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老朋友

良久，他都瞪著我。我被他瞪的渾身不自在，而後……便瞥見了手邊的點心。得了，他繼續盯著吧，我吃，我吃還不行么？和膳食一樣，我房間里擺著的都是我喜歡吃的點心，喜歡喝的茶水。可正是因為這些都是我喜歡的，吃了就等於事服從了，所以我總不太吃這裡的點心。可是，現下吃著卻覺得津津有味。

他頓時氣的不行，我雖著低著頭卻也能感受到他的兇惡目光正在我身上盤旋、打轉，更是深呼吸了好幾個來回。而後聲音低沉好的猶如來自地獄深淵：「你真的要這樣待他么？」

我將手中的點心放下，抬首笑望著他，「他真的要這樣待我么？」

他冷笑兩聲，眼中閃過一抹和蘇犰生近似的肅殺，站起身，緩緩走過來，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忽然無奈的搖搖頭，「你可知道……我在他身邊這樣長的時間，就跟一條狗一樣，就只是為了巴望著讓他給我一點兒關心，和我靠的近一點。因為我一直想知道，他這樣的人，對一個人好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可我終究，都沒有在我的身上看到他對一個人好是怎樣的。我能現在還在他身邊，已經難得。可他對你……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我又重新拿起手邊的點心，我捏著，把玩著，滿手的碎屑和油漬，可這個時候，還是手裡有東西比較自在。

「你可知道，早在很久之前，他對你便和對別人不一樣……當初，要把你從蘇犰安身邊帶走的辦法有那麼多……你猜，他為什麼要用離間你們這種最麻煩的方法？他訓練了那些人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知道你的族人都是你在意的所以寧願大費周章的把他們轉移也不肯將他一貫的殘暴加註在他們身上。這是為了什麼？還不都是……因為，他不僅想要把你從蘇犰安身邊帶走，他還想讓你……從此再不相信他。」

「將你帶到他身邊，確實是計劃的一部分。他亦確實是趙蘇復仇大計之中的傀儡，可是在這一場大計之中。他一直以為是他救命恩人又給了他復仇的機會，做到他想讓他做到的事情也無可厚非。可是，姚葯啊……他已經儘可能的保護了你。你以為，為什麼……你會在最後的關頭才被服下金絲毒？你以為……你真的就那麼巧，剛好撐到了最後，又在最後的關頭被救了回來。不是的……是因為，當初用金絲毒入水再泡給你喝下的茶水之中，放了一定量可以緩解金絲毒主毒藥！至於小颯，她真的是那麼愚蠢的人么？這些……你可曾有想過？」

「你就只想過，他曾經害了你，他曾經很多次都想要把你置於死地。可你知道么……在你服下金絲毒之前和之後的那個晚上，他都和我喝了一整夜的酒，他從小修習各種毒藥，所以千杯不倒，但是喝酒會很傷他的身子。可只有這樣，他才能睡去，才能不想著你！」

「你在平親王府的那段時間，是我離他最遠的一段時間。因為他總是一下了早朝便直奔王府，哪裡也不去，能推的政務也會推掉……更別說，是我對他的邀請了。除此之外，他連那些對他益處很大的出征都不肯接了。我還在納悶了，究竟他的王府里有什麼好的，究竟那裡有什麼讓他期待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為了你，就是為了跟著你學你那個胡編亂造的武功。你以為，他是傻子么？他什麼都不懂么？他的武功不知道要比你好多少倍，芍藥族的功夫……也不過是他找的一個借口罷了……這些，你可曾有想過究竟是為什麼么？只是為了計謀么？什麼是良策？良策就是，讓操控計劃的那個人用最不費力氣的方法做最有用的事。你見過這麼蠢的計謀么？蠢到廢了著么大力氣損自己利益的計謀么？你見過么？！」

「你以為……他什麼都不懂么？你以為……他不懂愛么？如果不懂，又為什麼這兩年多都不曾在後宮立過一個妃嬪，連宮女都不曾寵幸過一人？『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你曾經練字的時候，寫過了許多遍的句子吧？你可知道……早在兩年前，他登基的時候，你的皇后制服就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你以為……他真的要讓自己當一個好皇帝么？你以為……他真的稀罕這個位置么？只因為他知道，你定會愛屋及烏，蘇犰安愛的你也一定會愛，所以才要拼了命的去守護金絲國。這兩年，你以為……他只是為了自己在拚命么？姚葯……若不是他，金絲國可能早就亡了，那麼多的邊境小國都在同一刻入侵……你看過他的背么？以前他身陷陰謀之中也未曾受過幾回傷，除非他受傷也是計謀的一部分。可是……他現在，一個什麼都不用挂念的人，為了你會挂念的東西滿背的傷痕。」

「直到……他把江山平定好了，在他確定了日後不會有人對你惡語相向之後，他才將你帶了回來。而且他，早就已經料到了杜顏楓會在最後的罐頭同他比武。可你知道么……杜顏楓這些年遊歷四方早就已經積累了滿身的本領，以他一人大可單挑煙國皇宮所有侍衛。蘇犰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還是要拼了命的、不肯帶一個人的要把你帶回來。這樣……他還不算對你好么？」

「姚葯……我真是想不明白。他這樣的一個人，對所有人都冷血無情，只對你一個人好，你為什麼……就不能對他好一點兒呢？」

我為什麼不能對他好一點兒呢？是啊……他對我「這麼好」我確實應該對他好一點。什麼樣的好一點呢？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對他笑臉相迎，彷彿一個妻子一樣的對他溫柔，不遺餘力的照顧他……這，是朱竹心中的，我對他好，也有可能，也是蘇犰生心中的對他好。

