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雲涌江天風驟狂
慈頤宮中又回復了往日的平靜。
到底是萬宮人嘆了口氣,無聲的去關上了兩扇朱紅的殿門。輕輕的對寶榻上仍在發愣的韓太妃說道,「太妃娘娘,您該歇息了。」
紫禁城裡宮闈深深,宮裡的老人們傳說這裡的屋子有九千九百九十間,每間屋子裡都發生過動人心魄的故事。然而這般大的殿閣里,很多消息卻仍然是不脛而走,彷彿是無聲的絲線一點點牽連著這裡的每一寸屋檐。
安媛剛剛從慈頤宮中出來,卻見福華站在迴廊下,被金光籠罩了美好的輪廓,顯出雍容華貴的氣度來。一身百褶的金螺錦繡延鳳裙長長地曳在地上,在一片華光研彩中熠熠生輝。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望著不遠處,面上神色快速的變化了幾次,常年不變的高傲冷意居然褪去,難得的凝起一抹柔和溫暖的笑容,聲音清泠若虹泉:
「張大人,您的手指怎麼了?」
迴廊下,這句不高的話聲傳入安媛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她乍的循著福華的眼光望去,,卻正與一道定定投來的目光對視。那雙眼眸里深邃如舊,猶如無盡的夜空。
「臣日前與病患施針,不甚刺傷了手指,多謝王妃關心,已經不礙了。」張居正恭敬地躬身說道,他與福華的目光都是一觸即離,眼鋒卻掃到了不遠處獃獃佇立的安媛,張居正的眼眸里沒有半絲變化,只淡淡轉過頭去,他沒有著日常的青衫,卻穿著從四品的朱雀朝服,只是神態依舊溫和恭謙,他含笑與身旁的朝臣同袍們依舊敘敘閑話,右手若有意若無意的垂下,指尖透出一點絲帛,還隱約可見浸出的斑斑血跡。
安媛的心砰砰直跳,面上強掛著笑,腳下的步子卻一錯,寸高的繡鞋木底崴到圓圓的石子上,人便向後倒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無數目光投了過來,還夾雜著福華懷疑的眼神,她心中直叫不妙,身子便直直的往下落去。本以為會重重的摔在冰冷潮濕的花磚地上,誰知背後卻感到一雙臂膀有力的扶持,她側頭去看,卻原來是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雙眼中浮起深深的關切之意,再仔細探尋時,卻又似蒙著一層迷霧,「李夫人走路需小心些,下次興許就遇不到本王這麼好心的人了。」
安媛面上紅透,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悄悄注視著自己,她雙腳微微一站穩,臂上便不由自主的使力欲推開他。誰知他的手臂並不鬆開,反而更緊了緊,面頰直要貼到她的髮鬢,淡淡的呼吸就在耳邊。另一隻手若有若無的撫過她的耳垂,抬臂間袖上的龍涎香氣濃烈的讓她心煩意亂。從外人看去,這景象曖昧到了極致。張居正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頓,若無其事的轉了開去。
一時間,福華的面上變幻過錯愕、失望的諸多顏色,她沉沉的怒哼了一聲,拂袖在眾多宮女的簇擁下離去。
迴廊里聚集的多半是皇親國戚、朝中大臣,此刻眾人都是尷尬的轉過頭去,打著哈哈便往外走。
安媛的雙頰一直在發燒,心中慌亂到極致,直覺得那火熱的懷抱快要把自己勒的窒息。等她再抬眼時,只見周圍的人都散盡了,就連打雜的內侍宮人都遠遠躲在角落裡。她的雙頰燒得通紅。
「帶李夫人去歇息片刻。」他面上露出溫柔的神色,對著角落招了招手。
便有伶俐的小內侍一溜煙的跑過來領路,畢恭畢敬的對著安媛作禮道,「李夫人,請隨奴才去澪徑軒稍作安歇。」這小內侍長身跪在地上,頭直勾勾的磕在堅硬的青石花磚上扎紮實實的叩出清脆的聲響來,這不折不夠的是個標準的叩禮,倒唬了安媛一跳。宮裡行禮是最能見身份的,安媛在這個世界來了許多時,一直都只是在作下人,尋常都只是她給別人行叩禮的,便是被封了夫人,和這幫子勢力的下人們遇到了,最多也不過收到一個福禮——那是微微躬身,半勾頭的一禮,輕描淡寫的彷彿不費半分力氣。
這樣慎重的一個叩禮,卻讓安媛手足無措,拘謹的不知如何開腔。那小內侍卻麻利的一翻身起來,分外伶俐的從安媛懷裡接過鈴兒,有意的放慢了腳步,恭敬地垂頭引著路。
