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入眼平生幾曾有 一 西風知意

第十六章 入眼平生幾曾有 一 西風知意

我抬頭仰望黑暗的蒼穹,忽然覺得此刻自己眼前彷彿神跡般的光亮起來。夜空在閃亮。雖然漫布的星辰暗然,龐大寬闊的夜幕幾乎難以察覺其擁有的浩瀚星辰,甚至掩蔽了無以數計的晶晶閃耀,但是,夜卻不折不扣地在閃亮。暗然的群星從濃重黑布后透射出的光亮,彷彿關閉天窗后的縫隙微光,無數微光匯聚起來,突破了遮擋的黑暗。穿越黑幕,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天光,如此光彩奪目,如此神秘,這時候,月亮從烏雲后顯現,群星更加璀璨。月光與星光傾瀉的光輝,好似天穹深處燃燒的火焰。

我看到在這樣的夜光下,大杲的船隻邊線都鍍上了一層稀薄的銀光,在波濤急流的蠻申江上,閃著迷離又滂湃的玄光。桅杆、橫桁和船上所有的東西都被這流動的光輝融為一體。蒼茫幽暗中,紅日白淚的旗幟猶如所有物件的標誌,彷彿無數只瘋狂睜開的血紅眼球,淌落最純凈的眼淚。

我渾身的氣力似被凝固、壓縮,再提不起氣勁往前,只能勉力浮於江面。一道黑影向我疾射而來,我笑了笑,伸開雙臂。不需要盛大的排場儀式,不需要媲美謊言的海誓山盟,只要回到這個人懷抱,旁的,無所謂了。

西日昌握住我的雙手,牽我入懷。我再次感受到胸膛的起伏和熟悉的氣息,氣勁突然全部消失,有人保護我了,臨危之際匆忙恢復的修為霎時休眠。

我被西日昌帶回了主船。船頭,花重佇立在一隊侍衛之中,向我微笑。

徐靖未的倉促行事改變了一個人和兩個國家的局勢。花重變節,大杲與南越和睦的虛偽面具被撕破。南越王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西日昌回盛京后並沒有廢黜皇后,但是雙方都清楚,徐端己被廢只是個時間問題。

在回盛京的路上,西日昌與我解釋了幾句,我只道了句:「來日方長。」他就沒再說下去,其實我已大致知悉發生了什麼。這類似二位武者的武力對決,先發未必制人,只因后動者實力更強。西日昌的城府和心計只在徐靖未之上,而他判斷準確,取決勝利的關鍵不在我,而在花重。換而言之,在這場角逐中,誰贏得了花重,誰就贏得最終的勝利。

西日昌對我言明的幾句話說的都是花重。他是硬搶回花重,如果徐靖未再帶我與花重走一段路,那麼花重就將徹底回歸南越隱士。葉道人等一眾南越高手,早在花重的安排下,埋伏在南越邊境,等待奪回花重,這也是花重信心十足能帶我走的原因之一。不過令花重無奈的是,西日昌不僅手快,也很果斷,他搶先奪回了花重。

「朕若是靖王,聽到船上你與西門的對話,就會立即除掉先生。」

花重乾咳一聲道:「陛下當日於淹潭就該殺了菊子。」

我伏在西日昌腿上,安靜地聽二人對話。這二人一個比一個狠,西日昌話下之意,不為所用即剷除,絕不會留給他人所用,但他還考慮過能不能爭取,花重卻是連爭取都不必了,這建立在花菊子對局勢的清晰了解和對人性的深刻判斷上。

