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去縣裡一趟可不近,來回折騰兩趟,就是坐馬車也能把人骨頭都顛得快散了。
尤其江西每次坐馬車都會吐,可江家又只有江西會趕馬車。
他趕馬車還是跟陸淮家小廝學的,王茹總愛穿新衣裳戴新首飾,駕車的小廝就經常往縣裡跑,七八歲的江西看著馬車來來回回覺得有趣好玩,就叫那小廝教他。
小廝是個四五十年歲的人,人也和善,看江西生得圓胖可愛,嘴甜會叫人,便教他趕了馬車。
江西學什麼都不快,學趕馬車倒是一學就會,雖然回回吐,但馬車趕得極好。
這些年過去,江西也總愛跟著那小廝去縣裡,和那小廝很熟。
江九娘坐在灶口前燒火,那火燒得旺旺的,只兩刻鐘過去,造屋裡便能聞見濃濃的藥味。
她盯著那火,燒啊燒,像人的一生似的,火燒完了,人就沒了。
最後只剩一抨灰。
張秀群進了灶屋,見江九娘在熬藥,道:「怎麼不叫人,你在這兒熬。」
江九娘道:「睡不著,聽見江西哥回來,就拿葯進灶房熬藥了。」
張秀群道:「你去睡,我來熬。」
江九娘也沒拒絕,因張秀群是最了解她的,她若稍稍有異,張秀群就能立馬感覺出來。
江九娘把位置讓給張秀群回了房間。
一整夜,江九娘都沒睡好,屋外稍有響動就能立馬醒過來。
天方逐漸泛起魚肚白,灰白色的雲層里已經蘊含出橘黃的太陽。
昨晚江貴喝了葯,今早已經醒了,但氣色仍舊不好,還開始咳嗽。
今日應該是上不了山了。
江九娘早早的起了身,去灶房熬了一大鍋粥,做了十幾個饅頭,端進了堂屋。
江貴也起了身,只是突然之間像老了十歲似的,身體突然就不硬朗了,坐下來時,呼吸都有些困難。
江九娘把飯碗放到江貴身前,道:「爺爺,我熬的粥你最喜歡吃了,你多吃點。」
江貴笑著點頭道:「好,好,好。」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飯後,江貴和江書雲都沒上山幹活,江書雲留下來照顧江貴。
江貴剛剛用過早飯便又去睡了,嘴裡說自己身體疲心也疲。
江九娘回灶房把碗洗完,又燒火熱江貴的中藥,雖然這些葯對江貴來說是沒用的,但好歹喝了之後心口沒那麼疼。
江九娘把熱好的葯端進了屋中。
江貴正躺在榻上休息,江書雲在一旁織布。
家裡的收入,也有一小部分來自江書雲織布的錢。
江九娘聽江福昌說過,他們年幼時,江書雲常常夜裡點燈織布,一織就是半夜。
江九娘端著葯走近床榻,喊江貴起來喝葯。
剛喊一聲的時候,江貴沒醒,喊第二聲的時候江貴才醒了。
江貴一口氣喝完了葯,咳嗽了好幾聲,與江九娘道:「去玩會兒吧,你不用來照顧我。」
江九娘道:「出去玩兒也不知道玩什麼,況且我也十三了,還出去玩耍,怕別人要笑我的。」
江貴笑道:「是啊,轉眼我們小九就十三了,待及笄就該說親了。我看...那陸家的陸淮就不錯,小九可中意啊?」
江九娘搖頭道:「不敢中意。」
江貴嘆了口氣,道:「陸三郎是個好兒郎啊,可....是爺爺沒那個本事。」
他這孫女與陸淮從小交好,他看陸三郎也像是對九娘有意的,只是....兩家門第不當。
江九娘道:「爺爺,我不喜歡陸三郎的,我只把他當哥哥看待。」
江貴道:「可爺爺想....把你託付於他。」
江九娘立即道:「爺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您還年輕,身體還康健,怎麼就有託付一說,您好好養病,喝幾副葯就會好的。」
江貴默聲不答了,又咳嗽了好幾聲,道:「我有點累了,先睡會兒。」
江九娘答了聲好,起身出了房間。
*
江九娘又背著背簍上山採藥去了。
今日運氣好,碰見一株正開紅花的人蔘,挖來一看,人蔘模樣已經長成,根須也長,該值不少銀子。
這山上采參人也多,沒想到竟沒看見反被被江九娘無意間碰見了,該是運氣不錯的。
江九娘采了人蔘之後,又采了一背簍的甘草回去。
這味草藥算是大夫開的方子里幾乎都會出現的草藥,味道熬出來會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配在湯藥里能去一些其他藥草的苦性。
江九娘背著一背簍草藥回了家,正走在田埂上,便見江西從院門衝出來,大步往陸家跑。
江九娘想都不用想,江西定是去陸家借馬車的。
她快步跑回去,見六叔江叢六神情嚴肅的從江貴房間里出來。
她立即放下背簍,趕緊上前問道:「六叔,是不是爺爺....」
江叢六道:「爹剛剛吐血了。」
江九娘愣了好半晌,道:「是不是...很嚴重?」
江叢六點了點頭,道:「江西已經去縣裡請周大夫了。」
江九娘進了屋中,見江貴臉色慘白的躺在床榻上,眼窩凹陷,呼吸不暢,整個人都昏死了過去。
這才幾日,江貴就瘦了好些,原本還算健壯的身體,已有些瘦弱。
江書雲在一旁洗帕子,那帕子上都是血,只剛把帕子放入水盆中,便浸染了滿盆的血。
江九娘至床榻邊,道:「爺爺今日很不好嗎?」
江書雲嘆口氣道:「今早起來就一直咳嗽,怎麼也不見停,就半個時辰前,連著吐了兩回血后昏過去了。」
江九娘垂下眼帘,許久沒吭聲,只是細看她,眼睛紅紅的,眼眶裡已蓄滿了淚水。
這種知道親人命運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江書雲道:「你爺爺昏迷前念叨你來著,說是想多看看你。」
江九娘道:「那我在這兒守著爺爺。」
江書雲點點頭,端著水盆出去了。
江九娘一直守在江貴榻前,連著中午吃飯時也守著江貴,直到下午,江西攙著周大夫進了屋。
江九娘起身讓周大夫。
周大夫放下藥箱坐下后,拿過江貴手腕聽脈。
他聽了約一刻鐘,沉默半晌,搖了搖頭,道:「...恕周某無能為力。」
江叢六道:「周大夫,我爹到底什麼病,怎麼會連您都治不好?」
周大夫道:「肺上有疾,這疾非風寒所能匹及,屬疑難雜症,以我的醫術,實難治得好。」
此話一出,屋裡的人都沉默了。
沒一人開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