他在後面遠遠地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想起她適才拘束如鹿撞的表情,心裡不免有些好笑,嘴角不易察覺的劃出微妙的弧度。
「為什麼會這樣?」張淑妃的聲調驟然提高了許多,在空曠的殿閣中,尤顯得尖利而又刺耳。她玉白如蔥段的手指似是無意的拂過身側的一盆婷婷盛開的玉蘭盆栽,塗得通紅的細長指甲卻在潔瑩的玉蘭花瓣上掐下重重的指痕。她似笑非笑的回過頭去,只向身後的女子凌厲的瞥去了一眼,卻瞧得那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過了半晌,那女子才抬起頭來,聲音透著乾澀,只勉強笑道,「娘娘,臣妾稟報的事字字句句都是親耳聽聞,絕無半句謊言。」借著朦朧的月光,依稀能看清此人正是福華。只是此刻月光照在她姣白美艷的臉龐上,但蒼白的不見半點血色。
張淑妃顰著眉,喃喃自語的在房中踱著步,卻始終想不通白日里慈頤宮中發生的事。細碎的黑墨金石花磚在繡花鞋底下磨出淡淡的水印記,好似一朵朵含苞半開的梅瓣。
「這消息你究竟是從哪裡聽來的?」
福華抬眼見張淑妃正略有狐疑的盯著自己看著,心中快速判斷了虛實,心知若再不實言坦告,張淑妃從此定然會懷疑自己,她於是老實說道,「翁氏賤婦臨盆那日,恰是臣妾嫁入裕王府的日子。那日臣妾在窗外聽的真切,這孩子乃是那賤婦與人有私情生下的孽子,絕非王爺親生。此事千真萬確,臣妾如何敢玩笑捏造的得。」
「是與何人有私情?」張淑妃緊跟著問道,她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人來,心中不免一緊,漂亮的鳳眸緊盯著福華,全無平日里的嫵媚樣貌。
福華遲疑了片刻,說道,「臣妾也不知道,那日臣妾在閨房中久等王爺不來,心情很是急切,於是去尋王爺而誤入的翁氏居處,也並未聽得真切。」她頓了一頓,隔了瞬時,卻又咬了咬牙續道,「但是王爺此前從未與翁氏同房過,這點臣妾卻是知道的。」
張淑妃有些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翁氏嫁入王府三年,你怎知她沒有與裕王爺同房過。」
「臣妾也是聽府中的老僕婦人閑嘴說的罷了。」福華的臉上一紅,一時間神情閃躲,支吾著只想轉開話題,又道,「只是不知為何這滴血驗親的法子並無效用,難不成是有人從中作祟?」
張淑妃眼神犀利的細細盯了她一瞬,卻移開了目光,淡淡說道,「萬歲爺眼皮子底下,還有誰敢做手腳。罷了,此事索性是韓太妃娘娘出面,一擊不中,卻也並未牽扯到你我。你還是繼續置身事外,好好的討好了你家王爺,扮個賢惠的王妃娘娘就是了,若你能有個一男半女,日後還愁這賤婦誕下的孩子作甚。」
福華聽了這話,修長如玉的手指不自覺的絞緊了一方白色的絲絨綉帕,指尖掐的蒼白,全然不見血色,臉上卻勉強笑道,「淑妃娘娘說的是,臣妾..聽說娘娘這裡有種香葯,很有奇效.....」福華的表情不知不覺有些扭捏,依舊用細弱蚊蟲的聲音說道,「臣妾也想再討些去……」
張淑妃聽了一半,已知她的用意。她伸手入懷,在福華眼巴巴的瞧著下,拿出了一個釉白天青的小瓷瓶,倒出了金豆般大小的一粒,遞到福華掌中,無所謂的一笑道,「這有何難,你再拿一丸去,這藥丸用在香爐中就可,若是爐中烘上大內專制的雷焙香碳,效用更加。你只管放心去用好了,用完了下次再來找我要也是。」
福華見又是這麼一粒,心中暗罵她口上說得漂亮,卻實際上出手這般小氣。然而她面上卻不敢掛出半分,依舊是賠著笑,千恩萬謝的收好了香丸出去。
張淑妃瞧著她走遠的背影,伸手入懷,攥緊了那小瓷瓶,搖了搖瓶中似乎響聲更疏,心知再沒有幾粒了。她適才雖然做的大方,其實卻是打腫了臉充胖子。自打嚴世蕃受貶回鄉后,再也無有香葯送到宮裡來了。偏偏新進宮的李美人王淑媛都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年輕貌美很得嘉靖喜愛,再加上前頭曾經得勢一時的翁嫣兒。哪個不是厲害的角色,自己若不是靠這固寵,怕早已是打到冷宮裡連骨頭都不剩了。如今這個小瓷瓶已然快見底,自用都不夠,哪還經得起福華再來討要。
她想到這裡,再也坐立不住,正向門外張望間,一眼瞧見自己派出宮去辦差的孟沖居然還是一臉得意之色的在屋外轉悠,她氣的直跳腳,叫了他進來,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低聲喝罵道,「讓你去尋的會制香葯的仙師你可尋到了?要是三日內再尋不回來,仔細本宮扒了你的皮。」
