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人口
第三節人口
版籍之法,唐代為詳。《舊書·職官志·戶部》云:每一歲一造計帳,三年一造戶籍。《通鑒》:開元十六年(728),是歲,制戶籍三歲一定,分為九等。縣以籍成於州,州成於省,戶部總而領焉。戶籍在府、州、縣屬戶曹、司戶,見《新書·百官志》。每定戶以仲年,造籍以季年。州、縣之籍,恆留五日,當作十五日。《食貨志》云:州縣留五比,尚書省留三比。省籍留九日。籍必歲上。《新書·百官志》:職方,凡圖經,非州縣增廢,五年乃修,歲與版籍偕上。《食貨志》云:天寶三年(744),天下籍始造四本,京師及東京尚書省、戶部各貯一本,以備車駕巡幸,省載運之費焉。可見是時為政者,於戶籍必時加檢閱也。定籍之意,實重賦役,而計生齒轉居其次,故戶必定其等第。定等之法,頗病煩苛。《食貨志》:開元二十五年五月,敕定戶口之時,百姓非商戶,郭外住宅及每丁,一牛不得將人貨財數。可見其概。職是故,人民恆思流移,而域民之法,遂不得不嚴。《職官志》:凡戶之兩貫者,先從邊州為定,次從關內,次從軍、府、州。若俱者,各從其先貫焉。樂住之制,居狹鄉者聽其從寬,居遠道者聽其從便,居輕役之地者,聽其從重。《戶部》。其法可謂頗密。
《李抱玉傳》:抱玉於代宗時上言:臣貫屬涼州,本姓安氏。以祿山構禍,恥與同姓,去至德二年五月,蒙恩賜姓李氏。今請割貫屬京兆府長安縣。許之。因是舉宗並賜國姓。《新書·李晟傳》:以臨洮未復,臨洮郡,即洮州。晟,洮州臨潭人。請附貫萬年。詔可。徙貫至煩敕許,雖晟等大臣,事體與編氓有異,亦可見其法之嚴。《舊書·方技傳》:崔善為,貞觀初拜陝州刺史。時朝廷立議,戶殷之處,得徙寬鄉。善為上表,稱畿內之地,是謂戶殷,丁壯之人,悉入軍府,若聽移轉,便出關外,虛近實遠,非經通之議,乃止。則法之所許,亦有時而靳之矣。自狹鄉徙寬鄉者,得並賣口分田,則並為法之所求。然《新書·李棲筠傳》言:棲筠為浙西觀察使,奏部豪姓多徙貫京兆、河南,規脫徭科,請量產出賦,以杜奸謀,詔可,則奸民雖徙戶殷之處,仍自有其規避賦役之方矣。規避賦役,不外宦、學、釋、老及色役,而詐稱客戶者尤多。《舊書·楊炎傳》:凡富人多丁者,率為官、為僧,以色役免,貧人無所入則丁存。故課免於上,而賦增於下。是以天下殘瘁,盪為浮人,鄉居地著者,百不四五。戶籍清厘,事甚不易。《蘇瑰傳》言:武后時十道使括天下亡戶,初不立籍。
人畏搜括,即流入比縣旁州,更相廋蔽。瑰請罷十道使,專責州縣,豫立簿注,天下同日閱正,盡一日止,使柅奸匿。歲一括實,檢制租調,以免勞弊。可見州縣造籍,久成虛文。《李遜傳》:子方玄,為池州刺史。鉤檢戶籍,所以差量徭賦者,皆有科品程章,吏不得私。常曰:「沈約年八十,手寫簿書,蓋為此雲。守令能如此者,蓋百不得一矣。」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十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括得客戶凡八十餘萬。然《舊書·楊炎傳》言:開元中不為版籍,人戶寢溢,堤防不禁,丁口轉死非舊名,田畝換易非舊額,貧富升降非舊第,戶部徒以空文總其故書,與武后吋州縣不閱實,而必別遣十道使者,其事正同。兩稅法之精意,亦不過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十八字而已。然《新書·食貨志》,載貞元時陸贄上疏,言今徭賦輕重相百,重處流亡益多,輕處歸附益眾。有流亡則攤出,已重者愈重,有歸附則散出,已輕者愈輕。廉使奏吏之能者有四科,一曰戶口增加。《舊書·宣宗紀》:會昌六年(846),五月五日赦書:觀察、刺史交代之時,冊書所交戶口,如能增添至千戶,即與超遷,如逃亡至七百戶,罷后三年內不得任使。夫貴戶口增加,則詭情以誘姦浮,苛法以析親族。所誘者將議薄征則散,所析者不勝重稅而亡。
