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外力侵入時代中國之情形

第四章 外力侵入時代中國之情形

第四章

外力侵入時代中國之情形

凡民族之文化,發展至一定程度者,雖因(一)社會內部之矛盾,隨文明之進步而深刻。(二)舊時國民與國家關係之疏鬆,一時為外力所侵入,然其光復舊物之力,終潛伏而不至消亡。(A)其在上層社會,則從事教育及文學為精神上之留詒。(B)在下層社會,則從事於秘密結社,為實際的行動。前者如宋明的遺民故老,其著述事迹,有傳於後者皆是。後者如元末之革命,首先北伐者,實為白蓮教徒劉福通,可知是時之白蓮教,業已滲入民族主義之成分矣。書缺有間,其詳已不可考。明清之際,則為時較近,其事之傳者亦較詳。其大略見日人所著之《中國秘密社會史》。以舊時國民與國家關係之疏鬆,而種種為虎作悵之惡勢方盛,不得不潛伏以待時機。乾隆時表面雖稱全盛,實則政治黑暗,社會風俗亦日益奢侈腐敗,漸入於民窮財盡之境,於是川楚教民之起事乾隆六十年至嘉慶七年(1795至1802),繼以天理教徒之密謀嘉慶十八年(1813),略與川楚教民同時者,東南又有艇盜大略自乾隆五十四年至嘉慶十年(1789-1805),人心動搖,治安岌岌不可保矣。然此尚限於局部,至道光三十年(1850),乃有太平天國起。太平天國起於廣西,出湖南,下武漢,抵南京,定都焉。復分兵西上,北出之兵,戰鬥力甚銳,以孤軍無援,卒為清人所滅。西上者連下安慶、九江,復取武漢,然天國諸豪都是下層社會中人,天王洪秀全蓋長於宗教,而短於政治及軍事,非如歷代開國之主,能駕馭英雄,收率賢才也。大權乃落於楊秀清之手。楊則器小易盈,驕暴淫逸,遂致天京內訌始起,諸王互相殘殺,石達開較有雄略,別為一軍,遠出不復歸。下游僅餘一李秀成,竭力支柱,而資淺望輕,卒難挽救。清朝則胡林翼先佔定武漢,曾國藩又辦團練於長沙,出境征伐。林翼死後,國藩總攬全局,負發縱指示之責。李秀成雖破蘇松,下浙贛,卒為李鴻章率淮軍所厄。而太平天國遂亡清穆宗同治三年(1864)。其起事於蘇皖魯豫之間,至天國亡,餘眾與之相合,而聲勢驟盛者,為捻黨。捻黨多馬隊,本易流動,而曾國藩創圈制之法,其所築運河、賈魯河間之長牆,雖為捻黨所突破,分為東西,然卒為李鴻章及左宗棠所撲滅東捻亡於同治六年,1867年,西捻亦回師東方,亡於其明年。回事起於雲南清文宗咸豐五年,至穆宗同治十一年(1855-1872),雲南回事為岑毓英所平。西北則馬化龍、白彥虎起事於甘肅。妥得璘亂於新疆,敖罕復乘機入犯,其將阿古柏,廢所奉回教教主之裔而代之,滅妥得璘,幾盡據新疆之地。英、俄、土耳其皆與通使,英人復為之請封。朝議欲棄其地,左宗棠持不可,於捻黨平定后,出兵先肅清陝西、甘肅,繼平天山北路,進平南路,阿古柏不能抗,其本國敖罕,復於是時為俄所滅,乃自殺。白彥虎與阿古柏子伯克胡里均奔俄,而新疆平清德宗四年(1878),僅伊犁一隅尚為俄人所據。