孟沖唬了一跳,沒頭蒼蠅似的連聲叩頭請罪,張淑妃看了便來氣,想起嚴世蕃自打走了之後,身邊就再沒可用之人,更是氣急,搖手不耐煩的叫孟衝出去。
紫禁城東北部有一大片宮殿群,多是作為有品階的命婦宮人休憩的所在。澪徑軒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庭院,地處卻偏僻隱蔽。院落的南面是一潭波光粼粼的古池,恰隔開了院落與密密宮闈的距離,疏落間透出幾分閑適淡然的氛圍。剩下三面都是古柏環繞,參天的密葉間露出朱牆碧瓦的玲瓏小院,甚是幽靜蕭索。
小內侍畢恭畢敬的將安媛領到院子里,輕輕的和上了門,便退了出去。安媛將鈴兒哄得睡熟,將他安置在床榻上,這才有暇開始打量四周。只見內室臨水的一麵粉牆被鑿的空了,不知何人獨具匠心的將光暈雅淡的東海明珠鑲嵌在酸枝木製的雲母屏風上,屏去了內廷常用的金箔裝飾槅心,只簡單用金線勾勒了邊框,疏疏密密間映出淡淡鏤雕的花紋空隙。明珠生輝卻不顯俗氣,反恰到好處的摹出秋水長天、碧潭如茵的意象,別有一派天然風雅的景緻韻味。
臨窗置了一個黑漆嵌螺鈿龍戲珠的海棠香幾,十足黑釉如意紋的花色,鶴腿象鼻的長足置在鈿彩繪單龍戲珠的几面上,四足飾滿了折枝花卉紋,便是束腰上也是淺淺的浮雕如意雲頭的紋色,十足是繁麗到了極致,恰與這一室的蕭雅淡然成了對比,卻反而顯出布置者的別具匠心來。安媛忍不住細細摩看這香幾,卻在腿牙內側摸出一個刀刻的淺淺「大明正德年制款」,心中暗自揣度這香幾擺置在這裡怕有些年頭了。
「這還是前頭方皇后時留下的物什。」
身後忽然有個輕柔的女子聲氣傳來。安媛唬了一跳,轉過身來,卻見一個素衣的消瘦女子垂首坐在床榻邊,蒼白的極盡透明的手指正輕輕撫過襁褓中的鈴兒熟睡的臉頰。
這樣的情景如同見鬼一般,安媛完全不知道這女子是何時進來的。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再去細瞧那女子的面目,轉瞬間又驚又喜,「怎麼會是你?嫣兒?」
「當然是我,」那女子的聲氣聽起來不知道是哭是笑,尖利的有些刺耳,卻緩緩轉過臉來,秀眉杏目,面白如紙,卻不正是獨居在青雲宮中的翁嫣兒。
安媛驚喜的沖了過去,握住了她消瘦的雙手,直是喜極而泣的說道,「嫣兒,我日日都記掛著你….常想著我們過去一起在青雲宮的那些日子…」
「我如今已不住在青雲宮了,」嫣兒輕輕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大大的眼眶周圍都有一圈烏黑。她卻不去看安媛,只是細細的看著榻上的鈴兒,目光中霍然一閃,看不清什麼意味。
「你住在哪裡?」安媛大吃一驚,急急的問道,「為什麼要搬走,是有人欺負你,趕你出來么?」
「你有這孩子…真是好福氣啊….」翁嫣兒秀眉一挑,眼眸中豁然有些冷意,全然忽略了安媛的問話,目光漸漸轉到安媛身上,只是仍然慢悠悠的說道,「這裡離我住的地方近,我見院門沒關,便隨便走進來瞧瞧……沒有打擾到你吧,李夫人。」
她刻意強調了後面的「李夫人」三個字,再加上她的聲音又輕又飄,帶著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你怎麼了,嫣兒?」安媛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仔細的瞧著她的臉,心裡卻全然都是焦急,只是擔心嫣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我過的很好,」嫣兒推開她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朝床沿外挪了些,「每天也就是寫寫字,抄抄佛經,日子很容易打發。」
「陛下很是精明,今日大殿的事,過不久他必會起疑的。」臨湖微濕的紫藤花架下,有人沉聲說。
裕王默不作聲的站在湖邊,身穿一件石青起花的團龍素綢對襟袍子,袍角翻起塞在嵌著白玉的鹿靴中,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穩穩的墜在腰間。
「王爺,臣已然想出了一個法子,也許可以補救。」朦朧的暮色中,那人續說道。站在陰影處看不見他的身形,唯有聲音清朗而熟悉,「只是此法……興許王爺不願意用。」
裕王的目光微微一頓,從他身上緩緩移開,眼眸凝視著遠處,手中攥著紫藤上一片瘦葉,玩味似的摩梭在指尖。