則民之流猶如故也。職是故,著籍之民,與生齒之數,乃大相懸殊。《舊書·職官志》:四萬戶已上為上州,二萬戶已上為中州,不滿為下州,六千戶已上為上縣,二千戶已上為中縣,一千戶已上為中下縣,不滿一千戶,皆為下縣。《舊五代史·漢隱帝紀》:乾祐三年七月,三司使奏:州縣令、錄、佐官,請據戶籍多少,量定俸戶。縣三千戶已上,令月十千,主簿八千,二千戶已上,令月八千,主簿五千,二千戶已下,令月六千,主簿四千。又《周太祖紀》:廣順三年十一月,詔重定天下縣邑。除畿、赤外,其餘三千戶已上為望縣,二千戶已上為緊縣,一千戶已上為上縣,五百戶已上為中縣,不滿五百戶為中下縣。以吾儕耳目之所聽睹,縣有不滿五百戶,其上焉亦僅餘六千者乎?《唐明宗紀》:長興元年九月,階州刺史王弘贄上言:一州主客,才及千戶,並無縣局。臣今檢括,得新舊主客,已及三千。欲依舊額,立將利、福津二縣,請置令佐。從之。括得之戶,再倍於本,可見漏籍者之多。《王正言傳》:孔謙謂郭崇韜:「魏博六州,戶口天下之半。」五代人戶,見於史者,僅周顯德六年(959),其數為二百三十萬。詳見下。若以六州生齒實數,與舉國著籍之數較之,恐尚不啻及半而已。契丹之去相州,大肆屠戮,其後王繼弘鎮相州,於城中得髑髏十餘萬,見第十三章第四節。趙思綰之叛,入城時丁口僅十餘萬,及開城惟余萬人,見《舊五代史》本傳。此皆以一城言,豈有一州戶止數萬者邪?
漏籍之戶,遂可不出賦役乎?是又不然。《新唐書·李傑傳》:傑以採訪使行山南,時戶口逋盪,細弱下戶,為豪力所兼,傑為設科條區處,防檢亡匿,復業者十七八。莫或為之區處,則亦為豪力所隸屬而已。小民固不能漏籍也。
《舊五代史·唐明宗紀》:長興三年二月,秦州奏州界三縣之外,別有一十一鎮,人戶系鎮將征科,欲隨其便宜,復置隴城、天水二縣,從之。《周太祖紀》:廣順二年三月,詔西京庄宅司,內侍省宮苑司,內園等四司所管諸巡系稅戶二千五百,並還府縣。人民不屬州縣,亦為戶口減少之一端,然此等為數當不甚多,不足計也。《新書·李吉甫傳》:德宗時,義陽、義章二公主薨,詔起祠堂於墓,百二十楹,費數萬計。會永昌公主薨,有司以請,憲宗命減義陽之半。吉甫曰:「德宗一切之恩,不足為法。昔漢章帝欲起邑屋於親陵,東平王蒼以為不可,故非禮之舉,人君所慎。請裁製墓戶,以充守奉。」帝曰:「吾固疑其冗減之,今果然。然不欲取編戶,以官戶奉墳而已。」吉甫再拜謝。所謂編戶,即隸版籍者,官戶則罪隸,屬司農者也,見第十七章第三節。義陽、義章二主,皆德宗女。永昌,憲宗女。
戶籍之法,昔人視之甚重。故分疆、制祿,必視戶口之多少以為衡。削平僭偽,收復失地,暨平定四夷,若夷落內附者,必皆列其生齒之數,雖羈縻州,亦多有版。《舊書·李傳》:李密為王世充所破,擁眾歸朝,其舊境,東至於海,南至於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並據之,未有所屬。謂長史郭孝恪曰:「魏公既歸大唐,今此人眾土地,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利主之敗,自為己功,以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州縣名數,及軍、人、戶口,總啟魏公,聽公自獻,此則魏公之功也。」乃遣使啟密。使人初至,高祖聞其無表,惟有啟與密,甚怪之。使者以意聞奏。高祖大喜,曰:「徐世感德推功,實純臣也。」此削平僭偽者,必以得其戶籍為重也。張義潮之來歸也,遣其兄義澤奉十一州戶口來獻,見《舊書·本紀》,此收復失地者,必先得其戶籍乜。《王彥威傳》:朝廷自誅李師道,收復淄青十二州,未定戶籍,乃命彥威充十二州勘定兩稅使,此久隔王化之地,一朝收復,必以釐正戶籍為急務也。高昌之下,高麗、百濟之平,史皆詳列其郡縣戶口之數,見《舊書·四夷傳》。又《太宗紀》:貞觀三年(629),戶部奏中國人自塞外來歸,及突厥前後內附,開四夷為州縣者,男女一百二十餘萬口。六年(632),党項羌前後內屬者三十萬口。此平定四夷,若四夷內附,或中國開闢其地為郡縣者,亦必詳其戶籍也。《新書·地理志》,於羈縻党項府、州,分別其有版、無版,則雖號羈縻,亦以有版為常,無版為變矣。凡治皆以為民,於理固當如是。然版籍迄難得實,而其失實之由,又莫不由於朘削,則政事之非以養民,而實乃朘民以生也舊矣!可勝慨哉?