綜觀清代咸同之間,幾於無一片乾淨土,而卒能次第平定,無怪當時之人,志得意滿,頌為中興也。推原其故,蓋由:(一)諸起事者,僅太平天國,少有宗旨,然其始起諸人程度本屬不足,其所設施,均不足以成大事太平天國初起時,曾發布討胡之檄,使專以此為宗旨,自較易得士大夫之贊成,顧其所謂上帝教者,帶西教之色彩甚重,是時西教為大多數人所厭惡,其易引起反感者勢也。無可如此徑直推行之理,此固中外平民革命之通蔽,不能專為太平天國咎,然其不能成事則無疑矣。以軍事論,抵武漢后,宜悉眾北上,此時清朝尚無預備,其力亦薄弱不堪,使能直抵北京,則全國震動,而清朝亦失其發號施令之中樞,局面與後來大異矣。乃緣江而下,先據東南富庶之區,遂流於驕奢淫逸,使北上之孤軍,戰鬥雖烈,卒遭殲滅,此實其失策之大者。觀其既據金陵后,北上之軍,猶能縱橫馳驟,直薄畿甸,則知其初苟能全軍北上,其形勢必大非後來之比矣。逮湘淮軍兩路攻逼,形勢已危,仍有勸其悉眾向西北者,謂其地為清長江水師勢力之所不及,且難得外人援助也。而太平天國又不能用,此亦為其最後之失策。而出江以後,脅從日眾,初起時之農民革命性質漸變太平天國亦有類乎社會政策者,然其見解浮淺,手段太徑直,決無可成之理。後來變質耽於享受,流於淫奢,亦為其失敗之原因。且其定都天京以後,自廣西來的誠樸壯健之農民日少,而湘淮軍卻專用此等人,亦其成敗所由異也,遂至一敗塗地。(二)而清朝是時之政事,確比歷代滅亡時為清明。(三)湘淮諸將帥中,又頗多人傑,固無怪其能后延數十年之命運也。然是時清室之君臣,以之應付舊局面則有餘,以之應付新局面則不足,故對內雖能削平變亂,對外則著著失敗,終致不可收十焉。

清文宗蓋一多血質之人,即位之初,頗有意于振作,后睹時局之艱難,遂亦心灰氣短,恣情安樂。載垣、端華、肅順因而蠱之,以竊其權。三人中肅順頗有才能,能贊文宗任用漢人,實為削平變亂之本,然驕橫亦最甚。文宗死於熱河咸豐十一年(1861),子穆宗立,年幼,肅順等自稱受顧命。穆宗生母葉赫那拉氏與恭親王奕密謀,定迴鑾之計,至京,猝誅殺三人,那拉氏遂與文宗后鈕鈷祿氏同垂廉聽政,實權皆在那拉氏手。那拉氏頗聰明,能聽斷守文宗任用漢人之策不變,用克削平內亂,然(一)自此流於驕淫,政事日形腐敗。(二)又其新智識不足,對於世界情勢,茫無所知。(三)且性好專權,以納後事,與穆宗不協,穆宗鬱郁,遂為微行,致疾以死同治十三年(1874)。醇親王奕之妻,那拉氏之妹也,實生德宗,那拉氏違眾立之。然德宗既長,復與那拉氏不和,遂為晚清朝局變亂之本。

中國初與外人交接時,於外情茫無所知,只知一味排斥。至湘淮軍諸人物,則經驗較富,其時上海方面,曾借洋兵之力,以卻太平軍,后因用外人教練中國人,謂之常勝軍,收復東南,頗得其力。因知外人軍事之長,亦知交涉不當一味深閉固拒,又知欲敵外人,不能不學其長技,然其所知者,亦但在軍事方面,因此而及於製造,又因製造而涉及科學而已。陸軍改練新操,謀建設海軍,設製造局,派幼童出洋留學,及於國內設廣方言館等,均在此時。此等改革,其於大局影響不大。外交上革新之機,起於同治六年(1867)派志剛、孫家谷出使各國,實則主持其事者,為美人蒲安臣,對歐美諸國,申明以後交涉,當本於公道,不可倚恃強力與美人曾立約八條,於歐洲各國,則未及立約,此次使事未終而蒲安臣死,亦其進行停頓之一原因也,惜後來未能本此進行。此時主持交涉者,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其中人物,智識大都錮蔽,且多溺於敷衍之習,罕肯留意講求外情,對於外人仍存深閉固拒之見。外國遣使來求立約者,多拒絕其登岸。外人乃詐稱為已立約國公使之親戚,由其迎入使館,然後由該公使代為請求,謂之介紹,中國又不能不允。其所立約稿,則即由介紹國之公使,為之代擬,多即以該國之約為藍本,不平等條約之束縛,因之愈積愈深至光緒元年(1875),與秘魯立約,乃思有所挽回,條文稍異於舊。然與此等小國所立之約,不能有何影響也。