他心底竟然有些恐慌,不敢抬頭去看裕王的臉色,努力讓自己聲音平穩的一口氣說完,不知何時背後竟然有了些汗濕的涼意。
隔了半晌,裕王微微點了點頭,眼眸卻斜向湖的那畔,小小的窗格中似能透出一個女子嫵媚和雅的臉龐。他神情也不由自主的溫柔起來。
暮雲半散在湖上,收斂出一層層紅霞蔽日。
天色透明的似是水晶,又似是烈火燒過一片大琉璃。
臨窗的貴妃榻上,置了一個玲瓏的棋盤。
裝束各異的兩位宮裝的女子,正坐在榻上對弈,各自苦思冥想。
身穿月白裙襖的正是安媛,她自從在宮裡住下,便開始偶爾隨著嫣兒下棋。也不知是天生就有異稟,還是與這圍棋本來有緣。從來未下過圍棋的安媛,竟然學的進步飛快。不過十餘日的功夫,棋力已是大漲,便連精於弈戰的嫣兒漸漸也不能再饒她多子,偶爾也能戰得旗鼓相當。
嫣兒日日來她的住處尋她下棋,最初的喜怒無常時冷時熱的性情也漸漸好轉了許多,安媛不免心中也多了幾分安慰。安媛原本學棋是為了陪嫣兒解解悶,沒想到這些日子學上了癮,竟然真來了幾分興緻,此時她認真盯著棋局上自己又是已然大勢已去的陣勢,手中的白子遲遲落不下去。
「張先生,你怎麼有興緻來坐坐?」
安媛忽聽嫣兒對著自己身後說話,她趕緊轉過頭去,卻見張居正站在自己身後,正望著這一局棋出神。張居正聽到了嫣兒招呼,只是含笑欠欠身,說道,「給翁娘娘請安。」漆黑的眼珠仍舊盯著棋局,並未抬眼看她半分,只伸手取過安媛手中的那枚白子,輕輕落在一片看似被包圍盡的死角中,竟然異軍突起的做出一個活局來。
「張先生果然好棋力啊,半分不遜當年,」嫣兒沒有血色的臉上竟發燒一樣浮上兩朵紅雲,燒的兩頰別樣艷麗,隨即又恢復了慘白的顏色,唯有薄薄的雙唇極速抖動了一下,掩不住內心的激烈變化。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來亂了棋局,好似全然不經意的笑了笑,「先生是來找李夫人的吧,嫣兒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薄薄的紅裙彷彿寬大的有些不合身了,空蕩蕩的闊套在身上更顯得身軀的嬌小。
安媛想挽留兩句,卻見嫣兒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腳步輕輕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竟似是飄出屋子的。
「嫣兒她最近就是這樣,可能心情不太好……」她啞然的回過頭來,有些自己化解尷尬的一笑,卻見張居正盯著嫣兒的背影,正在怔怔的出神。
「你怎麼還沒出宮去呢?」隔了半晌,張居正開口問道。
站的近了,似乎都可以聞到他長衫上淡淡的青草香氣,彷彿還沾著晨露,安媛沒來由的心頭一慌,低頭說道,「那日本說只是在這澪徑軒里小歇一會兒,可晚上卻來了個宮中內侍傳旨,要我帶著鈴兒在這裡暫住,便在這裡住了下來,這些日子除了嫣兒,再沒人來過,也不知道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住在這裡也不是壞事,」張居正略一怔,心下不免一沉,盤算著隨口說道,「這裡倒是個安靜的地方,可以避開不少煩惱。」
安媛沉默著沒有接話,轉身只臨窗看著外面湖上的景緻,覺得薄薄的秋意便透過寶扇的窗格泄了進來,薄綃的元色衣衫掩不住點點噬骨的秋寒,涼颼颼的添了許多冷意。她最是耐不住冷的,伸手便關了壁上的細木窗格,可這窗子久無人用,舊木的栓口都卡住了,推了半天也合不上。
忽然有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輕輕替她拔出了窗底的一根木屑,合上了窗格,便有淡淡的語聲在她耳邊乍然輕響:「嫣兒怎麼會在這?」
「前些日子我們才遇到的。在宮裡太悶了,幸虧有她來找我下棋,倒也好打發時間……」她輕聲答道,抬眼只見面前那隻手穩健而瘦長,指腹上有微彎的繭,一看便是經年握筆的手,唯有食指被棉布纏繞了幾道,包紮的很是精心,看上去頗為觸目。
她的聲音一滯,心頭驟然浮起一點熾熱,乍一回頭,眼卻被一角青衫的陰影所庇。她不由自主的去捉那手指,滿心都是話要問,急急的抬頭,擔憂的問道,「你手指上的傷是怎回事?」
張居正縮回了手,淡淡的說道,「沒什麼,無意划傷的。」他的面朝向了窗邊,淡薄的暮色雲光映接了池水的波光,瀲灧一片,看不清什麼變化。
