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效仿

風長天不在草廬，他在殘陣里參悟劫數。

時盞磨磨蹭蹭來到殘陣外，原地站了半晌，才走進去。

銀河斜落，曉星低沉，無數璀璨的星子瀰漫上空，如流螢飛舞。

風長天袖手而立，側影清濯。頭上伏羲玉不在，他便隨意折了一截竹枝代替。

他下顎處淺淺紅印尚未消失，是時盞太過用力，嘬出來的痕迹。

時盞窘迫地摸了摸鼻尖，「風前輩........」

她輕柔的聲音響起，在靜謐陣法中尤為清晰。

風長天藏在廣袖中的右手，指腹緊張地摩挲。他頷首道：「你來了。」

彼此無話，又是一陣靜默。

時盞躊躇了一霎，隨即開門見山道：「風前輩，之前那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三感封閉，將你誤認為是……」

「不怪你誤認為。」風長天打斷她，轉過身來，與她瑩瑩目光相接，「怪我，未能禁絕邪欲。」

他明明可以用別的方式治癒她，卻放縱自己，選擇了最荒唐的一種。

風長天薄紅了臉頰，微微垂首。

時盞看他這幅樣子，莫名內疚，她一疊聲兒道：「不不不，還是怪我好了！怪我怪我。」她將來時想好的心聲吐露，「風前輩，等安州和月明傷愈，我會帶他們離開，不會再來打擾你的清修。」

風長天霍然抬頭，「你說什麼？」

時盞組織了下腹稿，由衷道：「正如前輩此前所說，是我闖進崑崙墟，害你跌落污穢紅塵。這一切本不該發生，在崑崙墟叨擾這麼久，我心中萬分慚愧。至於五年後的比試，屆時讓阿竹知會一聲，我定全力以赴……」

她喋喋不休口若懸河，將一切都安排妥帖。

但風長天一個字也聽不下去。

他凝望著她的臉，淡淡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時盞結舌。

風長天一眼就看穿她揣著明白裝糊塗。

她嘆了口氣，為難道：「風前輩，人海千萬，你為何鐘意我呢？」

風長天舉步來到她身邊，隨手摘下幻陣中的一顆星子，捏在指尖端詳。

「我活了上千年，見識過天地之大，領悟過世事無常。儘管如此，可我還是參不透天機玄妙，不能擺脫紛擾凡塵。」他語氣頓住，「喜歡便喜歡，哪有那麼多『為何』？」

他不像林城子野心昭彰，也不像司徒南狂妄肆意。

修習道家功法，註定讓他本性淡泊內斂。

他是人，既非草木，豈能斬斷六欲？他知道浮世名利匆匆如過眼煙雲，也想知道何為生死相依情義相許。

風長天牽起她的手，將那顆星子放在她的掌心，定定地說：「所以，請你不要逃避。」

星子乃幻象，轉瞬在她潔白的手心化為熒熒碎光，從指縫流逝。

時盞有瞬間錯愕。

話說開了，時盞不禁捫心自問，陷入思考。

她討厭風長天么？

當然不。

那喜歡么？

風前輩風骨無雙，對她無微不至，授她功法，增她學識，挑不出一絲錯事。

她怎能不喜歡？

「風前輩，能被你喜歡，是我三生有幸。」時盞進退失據，難以為顏，「但是，我身邊有越北、余安州、游月明，你的情意……我恐怕無力消受。」

無力消受是委婉的說辭，言下之意，她怕委屈了他。

風長天聽聞此話，淺淺一笑。

他問：「時盞，你可聽聞過女襄的名字？」

時盞點頭：「浮光界誰人不知女襄、公子贇、岐仙真君？」

浮光界存在多少年已不可考，但數萬年來，有史書記載飛升上界的僅這寥寥三人。三人的故事濃墨重彩，流傳各種版本，時盞小時候就聽她娘講述過許許多多。

風長天語速不疾不徐，沉聲道：「一妻多夫，並非先河。萬年前，女襄作為浮光界首位飛升女修，身邊亦有數名道侶，如太子伏宿、道君尤義。他們皆立下過不世之功，各自雄踞一方，地位超然，聲名赫赫。即便如此，他們為了能與女襄永結為好，在這段情愛中，各自遷就，協調讓步。」

語畢，他面朝時盞微微躬身，攏拳行了一禮，「長天……願效仿太子伏宿、道君尤義，直伴你踏蓮曳波，破碎虛空。」

時盞震驚地瞪大眼睛，她立刻扶住風長天的胳膊，慌忙道：「我怎能與女襄並論？」

「時盞。」風長天冷然截斷她的話語，肅容道：「女襄四歲築基，八歲結丹，十六歲成嬰，三十七歲以渡劫期修為將天魔餘孽鎮壓，不到四十歲飛升，此後保全了浮光界萬年太平。」

時盞不禁對比自己的骨齡，兩輩子加起來，她還不到五十。

內心某種抱負志向即將破土而出。

時盞壓抑住激動，仍在猶疑，「那可是女襄。她是浮光界的傳奇，我恐怕不能……」

「那你就成為另一個傳奇！」

風長天清寒的眸子灼灼地凝視著她。

時盞驀地怔住。

久違的道心豁然開朗，時盞抓住那一絲體會，忙道：「風前輩，我要悟道！」

「悟。」

時盞原地盤膝打坐，進入冥想。

《霜仙訣》以情入道，第三卷九層，她很久都沒有領悟了。這一次跟風長天談話，反倒讓她隱約頓悟了什麼。女襄作為古往今來第一女修，她強大，她博愛，應也有七情六慾和心中堅持的道義。

沒有人生來就是強者。誰不曾在父母的庇護中成長，依賴過親朋好友的幫扶。路踩在腳下，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她能懂得愛人而多情豁達，亦能被人所愛而幸福。

恍惚中，時盞似乎又回到了死後的虛空。

虛空中，她耳畔聽見了奇怪的誦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