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風雨將至
臨近宵禁,街上的百姓已寥寥無幾,店鋪也陸續關張,沈雖白坐著鄭承準備的馬車,直奔城門,將錦盒藏在座椅下的暗箱中后,他以急著連夜回鄉探望重病親人為由,順利地出了城。
儘管鄭承再三叮囑,途中他不得打開錦盒,他還是將其打開了,裡頭除了那半張假的布防圖之外,還有一封信,信是鄭承寫給怒圖人的,希望能儘快送他出城。
只他一人。
如此看來,今晚,他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他將錦盒蓋上,等著馬車緩緩停下,再掀開車簾,車夫已經不見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抱著錦盒下車,望見不遠處路邊的一塊青白山石旁,隱約站著一人。
那人披著斗篷,若不是覺察到他的氣息,一時半會兒還真瞧不見他。
沈雖白定了定心神,走了過去。
那人見他過來,轉過頭來用略顯生硬的漢話低聲問了句:「是鄭大人讓你來的?」
他點了點頭,將手中的錦盒遞過去:「這是大人讓我轉交與閣下的。」
那人接過錦盒,打開來看了眼,點了點頭:「回去轉告鄭大人,明日這個時辰,我們會派人在這接應他離開。」
說罷,便帶著錦盒走進了林中,消失在沈雖白面前。
沈雖白回到馬車邊,車夫依舊遲遲未歸,他舍了馬車,往回走。
一更已過,今晚是回不了城了,四周的寒氣漸漸漫了過來,他暗暗收緊了袖下的手。
又走了一段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暗衛終於圍了上來。
他略略一頓,平靜地望著四周手持兵刃的暗衛,清寒的月光下,鋒芒逼人。
他忽然一笑:「大人派你們來,是接應我回城,還是殺我滅口?」
暗衛遲遲不答,只是將手中的刀鋒,指向了他。
如此,他便瞭然了。
「看來是後者。」
話音剛落,身後便突然刺來一刀!
血隨著抽刀噴濺而出,荒無人煙的郊嶺,瀰漫著殺氣與血腥。
暗衛奉鄭承之命殺人滅口,便是要這世間再無此人,他們早已試探過他的武功,如此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便是再聰明,也當不下殺身之禍。
「怪只怪你知道得太多。」為首之人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溫熱的血漸漸在夜風中涼透,他俯下身探了探他頸邊脈搏,確信他已無聲息后,才稍稍鬆了口氣,「將人裝進棺材,埋到林子里去。」
「是。」幾名暗衛拖走了沈雖白的屍體,將其裝進後頭早已準備好的一口粗糙的竹木棺材中,抬去林間深埋了。
而後,他們便帶著方才在旁偷聽到的怒圖人的口信,離開了此處。
一夜將明,晨曦穿過葉隙,照在林間,微風拂過,悄無聲息。
楚京城的大門,開了。
今日的楚京城,頗為熱鬧,因著太后壽辰,官差們還分發了一些壽點給附近的百姓,舉城同賀。
宮裡一早便忙活開了,宮人們上下打點著,午時過後,太官署便要開始準備壽宴的菜肴,禁衛軍在宮門下巡視,王親貴胄們也陸續入宮了。
雙懿殿中,秀儀姑姑取來了新做的襢衣,上綉百鳥祥瑞,領上金絲連玉珠,腰懸翡翠禁步,臂挽絳色絲帛,華貴不可逼。
迭珠仔細地為司菀梳髻,金燕為簪,錙銖點釵,便是已年過不惑,這容顏也依舊當得一句羞花閉月。