安媛作為一個生活在現代的人,雖然不明白古代滴血驗親的操作辦法,卻自然明白這樣的檢測方式是不科學的。有時候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可能因為是同樣的血型,血液也可以相溶;而父母親生的孩子,也可能血型不同,血液無法溶在一起,這些都不奇怪。於是大殿上的安媛看到了朱三和鈴兒的血可以溶在一起,也並不感到詫異,只當是出現了第一種巧合的情形。然而直到她看到張居正手指上的傷痕那一瞬起,才赫然明白這樣的結果也許並不是種巧合。
她墨玉般的瞳孔一縮,眼底漾出了一層水紋,似是驟然明白了幾分,卻很快又釀入了新的迷惑不解,「難道那日大殿上…是你做了手腳?可你…你如何做到..做到的…」她一但想到這些,心中著實恐慌起來,說話也有些結巴了。
「只是一點丹砂罷了。」張居正平靜的說道,「古書有記載,血中投入丹砂可以相溶,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時間太緊迫了,我便用自己手指的血做了試驗。」
安媛駭然的望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無礙的。」張居正輕喟著,目光在她臉上盤桓了片刻,漆黑的眼珠中神光微斂,掩住了眸子中的思緒。隔了一瞬,他忽然問道,「你,願意在這宮裡留下去么?」
在平淡不過的話語,聽到耳中,卻像是驚雷一般。安媛遲疑了半晌,轉頭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鈴兒,輕輕的搖了搖頭。
「再忍耐些時日吧。」他眼中精光一閃,幾乎是微不可聞的說道。
安媛的目光一凜,眨也不眨的看向他。卻見他深深地目光很快斂起,伸手輕輕去捻那珠玉一般的棋子,含混的說道,「回頭我給你找些棋譜來,若是無聊了,學學這個,能打發不少寂寞。」
晚膳過後,天色已暗。蜻蜓在湖面上低飛,看上去怕是要下雨了。安媛抱著鈴兒站在庭院里看了一會兒,只見薄薄的霧氣不知從哪裡升起,漸漸籠的夜色也迷濛了,星子閃爍間躲入層層積雲后,天色須臾間陰霾下來,鉛雲低垂,便連晚風也刮的有些薄寒。
安媛正準備抱著鈴兒回屋,只見遠遠的有個消瘦的紫色衣裙的身影風擺楊柳般的過來了,看上去像是嫣兒。很少見她這般晚的時候過來,安媛微自詫異,眼見天色越來越晦暗,急得大叫道:
「快跑幾步,莫要被雨淋到了。」
嫣兒的身影一頓,快步奔到廊下時,堪堪是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了下來。安媛拉著她往屋裡走,著急的冗自埋怨,「你這人,出門都不知道看個天時。要是再晚一刻,可不就被淋到了。」
嫣兒在屋裡坐定,瞧了瞧窗外的大雨,面上卻帶了笑,「瞅著要下雨了,若是獨自待在屋裡豈不更悶。左右閑著無事,還是來找你來說說話的好,我可是撿著時候溜出來了。」
安媛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會子你跑了,一大屋子的人又不知道怎麼找你呢。」話一出口,她已是後悔,心知嫣兒如今在冷宮禁苑中,怕是身邊連人都沒幾個了。
嫣兒卻無所謂的訕笑道,「我如今是孤魂野鬼罷了,這宮裡人人都機關算盡忙碌不堪,哪有我過的這清閑瀟洒。」
話音未落,蕭瑟一陣寒風,捲起地上枯黃的落葉,滿地蕭索,支架上的長窗被吹的啪啪直響。
鈴兒聽到這聲響,從夢裡驚醒過來,小嘴一咧,便哇哇大哭起來。安媛抱著它輕聲哄著:「乖鈴兒,不怕不怕……」她又是抱著孩子,又要去關窗子,著實手忙腳亂。
「孩子給我抱會兒吧。」嫣兒瞧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
安媛抬頭瞧見她臉色雖然仍是不好,但是神色怯怯,看上去很是躍躍欲試的樣子,心下微一遲疑,仍舊笑道:「好,你來抱會。」她小心翼翼的將鈴兒遞到嫣兒懷中的一瞬,只覺得嫣兒的雙臂都在發抖。
天邊驟然一個轟轟烈烈的驚雷炸響,忽而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霎時半邊天都被照得如同白晝。安媛正在合窗的手一抖,勉強笑著回過頭去,卻見嫣兒也是臉色驚得發白。
「夫人,不好了,旁邊的禁苑走水了。」丫鬟紫燕急匆匆的奔了進來,大聲的稟報道。
安媛與嫣兒面面相覷,兩人都面無血色!
