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當堂對質
此話一出,殿上不少人臉色都變了。
天欽府少監出入內外,皆帶著面具,從不將真容露於人前,然無論行止坐立,皆姿儀端方,豈有人將這樣一人與楚京城響噹噹的紈絝公子連繫在一處?然看看文慧的臉色,似乎是真的。
裴君懷亦早就知道許家這個侄子在天欽府任職,能得文慧讚許之人,自然是個中翹楚,他平日里倒是鮮少入宮覲見,今日卻像是算準了時機一般出現在這,若非文慧的安排,他怎敢。
當看到傅雲月手中所捧之物時,他與司菀皆是面色一沉。
「將這等腌臢之物呈到御前,傅雲月你好大的膽子!」司菀勃然大怒。
裴君懷亦面露不滿。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左丞許楨走上前來,站在傅雲月身邊,躬身行禮:「陛下,太後娘娘,臣以為,當年的寧國府案確然定得草率,諸多疑點尚未查明,今日既然天欽府少卿和岳將軍已然察覺其中端倪,何不當堂重審一番,以正視聽?」
眼見竟連左丞都站在了文慧那一邊,裴君懷氣得手都在顫抖:「你們……你們居然敢合起伙來逼朕!早有預謀了是不是,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是誰指使你們這樣做的!」
「臣等不敢!」岳琅道,「臣只是希望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冤枉了忠臣。」
「顧家人謀害先帝,通敵叛國,此事早已定案,朕什麼都不想聽!」
「陛下!」文慧厲聲喝止了他,「信件是偽造的,布防圖是鄭承所盜,寧國公是否通敵,尚有疑點,還請陛下三思!」
四下陷入了僵持,文慧默默看了傅雲月一眼,他便心領神會地將手中之物托起。
「陛下,太後娘娘,這的確是當年用以指證寧國公與先皇后私通的那對鴛鴦荷包,這兩隻荷包所用的布帛皆是江南進貢的羅綢,面上的綉樣,乍一眼看去,也如出一轍,若非熟諳女紅之人,難以辨認其差別,但微臣近來請教了楚京城雲想閣和數名老綉娘,已證實,這兩隻荷包上的綉樣,並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派胡言!」司菀眼中閃過一抹慌色,轉瞬即逝,「兩隻一模一樣的荷包分別從寧國府與荷華宮中搜出,便是那二人私相授受的鐵證!事到如今,你還想說什麼?」
「微臣並無冒犯之意。」傅雲月平靜道,「今日微臣呈上這對荷包,不只是為了替寧國公和先皇后鳴冤,更要為寧國府上下百餘性命鳴冤!懇請陛下,重審寧國府案!」
話音剛落,文慧,岳琅及許楨等人一齊上前躬身進言:「懇請陛下,重審寧國府案!」
沉默了須臾,方才還緘默不語的文武百官,也陸陸續續地走上前來附議。
聲如擂鼓,誠懇之至。
「反了……你們這是反了!」裴君懷氣得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震驚地望著殿中陸續倒戈的官員,終於明白了文慧等人的意圖。
這樣的局面,非一日能成,恐怕早在許久之前,他們便瞞著他這個國君,開始重查寧國府一案了,今日,不過是來告訴他一聲,他們要在今日,為顧家平反。
他本以為他們是為了對付鄭承,卻不曾想到,鄭承——也不過是個開端。
他們這是要逼他就在這堂審此案啊!
一旁的司菀早已面色鐵青,手中的帕子也幾乎要被她撕成兩截,迭珠站在一旁,不由得冷汗涔涔。
「來人啊!把這些以下犯上之徒都給朕抓起來!」裴君懷喝道。
然等了許久,也不見任何人衝進來。
岳琅上前一步,道:「陛下,因今日緝拿通敵叛國之重犯,事關重大,臣不得已下令,讓所有禁衛軍守住雙元殿,以防此人脫逃,難保雙元殿中沒有細作同黨混入,故而查明一切之前,禁衛軍不得擅自入殿,以免有所疏漏。」
「你!……」裴君懷臉色發白,「你這是在逼宮嗎?」
「臣不敢。」
「你們還有什麼不敢!」
此情此景,裴君懷和司菀心裡都清楚,無論如何阻攔,他們還是會繼續下去,他雖是天子,但沒有臣民的君王,又算得什麼君王?