司菀靜靜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撫了撫漸生暗紋的眼角,妝奩旁擺著一隻錦盒,是今早擺在她枕邊之物。
她曉得,是阮方霆送她的生辰之禮。
阮家的事,多少還是讓他與她生了嫌隙,這幾日若非她召他到跟前,他便從未在她眼前出現過了。
但她的生辰,他卻是年年不忘。
不知怎麼的,她昨夜夢到了多年之前的事。
那個年少不識愁滋味的自己,在興安橋邊,望見了凱旋的大周最年輕的將軍,他坐在高頭大馬上,望著夾道相迎的百姓,爽朗一笑。
那笑容傲然恣意,比天光還要絢爛,在她心上烙了下來。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她能想起的,是那一日的光景。
「娘娘,今日的耳墜子,您屬意哪一對?」迭珠的聲音,將她的神拉了回來。
她偏頭看了看已經捧到面前的三對金雕玉琢的耳墜,遲疑了片刻,打開了桌上的錦盒,裡頭擺著的,是一對紅玉雕成的芙蓉花耳墜。
「就這對吧。」她道。
「是。」迭珠揮手命宮人將其他幾對耳墜撤下去,為她戴上那對玉芙蓉耳墜。
待換上襢衣,齊整得當,門外便傳來通傳聲。
「陛下駕到——」
裴君懷昂首闊步而入,到她跟前行禮:「兒臣恭請母后壽安。」
「起來吧。」司菀淡然一笑,「不過是個壽辰罷了,何須如此鋪張?」
「母后大壽,怎可怠慢,也讓兒臣盡一盡孝心吧。」裴君懷笑道。,「時候不早了,兒臣是來接母后一同去雙元殿的,母后可準備妥當了?」
司菀點了點頭:「這個時辰諸位大臣都該到了,這便走吧。」
迭珠上前,攙著她的胳膊,扶著她走出了雙懿殿的大門。
跨過這道門檻的瞬間,司菀心頭忽然一悸,稍作遲疑,便繼續往前走了。
與此同時,臨月閣中。
桃月提著裙擺,匆匆走進屋中。
裴嫿趕忙將她拉過來,低聲問:「怎麼樣了?」
桃月道:「殿下放心吧,人已經順利入宮了,沒被人發現。」
聞言,裴嫿這才鬆了口氣:「那就行,讓人跟著他在附近走動走動,玩夠了便送他出宮去吧。」
「是。」桃月看了看她身上衣裳,頓時慌了,「哎喲我的殿下誒,您怎麼還沒換衣裳啊,這壽宴都要開始了!」
裴嫿這慢性子真是要急死她,她趕忙梅月等人將宮裙拿來,將人按在鏡子前,重新替她梳了髮髻,伺候她穿戴妥當。
這太后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在這等事上出什麼差錯,就連珠釵的樣式和顏色,她都細細地擇選了一番,才敢給主子戴上,以免被有心之人記下,背地裡給裴嫿使絆子。
一番拾掇,便趕緊扶著裴嫿出門,朝雙元殿走去。
走出臨月閣時,裴嫿不經意望見蘭舟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似是朝她看了一眼。
她隱隱感到不安,卻也無暇細想,在桃月的催促下,坐上了軟轎。
日漸西斜,宮人們從太官署端著珍饈佳肴入雙元殿,早到的眾臣與皇親在殿中相互攀談,給太后的賀禮早有內府收起,記錄在冊。
岳琅與岳將影自然在身處中,文慧和許楨也先後到了,岳琅卻依舊懸著一口氣。
兩日前,岳將影急匆匆地趕回將軍府,向他稟報了鄭承意圖交出另外半張布防圖,出逃楚京,他便十分擔憂。直到太子殿下那邊傳來消息,真正的布防圖已被掉換出來,他才得以寬心。