「紫燕,你慢慢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紫燕是澪徑軒里的宮女,跟了她雖然日子不久,卻機敏伶俐,很是知道眼色。安媛不願在下人面前失了分寸,因而吁了口氣,只是沉著的問。繞是如此,她臉上也不經變了顏色,心底陣陣發涼,嫣兒從禁苑過來才不過一刻功夫,房裡居然就走了水,這也未免太巧了些。
紫燕慌忙跪倒地上,口齒便給道,「奴婢剛剛從外頭取了花樣子回來,路過東華門時,聽見許多人都在喊東邊走水了,很多宮女太監都往那邊跑,看上去亂得很。奴婢心底發慌,怕是咱院子有事,便扯了個小太監問得分明,才知道是鄰近的禁苑走了水。」
窗外風雨如晦,澪徑軒里瀰漫起一層清冷的水氣,一排細小的水珠凝在一起,順著窗沿滑落,滴在水磨地上針般清脆。
安媛勉強笑著向嫣兒道,「電閃雷鳴這般厲害,劈了宮檐也是常有的事。千好萬幸是你來了我這裡,沒平白的受了驚嚇。你也不會在冷宮禁苑中待一輩子,這說不定是個好兆頭呢……」
嫣兒咬緊了雙唇,容色蒼白如紙,雙手握成了拳,仍不住發抖,清冷月光下看去,甚是驚恐不定。只見她霍然站起,才捻起的黑子又放回棋盤中,容顏慘淡的對著紫燕說道:「去…去看看,我宮裡的宮人可在。」
安媛尚是奇怪,直到她駭得破了膽,冗自拉著她冰冷的手寬慰道,「不要擔心,今夜的雨這般大,火勢不會起來的。最多不過是燒了幾根瓦柱而已,待雨停了再回去吧。」說著她對著紫燕使了個顏色,說道,「還不去翁娘娘宮裡看看,回來稟報了好叫娘娘安心。」
紫燕驚恐之色難抑掩抑的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發抖,顫聲道,「娘娘不要去了,禁苑外老遠就能看到火光衝天,這麼大的雨都澆不熄。救火的人圍的水泄不通,可任誰都進不去。說是裡面早就燒的一塌糊塗,人是一個都沒跑出來的。」
嫣兒強撐著聽完紫燕的話,反倒定了神,說道,「這事有些大了,我得回去看看。」
安媛想要勸阻,瞧見她堅定的面色,話語都咽了下去,只點頭道,「好,我陪你一起去吧。」「好。」嫣兒感激的對她一笑,笑容中卻無不凄楚。
安媛把鈴兒交給紫燕,切切的叮囑了數句,「好好照顧著皇長孫,不得有誤。」
紫燕伶俐的一點頭,說道,「夫人放心去吧,奴婢領會得。」
正說話間,卻見急匆匆的一個高大身影大步流星的挑簾進來。
那人輕解雨麾,露出銀灰的團福便服衣角,淡淡的龍涎香里卻夾雜了雨水的味道,淡淡的腥氣瀰漫開來,空氣瞬時有些凝固。安媛一時愣住,自從那夜書房外的相遇,他們便生分不少,
她雖說心裡從來就對他無甚情意,可心中竟始終存了芥蒂,這些日子不能見到反倒是輕鬆。此刻徨夜見他急忙趕來,心中更是複雜,不知是何滋味。卻見嫣兒輕輕福了一福,端正的施禮道,「王爺。」
來人正是裕王,他略點了點頭,抬頭見到安媛,面上的急切之色便淡去幾分,說道,「原來翁娘娘也在這裡。本王在內閣中替父皇處理政事,聽聞東苑走水了,便過來看看。」
他說的輕描淡寫,在場的人卻都知道,內閣在三大殿外的南閣之中,離此距離並不近,這般快的便能趕來,這份焦急之情顯而易見。而那眼眸中的關切心焦、情致纏綿,見到安媛后的如釋重負,更是明眼人一眼可見得。安媛見他如此急狀,心中感動,卻不願領情,略一點頭,只道,「並不是東苑失火,是在禁苑。」
「王爺這是關心則亂,怕是連是哪兒失火都沒聽清就趕到李夫人這兒來了,」嫣兒強笑著說道,她輕輕把手從安媛手中抽出,臉色蒼白望著眼前二人,目光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李夫人真有福氣,若是我姐姐當年能得到半分這樣的恩寵,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了。」
