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誇張
如棉花般稀鬆又飄逸的滿頭白髮,漆黑無光且憂鬱的眼神,以及一副弱不經風的軀體,共同堆砌成我面前這位膽識過人的中年男人。只是我不理解,為什麼在他臉上,吊著一枚沒有鏡片的眼鏡。
「我從未奢求過什麼,簡單的生活一直是我所嚮往的,但就目前來看,很難實現。」
在我的正對面,范先生有感而發。
「有誰能料到戰事會如此頻繁?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
教會的任務?我當然沒有忘記,可什麼事都得區分主次。況且是他們出爾反爾、對我不信任在先,這也正是我囂張的資本。
「不,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定下,我們和時間不過是歷史的見證者。」
「先生何處此言?」
「毀滅人類的有七件事:沒有原則的政治;沒有犧牲的崇拜;沒有人性的科學;沒有道德的商業;沒有是非的知識;沒有良知的快樂;沒有勞動的富裕。現如今,我們還有哪一項沒有做到?當安邦固國之策成為大多數人投機倒把的手段后,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還能存在多久?」
嘖,我一直很反感讀書人這股子文縐縐的、自命不凡的勁兒,就感覺天下大事盡收他們眼底,這世間沒有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可到頭來,他們自己活得還不如一個流浪漢逍遙自在。醫者不自醫?其實是些活在自己親手打造的囚籠中的飛鳥,渴望自由但又不敢大步上前。但話又說回來,我並不否認他的觀點,他說的只是人們難以接受的事實而已。
「先生說的對。」
沒必要反駁,眼前這位,就如同當時的柴祁一樣,滿腹經綸卻活不出一個像樣的人生,雖說可憐,但換個角度想,這也許就是學識的代價。
「哦,對了,楊堅先生,能給我的孩子們簽個名嗎?他們真的特別喜歡你。」
說著,范長春從他手肘壓著的地方拽出一本廢棄的政府票據遞到我面前。
「這些東西,不是機密嗎?」
我接過後仔細審視一番,居然還發現幾筆打給帝國境內的票據。
「廢紙而已。」
「廢紙?我看這些數據,夠槍斃幾個貪污犯二十幾次了。」
「那麼問題就是,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會把這些索命的玩意兒公之於眾嗎?」
「那倒是不會。」
我一邊應付他,一邊將紙翻到背面,隨手操起書桌上的一支筆,利索地留下自己的大名。
「畢竟官官相護。」
「謝謝。」
范長春沒有正面回應我的諷刺,只是畢恭畢敬地取過我的手跡。
「我不明白,你的孩子為什麼會喜歡我?我不過是一個在逃殺人犯。」
回歸正題前,我還需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慘烈的戰爭會使人們的心態發生變化的。」他鄭重地將那本寫有我名字的「廢紙」重新藏好,然後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補充,「況且,你是為了人民而戰的,不是嗎?」
「?」
我滿臉質疑,卻又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我們看過你激情澎湃的演講,那種對未來社會的描繪都是我們不曾幻想過的。說句實在話,像你這樣為民為公還極具天賦的人,我只在史書上見過。」
「那你一開始還沒認出我?」
「這不能怨我,我也沒有想到你對你的機體進行了升級換代。剛開始我一直以為你是楊堅的狂熱粉絲來著,畢竟,你們臉上的那個面具如出一轍。」
「……」
於此,我便沒了話題,倒不是詞窮,只是我在加速運轉我的大腦,努力回想我之前做過的醜事。
「你看,我的手機上,還留有你的一段精彩演講。」
「啊,謝謝,我就免了。」
他肯定是不會避諱,這可是他視若珍寶的一段視頻。然而,對於我來說,這無異於把我之前被扒光丟在大街上的經歷重新在腦海中跑一遍,那種滋味是相當的不好受。當然,我舉這個例子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心中的羞愧,並不是真的有過這一段慘痛的故事,希望各位不要多想。
「我們都知道你的本性其實並不壞。」
「我們?」
「人民。」
「我真的,怎麼說呢,不敢當,真的不敢當。」
有些時候你根本無法猜到,自己之前無意間種下的種子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
「我明白,有些事情不能說的太絕對,但目睹過你做過的一系列事情后,我覺得我們的看法是正確的。」
「有些時候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
好嘛,我是萬萬沒想今天的會談是一場粉絲見面會。
「你不必過多解釋,我也還算是個混跡政治圈的老傢伙,個中緣由,我自然是了解,有什麼需求儘管開口便是,我范長春雖然沒別的本事,但提供一點小幫助還是可以的。」
這……我能說什麼?有的沒的全讓他腦補完了,不過這倒是給我省了不少事。
「行,既然你這樣說的話,我也就開門見山吧。」我頓頓,整理整理情緒,補充道,「帝國方面想讓你接受投降。」
「不行。」
他一口回絕,毫不猶豫。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我就是為這件事情來的。」
「投靠帝國能有什麼好事?在這邊我們好歹還能保有一絲僅存的自由,去了那邊,我們連最基本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你拿什麼做擔保?我說過我會幫你,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妥協。」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支持。」
「你什麼意思?」
見我這邊掖著些什麼東西,他更是眉頭緊皺,大寫的疑惑。
「想必你對帝國那邊的造反早有耳聞。」
「皇權狗咬狗,死哪個我都不會同情他們。」
「所以我要趁機篡權。」
「篡權?在他們眼皮底下?」
「目前來說沒有更好的辦法。」
「能和我說說具體細節嗎?」
「不好意思,這些事項目前你還沒有許可權去了解。我只能說,這件事,風險很大,搞不好會全軍覆沒,但是成功的果實遠比失敗的痛苦吸引人,如果你要參與,就只有眼前這次機會,當然,如果你拒絕,我也不會殺你,我手上沾的人血已經夠多了,屆時,我會妥善處理好你和你的家屬,這你不用擔心。」
「篡權之後呢,我是說,如果你成功篡權,你會怎麼辦?稱王稱帝?」
這是一個很實在問題。
「這個目標還挺遠的,到時候再說吧,眼下,我只想走好每一步,不想讓悲劇繼續上演。」
每當說出這些話,我都感覺自己很陌生,好像自己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傲慢的可憐蟲。是黑金的緣故嗎?或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