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暖轎
夜色潑墨,屋外起了寒風。
侍女蓮心囑咐容悅時候不早,應早些回宮歇下。
容悅點頭應下,婉媃則牽著容悅的手一併出了宮門。
可放一踏出延禧宮的門檻,二人的目光便被一陣清脆悅耳的響鈴聲引了去。
二人遠瞧著,不遠處一八抬轎子正沖著延禧宮行來。
那轎上以五色油彩繪著鸞鳳和鳴的祥瑞圖案,轎頂墜著六排明珠,奇在顆顆大小相同,明珠之下掛了銀鈴,隨轎身搖晃碰撞發出『叮噹』脆響。
八名轎夫著次紅色喜服,轎隊前後各有掌燈宮女二,敬事房太監一隨侍。
自婉媃入宮以來,還是頭次見到這陣仗。
她滿臉新奇,目不轉睛盯著轎隊,口中向容悅詢問次為何物。
容悅身旁的婢女蓮心一揚臉,驕語道:「回小主的話,這是鸞鳴承恩轎,是抬了被翻牌子的小主去乾清宮侍寢的。」
落了音,蓮心碎步上前,沖領隊的敬事房太監揮揮手,得意一笑:「勞煩公公,今兒我們主兒和婉貴人閑話誤了時辰,連累您多費腳程將這承恩轎抬到了延禧宮。」
婉媃瞥眼,見身旁的容悅嬌容微粉,揚了揚手中帕子向蓮心嬌羞道:「你這猴兒越發機靈,那麼多言語作甚,也不害臊。」
容悅與蓮心話一出,領隊太監面露為難之色,也不似平常與她二人搭話,只埋頭引著鸞鳴承恩轎停在了延禧宮正門前,肅聲道了句『落』。
八抬轎子應聲落地,掌燈宮女上趕著取了紅木製的矮木梯置在轎門前,後轉身屈膝,恭敬向婉媃與容悅行禮。
婉媃初見這陣仗還想著交代她們一聲免禮,反倒蓮心像是見慣了,動作利索攙著容悅便要上轎,容悅被她一路拖著,無奈回頭向婉媃匆忙道別。
可她主僕二人前腳剛要踏上矮木梯,掌事太監卻出言攔了下來,只見他一臉尷尬,畏畏縮縮道:「嫻嬪娘娘,先容奴才宣讀了旨意。」
容悅察覺不妥,神色一緊,蓮心仍沒個輕重的囑咐掌事太監快些,莫要誤了時辰。
掌事太監稍正聲:「皇上口諭,著貴人鈕祜祿氏,赴乾清宮侍寢。」
這話一出,容悅、蓮心,乃至婉媃、雲杉,一併傻了眼。
容悅斜眼瞧了蓮心一眼,蓮心知曉自己多嘴惹了禍端,低垂個頭輕咬朱唇不敢再言語。
她又見婉媃愣在原地不動,本面上神色不自然的她倏地露出澹靜笑意,上前拉起婉媃的手柔聲道:「如今妹妹福氣到了,還傻愣在這作甚?」說著,又提點招呼雲杉快快伺候婉媃上轎。
雲杉回神,一臉欣喜攙了婉媃一把,婉媃眸子睜的渾圓,似是不敢置信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她看著容悅笑意滿盈,眉目和煦盯著自己,遠山黛長挑一蹙問道:「姐姐,可是皇上翻了我的牌子?」
「瞧著傻樣子,鸞鳴承恩轎都抬到你宮門口了,皇上難不成還有心思與你開這玩笑?」容悅見婉媃仍傻站著,伴著雲杉連推帶就的將她送上了轎,並命掌事太監一路上仔細著,莫要顛簸了她。
掌事太監肅聲言『起』,婉媃掀開轎簾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回頭看著容悅,容悅遠遠兒向她擺手送別,直至入了長街拐角,婉媃這才探首回了轎內。