此時交涉之驚心動魄者,第一為中俄之伊犁交涉。同治十年(1871)俄人乘回民起事,佔據伊犁,清人與之交涉,俄人漫言亂定即還,意謂中國必不能平新疆也。及新疆既平,中國復求交還,俄人無詞以拒,乃欺使臣崇厚之無識,僅與我一空城,盡奪其四周險要,且索廣大之權利以去。中國下崇厚於獄,派曾紀澤使俄求改約,雖亦有所爭回,然所喪失者,固已多矣約成於光緒七年(1881),此為西北之侵略。俄人先於同治元年,即1862年與中國訂立《陸路通商章程》,同治四年(1865)、同治八年(1869)又兩次修改,許俄人於兩國邊界百里內無稅通商,中國設官之蒙古地方亦然。未設官者,則須有俄邊界官之執照,乃許前往。由陸路赴天津者,限由張家口、東壩、通州行走。張家口不設行棧,而許酌留貨物銷售,稅則三分減一。崇厚之約,肅州、吐魯番、科布多、烏里雅蘇台、哈密、烏魯木齊、古城均許設領。紀澤之約,限於肅州、吐魯番,其餘五處,訂明俟商務興旺再議,而將蒙古貿易擴充至不論設官未設官處,均許前往。凡設領之處及張家口,均放造鋪房行棧,天山南北路通商,亦許暫不納稅。案中國是時所急者,不在索回伊犁,而在續行勘界,界線定,則伊犁不索而自回矣。急於收回一城,反致受人要挾,實一失策也。

其西南之侵略,則始於同治十二年(1873),許英人自印度入雲南。光緒元年(1875)英員行至蠻允被殺,交涉幾致決裂,卒於其明年立《芝罘條約》,許英人(一)自北京經甘肅或四川入西藏,自藏入印度。(二)又或自藏印邊界上前往,後印度半島諸國,安南、暹羅、緬甸為大。安南在近世,有新舊阮之爭,舊阮為新阮所覆,中國弗能正明成祖永樂六年,即1408年,平安南,宣宗宣德二年,即1427年,復棄之,其時王安南者為黎氏。世宗嘉靖七年,即1528年,為其臣莫氏所篡,走保西京,神宗萬曆三十年,即1602年,復滅莫氏。明以莫氏受都統使之職,為內臣,來討,且立其後於高平,黎氏亦如莫氏,削國號,受明都統使之職,事乃已。自是黎莫並立。清聖祖康熙十三年,即1674年,黎氏復滅莫氏。黎氏之復國,多得其臣阮氏之力,而任用外戚鄭氏,阮氏遂南據順化,形成獨立,惟對黎氏尚稱臣而已。高宗乾隆五十二年(1787),西山豪族阮文惠兄弟滅順化之阮氏,是為新阮。順化之阮,則稱為舊阮,新阮遂入東京,滅鄭氏,篡黎氏。明年清高宗出兵征之,為所敗。又明年,遂因其請降而封之,其王乃走海島,介法教士乞援於法。法人亦僅使軍官之具有志願者援之而已。事成舊阮恢復之主名福映,其滅新阮,在嘉慶七年即1802年,仍請封於中國,並請改號為越南,許之,顧依原約求割地,越南弗與,且以傳教事屢與法人齟齬,終致啟釁,越南屢敗,割地乞和。同治十三年(1874)法與越南立約,認為自主之國。光緒九年(1883)又以為保護之國,中國弗認,出兵援越時越南政府不能控制全國,其東北境仍有戰爭。兵之出雲南、廣西者皆不利,李鴻章與法使定約天津,承認法越前後條約,旋以撤兵期誤會,復起衝突,法軍襲福州,敗我海軍,然攻台灣,不克,我馮子材復有諒山之捷,而李鴻章仍與法言和,認越南歸法保護。是役也,論者多為中國惜,然是時之外交,非對一國一事之問題,即專就此役論,一勝亦未必可恃,亦不得以是為鴻章咎也。然光緒十三年(1887)所訂條約,開龍州、蒙自、蠻耗通商,二十一年(1895)之專約,以河口代蠻耗,復開思茅,且許越南鐵路得接至中國,則窺伺及於滇桂矣。緬甸在明代,尚為中國之土司,故明初西南疆域,實包舉伊洛瓦底江全流域,而兼有薩爾溫、湄公兩江上游,其後平緬、麓川之思氏亡,而緬甸遂強,而中國實力,西僅至騰衝,南不越普洱,遂漸成今日之境界。自英據印度,緬與之鄰,兵釁時啟,緬人累敗,割地孔多,光緒十一年(1885)英人乘中法相持,遂滅之,中國無如何,亦於其明年立約承認。暹羅以英法相持倖存,然亦非復我之藩屬矣。光緒二十三年(1897)中緬條約附款復許緬甸鐵路通至雲南,此西南剝床及膚之大概也。