只是這鄭承,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會從朝堂上銷聲匿跡吧,按太子殿下的計劃,今日必須拿下此人。
又等了一會兒,鄭承終於走進了雙元殿的大門。
他與文慧遙遙望了一眼,定下心神。
隨後,裴君懷與司菀步入大殿,眾臣跪地朝拜,山呼萬歲,恭賀太后聖安。
裴君懷今日心情甚好,面上笑意也多了幾分:「今日乃是太后壽辰,諸位卿家前來道賀,也令母后與朕頗為欣慰,今日可暫且不必拘泥於繁文縟節,飲酒同歡!」
「是。」眾臣應道。
待司菀與裴君懷入座,眾人才紛紛走到兩側矮案邊坐下。
宮人們魚貫而入,奉上美酒與菜肴,齊浣宣了一聲,便有舞姬樂師從兩側入殿。
「今日君臣同歡,重卿可要盡興啊!」裴君懷舉杯,眾臣亦遙相應和,同賀太後福壽綿長。
外頭天色漸晚,裴嫿姍姍來遲,上前請罪。
司菀今日如何都不會為難於她,只說道了幾句,便讓她去一旁坐下了。
裴嫿坐了下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裴瑛竟還未至,不由生疑。
太后壽宴,皇姐最是懂禮數,怎會遲來。
她忽然想起日前那小琴師曾說,皇姐今日另有要事,不由得心頭一緊。
酒過三巡,滿堂盡歡,殿中歌舞昇平,令人讚歎連連。
司菀也漸漸寬下心來,四下環看,卻不見羽林衛和寧青執,便問了裴君懷一句。
裴君懷答道:「母後放心,只是城外出了點事,岳卿向朕借走了寧參將,前去幫個忙,一會兒便能回來。」
聞言,司菀點了點頭,打消了疑慮。
歌舞看了幾圈,人也有些乏了,舞姬們退下后,司菀忽然想起梅月曾向她稟報,裴嫿似是在準備在她壽宴上獻曲,這兩月都在偷偷練習琴藝,便轉而看向她:「明華,哀家聽聞你近來琴技精進了不少,可願讓哀家品評一番?」
聞言,裴嫿心頭頓時一跳,趕忙讓桃月扶她起身回話。
「回稟母后,兒臣近來拜了個師父,母后從前總笑話兒臣琴藝不精,今日兒臣要讓母后刮目相看!」如此一本正經的說法,倒是將司菀逗樂了。
「好啊,哀家可要好好聽聽,若有進步,當賞。」
裴嫿暗暗朝桃月使了個眼色,桃月會意地退了下去,沒一會兒便從偏殿取來了琴,舞榭中的矮案和軟墊也一併備好了。
裴嫿上前拱手一禮:「兒臣以此曲賀母后壽辰之喜,謝母后多年養育教誨之恩,願母後福壽雙全,喜樂安康!」
說罷,便在琴前坐下,素手纖纖,撥弦三兩聲,起調輕而躍,緊隨其後的便是婉轉悠揚之調,歡喜吉祥之音,與這壽宴頗為相稱。
比起之前的琴技,的確進步頗多。
司菀聽得心中高興,連連點頭讚許。
滿堂笑語歡聲,直至曲罷,裴君懷當堂便賞了綾羅百匹。
未等裴嫿退下,坐在鄭承身旁的文慧忽然起身走到階下:「陛下,臣有事要稟!」
此話一出,四下頓時陷入尷尬。
裴君懷眉頭微皺:「文卿,今日是太后壽辰,有何事不能明日早朝再稟?何必如此掃人興緻?」
文慧恭敬地再行大禮,毅然道:「臣深知不該在這時敗了陛下和太後娘娘的雅興,事後臣願領罰,但此事萬分緊急,耽誤不得,臣今日必須要稟!」
「這……」裴君懷面露難色。
文慧的性子他還是清楚的,他並非不識抬舉之人,若非迫在眉睫,他絕不會這般當眾頂撞。
司菀雖有些不悅,但還是看在天欽府少卿的份上,容他說幾句:「文大人有何要事,不妨直說吧,哀家也有些乏了。」
文慧跪在御前,義正辭嚴地高聲道:「臣今日不為別的,只為狀告當朝右丞鄭承鄭大人通敵叛國,危我大周社稷!」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