隋、唐兩朝戶口之數見於史者:《隋書·地理志》言:隋世戶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三十,口四千六百一萬九千九百五十六。《新、舊唐志》俱同。隋高祖時戶口增加情形,見第二章第一節,煬帝時情形,見第二節。《舊書·馬周傳》:貞觀六年(632)上疏言:今百姓比於隋時,才十分之一,則戶僅九十萬,口僅四百六十萬餘耳。《高宗紀》:永徽三年(652),上問戶部尚書高履行:「去年進戶多少?」履行奏稱:「進戶總一十五萬。」又問曰:「隋日有幾戶?今見有幾戶?」履行奏:「隋開皇中,有戶八百七十萬,即今見有戶三百八十萬。」較貞觀之初,所增餘四倍矣。《舊書》此文,系年明白,《新書·食貨志》云:高宗即位之歲,增戶十五萬,恐誤。《蘇瑰傳》:瑰於神龍初入為尚書右丞,再遷戶部尚書。奏計賬所管戶,時有六百一十五萬六千一百四十一。《玄宗紀》:開元十四年五月,戶部進計賬,今年管戶七百六萬九千五百六十五,管口四千一百四十一萬九千七百一十二。又二十年,戶部計,戶七百八十六萬一千二百三十六,口四千五百四十三萬一千二百六十五。《地理志》:開元二十八年(740),戶部計賬,凡郡、府二百二十有八,縣千五百七十有三,羈縻州郡,不在此數。
戶八百四十一萬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萬三千六百九。《新志》同,而刪羈縻州郡不在此數句,亦見其疏也。是時戶口歲增,《舊書·職官志·戶部》,凡天下之戶,八百一萬八千七百一十,口四千六百二十八萬五千一百五十一,當在二十年(732)之後,二十八年(740)之前。又《本紀》:天寶元年(742),戶部進計賬,今年管戶八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六十三,口四千八百九十萬九千八百。又十三載,戶部計今年見管州縣戶口,管郡總三百二十一,縣一千五百三十八,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戶九百六十一萬九千二百五十四,三百八十八萬六千五百四不課,五百三十萬一千四十四課。口五千二百八十八萬四百八十八,四千五百二十一萬八千四百八十不課,七百六十六萬二千八百課。見於史者,此為唐極盛之數矣。《代宗紀》:廣德二年(764),戶部計賬,管戶二百九十三萬三千一百二十五,口一千六百九十二萬三百八十六;所減逾三之二。然《新書·劉晏傳》,謂晏既被誣,舊吏推明其功,以為開元、天寶間,天下戶千萬,至德后殘於大兵,飢疫相承,十耗其九,至晏充使,戶不二百萬,則所增已及其半矣。《新書·食貨志》:德宗相楊炎,作兩稅法,舊戶三百八十萬五千,使者按比,得主戶三百八十萬,客戶三十萬。又《杜佑傳》:佑於建中初上議省官,言開元、天寶中,四方無虞,編戶九百餘萬,帑藏豐溢,雖有浮費,不足為憂。今黎苗凋瘵,天下戶百三十萬,陛下詔使者按比,才得三百萬,比天寶三分之一,就中浮寄又五之二。出賦者已耗,而食之者如舊,安可不革?按比所得,不應倍於舊數而猶有餘,百三十萬,蓋據安、史亂后最少之數言之,非即時之事也。《舊書·憲宗紀》:元和二年(807),史官李吉甫撰《元和國計簿》總計天下方鎮凡四十八,管州、府二百九十五,縣一千四百五十三,戶二百四十四萬二百五十四。其鳳翔、鄜坊、邠寧、振武、涇原、銀夏、靈鹽、河東、易定、魏博、鎮冀、范陽、滄景、淮西、淄青十五道,凡七十一州,不申戶口。