「明兒晨起挑些艷麗衣服細巧首飾,你家小主得了聖恩,便要去向太皇太后請安謝恩了。」容悅交代著雲杉,雲杉樂壞了,點頭應了容悅的話,躬身作別,歡喜朝宮內跑去呼喊傳著婉媃侍寢的消息。
蓮心上前,畏縮低語:「小主,奴婢多嘴,駁了小主的面子,奴婢知罪。」
容悅猛地回頭瞧向她,目光似劍,寒氣逼人:「你還知道丟人,從前在府邸里你還算有分寸,如今我剛得寵你倒先翹了尾巴。」
「小主恕罪,奴婢錯事了。」蓮心低埋著頭,一腔委屈。
容悅搖頭,邁著步子走在蓮心前頭:「幸得今日侍寢的是婉媃,若換了旁人,明日滿宮裡怕是還沒笑完納喇氏便要先拿我逗樂。」
見蓮心跟在身後行的慢,又輕聲啜泣摸著淚,遂語氣溫和些道:「罷了,我又沒說你什麼,哭的這般傷心,倒像是我的不是。」
蓮心抹淚,回了句奴婢不敢,快步跟上了容悅,攙著她回了承乾宮。
皇上親賜大阿哥壽宴於乾清宮行辦,坤寧宮緊挨著乾清宮后,皇后午後便命內務府太監在坤寧宮外窗新貼了慶賀大阿哥生辰的喜慶福紙,月影投了樹蔭映在紙上,風一擺搖曳的好看。
正殿內,皇后跪於佛龕前供了三柱清香,祝禱太皇太後身子早日康健。
清月俯身攙扶起她,輕掃其背:「娘娘勞神了,昨兒個夜裡受了風邪,腰本就酸,跪了這麼一會子,可又要難受了。不若早些上榻安置了罷。」
皇后凝眉,輕咳兩聲道:「太后出宮替先帝祝禱,如今半年之期已近,不日便要回宮。適逢李答應有孕,大阿哥生辰在即,太皇太后鳳體抱恙,這諸多瑣事都得本宮操持著,如何能安心置下?」
清月面露不忍頷首點頭,攙著皇后入了正殿暖座,又取桌上新摘的莓子去了葉芯遞給皇后:「娘娘辛苦,皇上體恤您,接連幾日都是在您這兒用了晚膳才回去的。」
皇後接下莓子,隨手又置到一旁,短嘆一聲:「你也會說,不過是用了晚膳,便回去了。」
清月柔聲勸道:「到底皇上心裡是有您的,許是體諒您勞累,不忍您夜裡勤謹伺候再傷神。這兒滿宮裡,皇上獨獨賜了您可隨意出入乾清宮,比著先帝的例子,縱是董鄂皇貴妃也無此殊榮。」
皇后神色稍緩,屏息靜氣,問道:「今兒個侍寢的,可又是嫻嬪?」
「皇上翻了婉貴人的牌子。」清月諾諾答。
「哦?」皇后心頭微微一緊,冷笑:「鈕祜祿家的榮寵,懿妃掙不到,可是要落在她妹妹頭上去。」
「還有一事,日間納喇答應受了蜂蟲叮咬,嫻嬪與婉貴人,結伴去探望了她。宮人來報,說是還贈了極好的傷葯。」
皇后一怔,抬起戴了護甲的尾指,輕撫桌上置著的金桔盆景:「她到底是比她長姐有能耐,這絕渡逢舟的好處,納喇答應定是心懷感念。」
她拈指,將金桔杈枝橫生余出的部分掐掉,隨手扔入香爐里焚了:「她既得了好葯,想來傷也好的快些。明兒你回了太醫院,讓他們隨便應付著便好,不必多費心思。」
清月應下,又吩咐宮女將香爐中的灰燼端走倒掉。
宮女捧著香爐推了正殿大門,屋外夜風一個猛子灌了進來。
皇后額間碎發拂起,細耳聞聽,風中似還卷帶著『叮咚』銀鈴聲響,便知是鸞鳴承恩車已入了乾清門。
她輕撫手腕上的暖玉鏤空手釧紋理,抬眼瞥了門外一眼,而後緩緩閉目呢喃:「靜了這麼些日子,這紫荊城也是該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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