞪著,無端翻湧出絲絲血意。
三年來以血為油點燃的長明魂燈,在寒毒發作時苦苦熬過來的千百日夜,無法排解的愧疚與自責,還不清的債……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笑話,赤/裸裸地攤開,嘲笑著他。
肺腑間氣血上涌,五內俱焚,還沒等九方淵消化完這件事,旁邊有道聲音突然插嘴,驚詫地「咦」了聲:「剛才沒注意,你身上的奪舍禁咒還挺特殊,這不是那個成立條件十分苛刻,須得血脈相連之人才能成功的腌臢禁咒嗎?
緊接著是幸災樂禍的戲謔:「小子,看來害你的是你老子,嘖嘖嘖,你是人與妖生下的混種,妖不會做出這檔子事,肯定是人類做的。」
附和聲連連,不啻於一道驚雷,炸得九方淵心中恨意滔天戾氣橫生,他眉頭緊皺,腦海中湧上來些埋藏在心底的回憶。
他幼年與娘親相依為命,娘親總帶著他搬家,兩人日子雖過得清苦,卻也十分幸福。後來他們搬到一處村落,村子里的小孩欺負他,罵他是沒有爹的野種,九方淵心中又委屈又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出了這件事。
「娘親,別人都有爹爹,為什麼我沒有?」
「淵兒,那人他……」
「娘親,是不是爹爹生氣了?是淵兒不乖嗎?」
姿容秀美的女人眸中含淚:「不是,淵兒很乖,是娘親不好,都怪娘親……」
九方淵擅長察言觀色,見她一臉痛色,也不再追問,連忙乖順地安慰著:「娘親別哭,不怪娘親,淵兒最喜歡娘親了,不要爹爹,有娘親就夠了。」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九方淵方才明白娘親那時的沉默所為何意,是非對錯早已無法辨析,他只知道拋妻棄子的負心人不值得挂念,從那以後,九方淵便只當自己沒有爹。
活了這麼多年,天下之大,九方淵從未想過自己會遇見那個負心人,更沒有想過,負心人會是他喊了幾十載的師尊,那高高在上的滄雲穹廬宗主,以仁慈俠義著稱的泰和真人。
最可笑的是,他的師尊美名遠播,光風霽月,明知與他有著血脈上的聯繫,卻無數次想要掐死他,就連最後付出全部修為替他療傷續命的莫大恩情,都是偽裝出來的奪舍陷阱。
手刃親子取而代之,何其殘忍!
怨嗎?怨。
恨嗎?恨。
血緣算什麼狗屁玩意,仁義禮智信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打的幌子,無論是泰和真人還是段十令花絮棠,都是一丘之貉。
身上的傷和痛瘋狂叫囂,如同一個漩渦,拉扯著他向下沉去,沉入無盡深淵,在膨脹的恨意中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小子,你想報仇嗎?」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九方淵回過神來,他神思微滯,剛才那一瞬間彷彿被攝去了心魂一般,半天才緩和過來。
耳邊「報仇,去報仇」的慫恿聲接連不斷,九方淵沒說話,在心裡冷嘲一笑,他倒是想報仇,且不說這副破敗不堪的身體能做什麼,現如今自己還在鬼門關打轉。
「下咒之人應該不知道你身上有妖族血脈,那奪舍的禁咒激起了你身上封印的血脈力量,二者相互抗衡,所以你能在禁咒中保留意識。」那聲音頓了頓,繼續道,「血脈力量一旦消耗殆盡,你的神魂就會被撕成碎片,然後藏在你丹田中的另一道神魂會佔據你的軀殼,不過稀奇了,你身上似乎還有一種……算了,這個不重要,所以你要不要報仇?」
如果一直在迷濛黑暗之中,那被矇騙至死也是活該,但知曉了真相之後還無動於衷,就是一種無能的逃避了,九方淵是寧死不折跳進百妖窟的性子,無法忍受自己有一丁點逃避的心思。
報仇一事極具誘惑力,九方淵不甘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想將仇人碎屍萬段,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他語氣堅定,毅然決然道:「我要報仇!」
九方淵雙目失明,因而也不知道四周發生了什麼事。
覆蓋著白雪的大地上延伸出數條暗色潮流,濃稠的黑潮從地面拔起,在半空中凝成無數只鬼手,悄悄纏繞在九方淵全身各處上。從上往下看,就像在雪中燃燒的火被熄滅,無法斬斷的暗色包裹住九方淵,將他攏得嚴嚴實實。
一陣陰寒的感覺侵入皮肉,將身體中的兩股力量全面壓制住,九方淵恍然驚覺,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是封印著萬千妖魔的百妖窟。