而，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事，甚至有很多都是對於他而言，所以朱竹而言的蠢事、損傷他利益的事……可那，終究都是對於他而言，對於朱竹而言他的對我好。

他用計謀離間我和我愛的人，我並不覺得，這是對我好。

他把我關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好吃好喝的待著，我並不覺得，這是對我好。

可他……我還是想要謝謝他，他拼了命的去守護我愛的東西。是的，我愛蘇犰安，所以我也愛他的江山。如果有一天，蘇犰安曾經花了快二十年的時間守護著的金絲國沒了，我會心痛，心痛的是蘇犰安而不是金絲國。

我也要謝謝他，他救了我。

我承認，關乎他有很多地方都是我想錯了，可我和他之間……終究都只可能是熟悉一些的陌生人。要我對他好可以，可是那樣的好，我不會開心。時間久了，他那麼聰明的人，也一定會發現的，然後……他就會更不開心。

關乎蘇犰生，早在他一次次對我痛下殺手之時，我們之間，便沒有了什麼情誼可言。若非要過度餘生，那隻當……將他當作一個陌生人好了。

他再如何對我好，也只會是一個陌生人。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坐上這個皇位的，可如果有朝一日我得知他的皇位是奪來的，是害了那個人奪來的，我一定會拼盡全力的殺了他，也帶上我的那些仇恨。

我很恨他，始終都在恨著。只是現在，我還可以忍著。

我咬了一口點心，甜甜的味道很快充斥著整個口腔。我抬頭仰望著朱竹，他說的字字句句皆來自他心，所以一下子說了那麼多的話，他的臉還是通紅的，而且還在不住大房子喘著氣。我為他到了一杯茶，「謝謝你來與我說這樣的話，其實我也很擔心……在他的身邊會沒有一個可以為他著想的朋友。那樣，他會很累。還好……有一個人。」

聽著，他的神色為之動容，竟將我手中的茶杯接過喝了兩口便又坐了回去。我鬆了口氣，而後一半表示自己想法一半朝著他心意地道：「說句您可能不開心的話，蘇犰生這樣的人，可能也就是您這樣脾性的人會覺得有意思了。除了那些會攀附權貴的人，其他人都會想要避之而不及。同樣的，他這樣的性子，大抵是覺得自己不需要什麼朋友的。所以您……想要和他靠近，需要花費很大的時間和精力，要麼……就是共度生死這樣的大事幾次。」

其實我也一直不是很明白，為何蘇犰生對我的感情會那樣執著。我……雖然隨阿媽有幾分姿色，可是就憑我這樣的姿色十個裡面就會有一個人可以碾壓我，他肯定不是為了姿色。那難不成……是因為我的性子，因為我喜歡躲著他，因為我……喜歡教他胡編亂造的武功？思來想去……我覺得這些都不太可能，唯一的可能，便是……我們之間，已經經歷了太多的大事，比如生死，比如國破家亡……而，我們之間經歷的有多大，他對我的感情便會有多深。

對……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而朱竹，他這個人，根本不可能跟他經歷生死，不可能在國亡的時候傾盡所有又不怕死的在他的身邊陪著他。他靠的，只能是他的陪伴和信任日積月累起來的情誼。

事實上，他這樣的情誼，也可能會成為蘇犰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因為他的起點不是臣服於他的人，而是和他毫不相關並非想要圖求利益。他只是為了陪伴他，只是想對他好。所以，這樣的人，這樣的情誼，其實到最後也會成為很重要一部分。現在就是。

「他對我身世你或許比我還知道，他那樣長大的人……能做到讓你在皇宮之內隨意進出，這樣，絕不是一般的情誼。一起經歷了生死這樣的情誼或許轟轟烈烈，而你……對他的陪伴和信任才是最好的細水長流，不是么？」見他神情動容，我忙溫和地又笑了笑，「難道，這皇宮之中，還會有第二個自由出入的人么？」

他將茶杯之中剩餘的茶一飲而盡，仰頭的動作豪邁的宛若再喝烈酒。他難得舒然地笑了笑，卻道：「你真的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可你……還是沒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偷換概念的事情這麼快就被發現了，我頓時有些猝不及防，忙對這位精明的大爺堆起儘可能發自內心的笑容，「這個嘛……就交給時間去解決吧。我現在身在皇城之中，反正也跑不掉。」

反正也跑不掉，最多……就是花上餘生去折磨彼此，去消耗彼此。我不在乎，也不害怕。至於蘇犰生……終有一天，他也會明白的吧。

朱竹很快便從我的眼中看到的不一樣的意味，可他並不看的太明白，他只冷哼兩聲，「你當然消耗的起，可是他……我卻不忍心叫他再等這麼長的時間。」

他又瞪了我一會兒，終究無奈的搖搖頭，喃喃道：「姚葯，當真是我看不明白你。」

這時，念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朱竹神色不自在地站起身，想要從窗口跳下出去但已經晚了。我淡然的笑了笑，「我來送你出去吧。」

他愣了愣，默許了。

我陪著他走到門口，一打開門，念芍剛好在門口，見到朱竹，她一愣，而後很快福了福身子朝他行了禮，「奴婢參見朱公子，您怎麼會在郡主這裡？」

不知為何，一向恭敬溫柔的念芍此時此刻的話中竟然待著滿滿的審視和警覺。而這，根本不應當該是對可以自由出入皇宮的「貴客」的態度。

而朱竹，竟然也破天荒的沒有生氣，「路過，進來看看，又如何了？」

「這……」念芍皺起眉。

我忙笑笑，「沒事的，我和朱公子先前便認識，雖然我不喜吵鬧，可熟人還是可以見一見的。」

念芍看似鬆了口氣，輕聲道：「既然如此，夜已深了，朱公子請快回吧，郡主也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