西日昌笑道:「不捨得啊!極少見到能對西門無動於衷的男人。」

花重沉默片刻后道:「這也是菊子最後放棄靖王的原因。能成大業者,必不會因女子而失方寸,亂了判斷。」

西日昌也默了片刻,才道:「朕難道不是?」

花重平聲道:「陛下自己很清楚,何必問菊子?」

彷彿他們言說的不是我,我聽后一點感觸都沒有。

西日昌輕輕地拍了拍我,「別假裝睡著了,說你呢!」

我連頭都沒抬,低低道:「我聽不懂,你們談你們的,我還病著,累著。」

二人各自笑了聲,又換了話題論及其他。

花重退下后,西日昌揉揉我肩頭道:「你個狡猾的,出去一趟回來后越發狡猾!」

這下我倒明白了,他其實很介意我在他手裡被南越人擄走,於是我道:「不是回來了嗎?」

他繼續蹂躪我的肩膀,細細道:「回去后,家裡要建個籬笆,圈起來。」

等我們抵達皇宮,「籬笆」已經造好,月照宮董太后的寢室和昌華宮我的住所都設置了機關。

我沒有住在「籬笆」里,又住進了西日昌的寢室。在他房裡,我首次正面見到了那位慕西隱衛。

「上次責罰只因你未得授命擅自跟隨西門。」西日昌對跪在地上的慕西雁道,「但從此刻起,朕命你專職暗中保護西門。」

慕西雁叩首謝恩。西日昌回過頭對我道:「他就是慕西格的長子,也是木西一族他這一輩唯一繼承宗族特徵的人。」

我應聲。西日昌繼續對慕西雁道:「上次是朕考慮不周,你們慕西族對西門的心情,朕現在了解了,往後西門的安全就交付你了。」

慕西雁當即道:「必不負陛下所託。」

「那好,抬起頭來,讓西門看下你的臉。」

慕西雁慢慢抬頭,扯下蒙面黑巾。他蓄著一臉黑黃的絡腮鬍子,寬大的鼻子埋於其間,相比下半張臉的誇張,他的一雙眼就小了,如同兩顆豆子,鑲嵌在獅鼻之上。拋開令人過目難忘的面龐,我直覺慕西雁的年紀並不大。他的眼神很直率。

慕西雁又戴回黑巾。只聽西日昌又道:「西門的容貌想必你已見過。」

慕西雁立刻又伏身低頭。

西日昌笑了笑,「不打緊,這是你的本事,隱衛的本事。」

打發慕西雁離去后,西日昌握住我的手,低頭沉思了半晌。我以指肚撫他手背,他這才一聲輕嘆,「冬季將至,沒時鮮桃子,喂桃脯好嗎?」

我笑出了聲,心下卻思,這事當真為難嗎?

西日昌再不去敷衍徐端己,連蘇堂竹也被調來陪我。從蘇堂竹口中,我得知界石渡口大敗南軍的是上官飛鴻的軍隊,蘇世南隨軍督戰。蘇堂竹的嘴巴一向很快,說著說著就漏了嘴。當日徐靖未於南屏山對戰吳軒,只稱他姓黃並未道名。黃圍這個名字是我親口告訴西日昌的,而我被擒之後,西日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嚴密監視蠻申江水域,並且命上官飛鴻準備水戰。

說實話黃圍渡口很小,這個地名一直被忽略,即便是大杲人也多半不知黃圍何地,只有南來北往的商販和順平郡附近的人才知黃圍是哪裡。可就是這麼一個細節,徐靖未泄露於我。我到了船上才知黃圍和靖王乃同一個人,可西日昌卻從黃圍之名聯繫上靖王的南走路線,我不得不感嘆。

二十歲的冬季來臨之前,我感嘆的事太多太多。邱芬與王伯谷一明一暗先後回了大杲,帶回了不少西秦難民,安置在大杲邊境。西日昌大筆一揮,將唐洲三城歸還西秦,震驚天下。西秦王沒有樂多久,收回唐洲三城后,三城民心不安的問題日漸嚴重。相比大杲優渥的民生福利,和精道寬鬆的管理,西秦官員不得人心。三城人都在抱怨,在董舒海管轄期間,他們有餘糧有閑錢,回了西秦,日子明顯沒以前好。對此,西秦派遣統轄三城的官員,封疆大吏納蘭冠英異常無奈。

納蘭冠英並非無能庸碌之輩,文治上他的能力不下董舒海,但他沒有錢,也沒有董舒海背後全力資助提供各種物資的君王。納蘭冠英只能竭力撫慰民眾,千辛萬苦地挽回一部分民心。

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比拼的不是武力軍力,而是最貼切百姓生活的日子。好日子,尋常日子,壞日子,從民眾的鍋台、口袋就能判別。我在昌華宮偏殿,聽到了萬國維似笑非笑的上稟。

「納蘭年富力強,容貌甚壯,據傳到了唐洲后更惹人注目了,西秦人都說,納蘭大人更具魅力了。」

西日昌大笑。我腹下暗議,莫非是憂鬱的美男子別具風采?

「這是個難得的西秦大員。」西日昌笑后道,「殺了有些可惜……」

萬國維默了片刻道:「以臣愚見,未必除之,換個人即可。」

西日昌點頭。我站於一旁心下清楚,他是不想殺,才道可惜。萬國維明白,就提了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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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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