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在與魔鬼進行交易。
「為什麼要幫我?」
他的聲音中不見慌亂,也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似乎只是在平靜地敘述自己的疑惑。
「嘶嘶」的笑聲灌入耳際:「同為妖,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九方淵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方才這些東西還說自己是個低賤的混種,對方不配合回答這個問題,他索性換了個問法:「你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小子,你很聰明。」陰森森的粗糲笑聲帶著一絲愉悅,聽起來興奮不已,「我們在這裡待了上百年,不知道外頭現在的光景如何,若是失了禮數,你可得指正出來。」
這就是想出去的意思了,九方淵松下一口氣,比起那種模稜兩可的要求,他更喜歡這種直截了當的態度。
沒聽到他的回答,那聲音繼續誘惑道:「怎麼樣,很划算的買賣,要不要同意?」
九方淵知道真正的要求不可能這麼簡單,百妖窟封印的都是窮凶極惡的傢伙,放它們出去恐怕只是第一步,不過他並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他一定要報仇,要讓辱他負他之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好。」
「桀桀桀,那就,合作愉快了。」
話音剛落,九方淵就感覺到身體被纏住了,捆縛得越來越緊,擠壓著肺部的空氣,他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與此同時,眼前的黑暗突然被大片白色侵入,刺眼的白光宛若出鞘的劍鋒,凌遲著他的視野。
尖銳的興奮驚叫聲此起彼伏,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大響聲,天塌地陷一般,耳邊的興奮歡呼變得尖厲起來,百妖爭鳴哭嚎遍野,像是在嘶吼著「饒命」。
九方淵分不出心神注意周遭的聲音,身體不受控制地不停向下墜去,他在黑暗中掙扎怒吼,摔得粉身碎骨,最後魂飛魄散。
——打碎又重建,直到天光乍破,他重新找回自己。
「怎麼了,做噩夢了嗎?」長須白髯的男人皺了皺眉,用手試了試他額頭,「臉上這麼紅,是不是生病了?」
九方淵猛地睜開眼,四目相對,他下意識了攥緊了手,指甲在掌心摳出血痕,眼前這張慈眉善目的臉,不是他師尊泰和真人又是誰?
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只餘一點昏沉的感覺,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九方淵愣愣地看著自己如孩童般的細胳膊細腿,後知後覺地發現,眼睛也能看見了。
他迅速打量著四周,心中一片驚駭,這裝飾布置十分眼熟,分明是他上輩子沒拜師之前住的木屋。
難道……他重生了?
半晌,九方淵遲疑喊道:「師尊?」
泰和真人只當他剛才一系列舉動是做了噩夢沒清醒,遂和善地笑笑:「嗯,時候不早了,等下還要趕路,我給你買了相思糕,趕緊起來吃點。」
掌心的疼痛告訴他這不是做夢,九方淵心中湧起一陣狂喜,他向來擅長控制情緒,對著眼前這張恨到骨子裡的臉,慢慢揚起一個笑:「謝謝師尊,能見到師尊真好。」
真好,我能親手殺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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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證,這真的是最後一刀了【真誠臉jpg.】
高亮提醒,重生后的淵超瘋超狠,不會放過任何仇人,包括渣渣爹,受不了的小可愛趕緊跑!
【小劇場】
關於兩人的劇本總結
九方淵:復仇虐渣。OwO
鹿雲舒:養成瘋批。QAQ
下章兩人見面,和雲舒一起養成奶團小瘋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