俄人之侵略東北及西北,其聲勢之浩大,實為可驚,顧猶未能全力進行,至英法之於西南,則其進行更緩,且西南地勢閉塞,其足影響大局,又非北方比也。至風雲起於東亞,而形勢乃一變。東方大國,沐浴我國文化者有二:一朝鮮一日本是也。顧兩國之國情不同,朝鮮右文,日本尚武。力有所蘊者,必罄泄之而後已。故日本而盛強,其影響終必及於朝鮮,而且必不能止於朝鮮;而日本之發展,以東洋為其主要地帶,一展拓,即與我最繁榮發達之地相觸,其形勢自又與西洋諸國不同。日本之與我立約,始於同治十年(1871),彼此皆限定口岸通商,領事裁判員權彼此俱有,關稅亦皆為協定。此時日人頗有與我相提攜以御西方各國之意,顧誠欲與我相提攜,則應開誠布公,商訂一平等之條約,以為模範,不應思以泰西各國與我所訂不平等條約為藍本,不得所求,則怏怏不樂。而中國於是時亦應與日本開誠布公,商訂一平等之條約,不應沾沾然,以失之於泰西者,不復失之於日本自憙,兩國之外交家皆無遠大之眼光而僅計較枝節之利益,此實使中日交涉走入葛藤之途之第一步也。然欲求東亞的安定,端在中國之富強,中國一時不能興盛,而日本顧發展甚速,則兩國間之葛藤,遲早必起。故此次交涉,雖不善,然即有眼光遠大之外交家,能規永久之利益,而以後此兩國發展之參差,亦終必至於引起葛藤,亦不足為此一事咎也。日本之外交喜恃強,於是有同治十三年(1874)因台灣生番殺害其漂流人,派兵入台之舉。光緒五年(1879)又縣兩屬之琉球,我爭之無效。前此三年光緒二年(1876)日已與朝鮮立約,認為自主之國。李鴻章乃勸朝鮮與美、英、法、德次第立約,以圖牽制。約中均訂明朝鮮為中國屬國,國際法上之解釋,遂生兩歧。然是時,亦非復法律能解釋之問題矣。光緒八年(1882)朝鮮內亂,中國派兵前往鎮定,日本亦派兵而後至,無所及,中國兵遂留駐朝鮮。十一年(1885)日使來,與李鴻章定約天津,約定彼此皆撤兵,嗣後如欲派兵,必互相知會。中日在朝鮮,遂立於同等地位。據李鴻章言,此約因將士遠戍苦累,又外交事件應付非易,軍人駐紮於外,或恐轉致糾紛而然。中國是時,欲經營朝鮮,兵力人才,固均苦不足也。光緒二十年(1894)朝鮮復內亂,求救於中國,中國兵至,亂已平,日人亦多派兵,中國要日俱撤兵,日本不可,而要中國共同改革朝鮮內政,中國亦不許。兵釁遂啟。先襲敗我海軍,其陸軍渡鴨綠江,陷遼東緣海城邑,別軍攻遼西,又陷旅順,犯山東,我海軍於威海衛,又南窺台灣、澎湖。明年,李鴻章如日本,定和約於馬關,(一)中國認朝鮮自主,(二)償款二萬萬兩,(三)割遼東半島及台澎,(四)改訂商約,悉照泰西各國之例,(五)開沙市、重慶、蘇、杭為商埠,(六)許日人在通商口岸,從事製造。第四項乃日人求之多年,而中國未肯允許者也。旋以俄、德、法三國干涉,乃許我以3000萬兩贖還遼東,自此戰後東方之形勢大變,而中國之積弱,更暴露於天下矣。

時李鴻章主聯俄,俄人乘機以誘之,於是有光緒二十二年(1896)之中俄密約,許俄人建造東省鐵路此系條約上之舊稱,近時書籍多稱為東清鐵路,乃日本人所用之名詞也。其明年,德佔膠州灣,立租借99年之約,且許其建造膠濟鐵路及開採鐵路緣線30里內之煤礦。於是俄人租借旅順,並得展築東省鐵路支線;英人租借威海衛,法人租借廣州灣,皆在光緒二十四年(1898)。遂以分割非洲時所用勢力範圍之名詞,移而用之於中國。要求我國宣言某某地方不割讓,各國即認為其勢力範圍,而各於其中,攘奪權利焉。瓜分之論大熾。明年,美國務卿海約翰以開放門戶,保全領土之旨,照會英俄法德意日六國,六國復文皆贊成之。其辦法,則(一)各國對於他國之利益範圍,或租借地域,及他項既得權利,彼此不相干涉。(二)在其範圍內之各港,遵守中國海關稅率,並由中國徵收。(三)對他國船舶所課入口稅,不得較其本國為昂,鐵路運費亦然,所謂均勢之論也。自清末至民國初年之外交,則均勢瓜分兩力之消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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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公版·中國近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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