今日他若不答應重審寧國府案,他們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暗暗看了司菀一眼。
她當年做的事,雖然他是後來才曉得的,但她畢竟是他母后,一旦重審,便是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
司菀神色凝重地掃視著殿中眾臣,他們是有備而來的,她防了五年,到底還是沒能打消他們的心思,至於幕後之人是誰,她也猜得出來了。
她除掉了先帝,除掉了司蓁,除掉了顧家,甚至連顧昀她都狠下了心,才走到今天,才看著她的兒子穩坐皇位,即便他們能翻案,也危及不到懷兒的地位。
勝敗,終究是她掌中之物。
她看向裴君懷,似是終於下了決斷,一字一句道:「陛下,你記著,為君者,敢於舍他人所不能舍,方能得他人所不能得。」
裴君懷聽出她話中深意,不由得心中一痛,緊緊握著拳,看向殿中眾人,沉默良久,終是道:「寧國府一案,攸關重大,須據實詳查,若真有冤屈,朕——絕不姑息。」
「陛下英明!」眾臣山呼。
「懇請陛下,許臣宣證人上殿!」文慧道。
裴君懷繃緊了肩,示意齊浣照辦。
「宣——證人上殿!」齊浣高呼。
片刻功夫,天欽府府衛便押著二人步入殿中。
司菀望見二人之時,臉色頓變。
府衛將二人押到御前,命二人跪下。
文慧上前道:「寧國府一案,曾定下三大罪狀,私通后妃,毒害先帝,通敵叛國,此三罪,每一樁都足以讓顧家萬劫不復,但這三樁罪,若都另有蹊蹺,便是另一番說法了。
這二人,都是江湖中一個名為長生殿的殺手門派之人,恰好與先帝之死有著莫大的關係,請陛下容臣從這一樁罪名開始說起。」
裴君懷收緊了拳頭:「說。」
傅雲月上前,遞出了一隻小瓷瓶與文慧。
文慧又請來當年曾為先帝屍身驗毒的太醫院院首,讓他再度鑒別。
院首當眾驗了瓶中之毒,道:「啟稟陛下,這瓶中所裝,正是當年先帝所中之毒,只是還未催發出來,眼下並無毒性。」
當年他便發現先帝中之毒別有蹊蹺,但始終沒能查出此毒出處,世間似乎也從未出現過這樣一種毒,沒想到今日得以再見。
文慧道:「陛下,此毒名為『夢斷』,若是直接以銀針相試,並不會顯出毒性,但若是再添一味葯,便能在一日內要人性命。」
「哪一味葯?」
「人蔘。」文慧道,「據臣所知,先帝毒發那日,恰好喝了先皇后一盅參湯吧?」
裴君懷皺起了眉:「如此說來,先帝還是為先皇后所害,若非知道此葯毒性,她怎麼會恰好送去一盅參湯。」
「並非如此。」文慧道,「下毒之人利用了先皇后每隔一日便會給先帝送參湯的習慣,給先帝下毒,再陷害於先皇后。如此一來,真兇應是與先帝乃至先皇后頗為親近之人。」
裴君懷微微一頓:「有話便直說。」
「臣查了五年前的宮中記錄,在先帝毒發前一日,曾去過一位妃嬪住處用飯,此人身份尊貴,如今已是一人之下。」文慧的目光落在了司菀身上,不言而喻。
「文慧你放肆!」裴君懷拍案而起,「太后是朕的母后,豈容你如此污衊!」
「臣所言之虛實,陛下還是問問這兩個人證吧。」文慧看向跪在一旁的朝矜和知煙。
朝矜被季望舒和林煦接連用刑,再硬的骨頭也受不住,早已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供了,今日拖到御前來,只是希望他將話再同裴君懷說一遍。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頭,望見了司菀和裴君懷,俯身叩首:「……草民朝矜,本是萱谷弟子,后被逐出師門,是長生殿門下甲等殺手。」
他已然沒有多少力氣了,斷了數次的胳膊在隱隱作痛,除了如實作答,別無他法。
他錯想了顧如許這魔頭,她將他抓回來,卻是沒有任何要與他商量的意思,更沒有什麼威逼利誘,她要得到他所知的一切,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她便不會放過他。
為了這樁案子的真相,她已然不在乎什麼心狠手辣,也不會同他廢話,只要能讓他招供,她能不擇手段。
這樣一個人,的確可怕。
他看向司菀,喘了幾息,繼續道:「這夢斷之毒,便是殿主命我配的,為的是替宮中一位貴人刺殺國君。」
「你口中的殿主是誰?」裴君懷問。
「我只知殿主名諱阮方霆。」他如實答覆。
司菀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傅雲月上前道:「陛下,這阮方霆的身份沒有那麼簡單,微臣已徹查了此人底細,他本是失蹤二十餘年的阮家嫡子阮延,改名換姓之後,在江湖中建立了長生殿,當初先帝之死,他亦是其中幫凶。」
聞言,裴君懷面色一驚:「又是阮家……他現在何處?」
「此人神出鬼沒,眼下行蹤不明,但應當還藏在楚京城中。」
裴君懷轉而看向朝矜,眉頭緊鎖:「你說此毒是你所配,你可知謀害國君是何罪?」
朝矜面色淡然:「草民只是奉命行事,毒是草民配的,但下藥之人並非草民,物本無罪,罪在人心罷了……」
裴君懷又看向一旁的知煙:「你又是何人?」
知煙垂眸:「奴名知煙,本是玲瓏坊花魁,亦是長生殿甲等殺手之一。」
「你們這是帶了兩個殺手到朕面前來?」裴君懷不悅地看向文慧。
文慧道:「陛下請放心,這二人已服下化功散,還有岳將軍在此護駕。他們乃是本案重要人證,還請陛下聽一聽他們的證詞。」
裴君懷默了默,望著知煙:「繼續說,你又知道些什麼?」
「是。」知煙平靜道,「五年前,奴奉殿主之命,將夢斷之毒轉交給宮中一位貴人,奴本不該多問,但那一日,奴卻碰巧看見了那位貴人的面容。」
她抬起頭,看向司菀,篤定道:「便是此時坐在陛下身旁的太後娘娘。」
此話一出,四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望著端坐於上的司菀。
司菀竭力隱忍著怒火,死死地盯著知煙。
本該早已被阮方霆所殺的人竟會出現在這,甚至連朝矜都落在了他們手中,這二人雖不足為懼,但當年後宮白紙黑字的記錄和太醫院院首的證言,卻是無法輕易開脫的。
他們能查到阮方霆的身份,便能查到他當年化名混入後宮的記錄,夢斷之毒已然被呈到御前,先帝之死必要重查。
而這些證言,足以讓文慧將矛頭指向她。
這一步步的算計,都是沖著她來的。
寧青執和阮方霆眼下偏偏都不在,這個中的安排,她心裡也有數了。
文慧目光一深,望向她:「不知太後娘娘對這二人所言之事,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