《地理志》:永泰之後,河朔、隴西,淪於寇盜,元和掌計之臣,嘗為版籍,二方不進戶口,莫可詳知。每歲賦入倚辦,止於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等八道,合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戶。比量天寶,供稅之戶,則四分有一。天下兵戎,仰給縣官,八十三萬。然人比量天寶,士馬則三分加一,率以兩戶資一兵。其他水旱所損,徵發科斂,又在常役之外。
六年(811),中書、門下奏請省官,言自天寶已后,中原宿兵,見在軍士可使者,八十餘萬;其餘浮為商販,度為僧道,雜入色役,不歸農桑者,又十有五六;則是天下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坐衣待食之輩。其說可以互相發明。《穆宗紀》:元和十五年(820)計戶賬,定,疑奪一守。鹽夏、劍南東西川、嶺南、黔中、邕管、安南合九十七州,不申戶賬。長慶元年(821),天下戶計二百三十七萬五千八百五,口一千五百七十六萬二千四百三十二。元不進戶口軍州,不在此內。《文宗紀》:開成二年(837),戶部侍郎判度支王彥威進《供軍圖略》。《序》言長慶戶口,凡三百三十五萬,而兵額又約九十九萬,通計三戶資奉一兵。亦見《彥威傳》。則長慶末年戶數,較之初年,增及百萬矣。四年(839),戶部計見管戶四百九十九萬六千七百五十二,較長慶末,又增百六十餘萬。《新書·食貨志》載元和、長慶戶數及養兵之數,與《舊紀》元和二年(807)開成元年(836)同。又云:乾元末,天下上計百六十九州,戶百九十三萬三千一百二十四,不課者百一十七萬四千五百九十二,口千六百九十九萬三百八十六,不課者千四百六十一萬九千五百八十七。減天寶戶五百九十八萬二千五百八十四,口三千五百九十二萬八千七百二十三。武宗即位,戶二百一十一萬四千九百六十。會昌末,戶增至四百九十五萬五千一百五十一。為《舊書》所無。《十七史商榷》云:以《新書》所載乾元末戶數,校天寶元年(742)戶數,應減七百四十三萬二千六百三十九,口數應減三千二百八十一萬四百十四。以校十三載戶數,則應減七百六十八萬九千一百三十。口數應減三千五百八十九萬一千二十。然則《新志》所核算天寶戶口之數,既非元年,又非十三載,不知其所據者為何年之籍矣。就《新志》所言,天寶戶口數,當有七百九十一萬二千七百八戶,五千二百九十一萬九千一百九口。戶減於開元二十八年(740),而口則反增。《舊紀》廣德二年(764)戶部計賬數,與《新志》乾元末相近。長慶元年(821)戶口,戶較《新志》所載乾元之數,所增頗多,而口則反減雲。案歷代版籍,所存既僅,其登降之故,自非後世所能詳,唐中葉后,州郡申報與否,又時有變易,其故自更不易推求也。《舊五代史·李琪傳》:琪同光三年(925)上疏,言唐自貞觀至於開元,將及一千九百萬戶,五千三百萬口,與唐代史家所記,戶數大相懸殊,縱有差池,不應至是。然上雲堯時戶一千三百餘萬,而下雲比之堯舜,又極增加,則一千二字非衍文。蓋琪之誤記也。五代戶口之數,史無所傳。惟《舊史·食貨志》載周顯德五年十月,命在散騎常侍艾穎等三十四人下諸州檢定民租,六年(959)春,諸道使臣回,總計檢到戶二百三十萬九千八百一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