「嫣兒,你誤會了……」安媛面上一紅,忽然聽她提起翁氏,心裡很是不安寧。這些日子來從未聽她問過半句,也不知她是否知道翁氏已去世,自己遲疑了幾次都未提起。如今聽她語氣,倒像是知道了些因由。
「是又如何,」裕王聽了這話,豁然轉過身來,氣定神閑的瞧著她,只是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都是冷意,「李夫人如今撫養的可是本王的獨生愛子。愛屋及烏的話,娘娘難道沒聽說過么。」
愛屋及烏,意中所指也不知是安媛還是鈴兒。嫣兒的眼眸一暗,轉向了牆角處紫燕懷中抱著的睡得正香的鈴兒,眸光一亮,聲音啞然道,「是我糊塗了。王爺的愛子在此,自然是要關心則亂了,」說著她有意無意的一嘆,輕微的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要是我姐姐的孩子能平安誕下,如今怕有這麼大了吧。」
裕王索性住了聲,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安媛越聽越是不妥,想要出言解釋幾句。卻見嫣兒籠著手站窗下,輕輕的一笑,「那就不妨礙王爺和夫人敘舊了,臣妾還是回禁苑去看看。」
說著,嫣兒頭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去。
外面風雨如注,她消瘦單薄的身影卻很快消失在雨簾之中。
「你真是!」安媛恨恨的瞪了裕王一眼,也不及責怪他,撿了把油紙傘便追出屋去。
裕王瞧著她遠去的身影,悵然無語的搖了搖頭。轉目只見窗邊亂了一盤棋局,他伸手撿了那盤上的棋子,怔怔的瞧著出神。
「王爺,可要抱抱皇長孫?」紫燕乍起膽子,輕聲問道,瞧見裕王臉色不愉,抱著鈴兒欲討他歡喜。她本來生的清秀,蛾眉都照了安媛的樣子細細描過,露出的一截修長頸項藕白如雪,燈下看去,別有幾分楚楚動人。
裕王深邃的目光淡淡的瞧向了襁褓里的孩子,忽而又轉到抱孩子的那個怯怯侍女身上,難得的破顏一笑,「難為你了,倒是伶俐。」
紫燕縮了縮身子,心裡竟有些惶恐與期待,她深深地垂下頭,瞧著那銀灰的團福袍角上密密匝的福字,彷彿勾連出心裡的一根銀線。再抬頭時,房裡卻只剩了她一人。
她心裡霍然有些失落,如同搖曳的燈柱,霎時一閃。
禁苑本是宮中冷清僻靜的所在,殿房都不寬敞,屋檐早已破舊,原是給失寵犯過的妃嬪靜心悔過的所在,日積月累,沉澱的戾氣太重,不合宮中規制體面,故而仁宗朝便揭了黃瓦,改為綠瓦,降了儀制。後來這裡的宮殿房屋年久失修,牆瓦上的彩繪大多剝落了,便是連檐頭青藍似玉瓷般的角獸也失了生氣,昔日耀眼的琉璃也都露出了青灰本色,看上去很不美觀,與周遭華美的殿閣差距太大。也不知是誰想出的主意,在這禁苑四周廣植高大參天的樹木,常年綠林如蔭,遮蔽了綠色的琉璃歇山單檐頂,如此卻也更顯得幽深僻靜些。
安媛趕到禁苑時,只見禁苑前諾大一片空地上都站滿了人。衝天的火勢剛剛熄滅了些,傾盆的大雨也住了。四面的檐角都在滴水,更能顯得中間諾大的殿閣被燒過之後冒著青煙,剛走得近些就能聞到一股焦腐惡臭的氣味從裡面透出來。
張淑妃站在眾人之中,光滑的變環望仙髻永遠都是梳的一絲不亂,頭上端正的簪了累絲赤金飛鳳的十六翅寶釵,一身朱紫彩描祥鳳的翟衣在身,真真是虹裳霞帔步搖冠,如鶴立雞群般醒目無處不顯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中宮暫缺,她是六宮之中地位最高的嬪妃,一向負責管理內命婦的事物。此刻後宮出了事,她自然是要第一個到場的。
「你們是怎麼看管的禁苑,這火勢何時而起?毀了多少殿閣?有多少宮人死難?」只聽張淑妃朗聲在責問著掌事的太監宮人,言語犀利,很有威嚴。
掌事的太監不敢隱瞞,略一遲疑吞吐,仍舊躬身說道,「回稟娘娘,這次是天火,起的太過突然。奴婢等覷見火光,匆匆趕來之時,禁苑內所有屋閣盡皆燒毀,並無一人逃出。」
人群中起了一片竊竊議論之聲。禁苑雖是冷宮,除去驅逐入內的嬪妃,侍候的宮人不說有數百,少則也有數十人,如今竟皆死難。現在人人都能聞到那股子濃烈的燒焦皮肉氣味,思之只欲作嘔。
安媛從旁微微合上雙目,心底長嘆一聲,這樣大的雨都澆不滅的火勢,必然是人禍而非天災。
禁苑中死了這麼多人,著實不好交代。張淑妃微一沉吟,雖然這其中大不乏她的情敵死仇,然而畢竟是她管理後宮的過失。她心中飛快的轉著念頭,鳳目掃過眾人,略帶威嚴的輕聲一咳,人群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人群外一個紫衣的身影上,她的目光豁然一亮,伸手齊了齊鬢上微亂的碎玉金流蘇,扶了身邊宮女的手,款款走了過來,面上如同漾了一池春水,溫和如旭日春風般淺淺的笑道,「這不是翁妹妹么,你怎麼會在這裡。」
「正是臣妾。」嫣兒身形一動,便無聲息的到了眾人之前,她眼中有晶亮的光芒閃動,「倒是淑妃娘娘,許久不見了。」她聲音柔和,態度致雅。一瞬時,安媛有種錯覺,只覺得她今日不是往日里形容枯槁、單薄瘦弱的模樣,她的衣光潤澤,容色美艷,依稀是許久前似曾相識的樣貌。
張淑妃聽她答的乾脆,反倒拿捏不准她的來頭,遲疑間只是試探的開口笑道,「妹妹不是在禁苑中靜養么,怎麼有空出去走走。」語氣雖溫和,話卻是尖銳的,宮中犯事的嬪妃須在禁苑中禁足悔過,不得出門半步,嫣兒的擅自離開是犯了宮規的。
安媛不禁為嫣兒捏了把汗,上前幾步,笑著開口道,「淑妃娘娘,是臣婦見今日雲積有雨,於是特意邀請了翁娘娘去澪徑軒對弈小坐。」
「這般大的雨,翁氏庶人還要私離禁苑,未免也太大膽了些。」張淑妃銳利的眼鋒瞬時掃到安媛身上,略一停頓,卻收斂了笑容,面色嚴肅起來,「而且竟然有這般巧的事?怎麼李夫人前腳邀了翁氏庶人,禁苑後腳就失了火?」她一聽說只是安媛私自約了翁嫣兒,並不是奉了上面的旨意,當即便放下心來,稱呼也換成了翁氏庶人,不再有半分客氣。只見她柳眉倒豎,目光灼灼,直逼著安媛,語詞嚴厲,大有問罪的意味。
「你….」安媛不料她竟然意指起火與自己有關,到是被問的一時語塞,面上通紅,鼻尖上浸出晶瑩的汗珠,窘迫的不知該怎麼應答。
「淑妃姐姐,臣妾若不是私離了禁苑,此刻怕也成了這亂石牆瓦堆中的一具孤魂了。」嫣兒恍若未覺張淑妃話中的敵意,輕笑一聲,漫不經心的說道。
張淑妃沒想到嫣兒竟敢出言頂撞自己,倒氣極反笑,細長的鳳眼中泛起凜凜寒光,「誰是你的姐姐?你莫不是鬼迷了心竅,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和本宮說話。你眼中還有沒有半分宮中的法紀?」近來新晉的宮妃年輕貌美,張淑妃在宮中已是久無寵愛,總覺得下人對自己的態度也並不如從前恭敬了。於是此時張淑妃站在一眾宮人之前出言訓斥嫣兒,口氣咄咄逼人,便有立威的意思。
「淑妃娘娘究竟是在擔心宮中的規矩,還是不願見到臣妾能夠死裡逃生出來?難道這禁苑中數十條人命,都喚不回堂堂主管宮事的淑妃娘娘的一點良心么?」面前的嫣兒的頭抬的很高,目光中寒意越來越冷,語氣亦是冰冷刺骨的,眼角眉梢都透出幾分高傲不屑,大有挑釁的含義。人人都不滿張淑妃在宮中囂張聲勢,此刻聽翁嫣兒這樣說,都心裡暗暗覺得痛快,卻無人敢符合一句。
「你這賤婢。」張淑妃氣的語結,臉上一陣紅一陣黑,顏面大是掛不住了。她心裡恨極,高高的揚起玉掌,指尖的縷絲護甲上的金珠閃著點點寒光,狠狠地就朝嫣兒的粉面上颳了下去。
誰料嫣兒並不多閃,異常清脆的一聲,她的臉上落下了重重的五指掌印。嫣兒的臉上飛快的變幻了錯愕,驚異,羞辱,傷心等諸多表情。可只有近在咫尺的張淑妃分明看見,嫣兒的眼眸中分明閃過一絲得色。她愣了一瞬,卻見嫣兒已是捂著左頰重重的倒在地上,一身清淡素雅的紫裙盡皆染污在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