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終局·壺中天
風城的春天總是來得很晚,這一年亦是並不例外。
攜著暖意的長風輕吟著越過山野之時,後山花園中的草木便已探出了綠茵茵的一片,簇擁著一叢叢纖弱的野花輕輕搖曳。
風茗借著這一縷春風,剪下了今年的第一枝桃花,拈在手中細細地端詳著,而身側的綠茵之上繁花點點。
自她回到風城,竟已是兩年了。
風茗不著痕迹地輕嘆了一聲,中原的局勢她倒也時有聽聞。齊王果真是志大才疏之人,洛都平靜了並未多久,便因他而再次陷入了諸王的混戰爭奪之中。而洛都之中的望族世家大多借職權調動離京避禍,為首的便是調任雍州牧的秦氏。
興平帝還不及看到永定元年的千秋節,便在日益加重的中風之中急病去世,而被扶持上位的,卻是個尚未加冠的傀儡皇帝。同年過世的還有在平定趙王之亂中居功甚偉的河間王,此後河間王世子承襲爵位,卻是辭去京中任職遠歸封國。
到得次年,新帝改元崇熙,舊日的痕迹便又更淡去了幾分。
她的故人雖是飄零,卻也時常能從并州商會傳來的消息之中偶爾窺見些許行蹤。
與中原的內亂比起來,風城近來倒是越發安逸。風蔚將大事主持得井井有條,卻又偏偏將諸多賬目之事轉手交與風茗,反惹得她自己倒是時常忙碌不已。
風連山自是以重病之名就此被軟禁於風氏宅邸的高樓之上,風茗終究礙於此前的種種,只是偶爾於他入睡之時悄悄地探視一二。而風連山本打算為風茗定下的親事,也因為那人追隨他生事而就此作廢。
生活不似洛都那般新奇跌宕,但於風茗而言,終歸仍是安穩而平靜。
初離洛都時空空落落的悲哀時常還是會在他心中升騰蔓延,只是時光終究無情,三年裡多少的喜怒哀樂,最終也只不過化作了她少年時的一段奇情。
縱然她還是時常會想,沈硯卿究竟是不是當真在那場火中化作了枯骨?若是沒有,他又究竟何時會來到風城呢?
是永不可期的離別,還是「明日」便會相見的重逢?
不得而知。
風茗放下了手中的花剪,將那一枝開得正艷的桃花小心翼翼地插入了瓷瓶之中。
一旁放置的,卻是那隻收藏著「繁聲」的匣子。
「九小姐,有您的信。」
在她將花枝插好的那一刻,恰有花園中的侍女奉著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趨步走上前來。
風茗的目光略過信封,只一眼便看見了上面的風城徽記。
「是哪一處的商會送來的?」風茗略有些驚訝,商會往來的信件若無例外,向來是由風蔚過目。
「不,是一位身著灰佈道袍的人,看容貌……」侍女猶疑了片刻,又如實道,「似乎和老城主有幾分相似,只是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
「小叔叔?」風茗有幾分驚喜地低聲驚呼,接過了侍女手中的信件,而後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自便。
侍女向著她一行禮,便恭敬地退下了。
風茗很有幾分輕快地將信封撕開,急急地展開了疊好的信紙,一時竟連其中落下的紙包也不及立刻撿起。她飛速地掃過信紙之上的字跡,果然認出這正是小叔叔一貫的手筆。
她的這位小叔叔倒是十餘年未變心性,仍舊在信中向她洋洋洒洒地描繪了一番近來遊歷之地的風物民俗,末了卻是難得地添上了數句問候之語:
「余聞近年二兄反目,乃致災殃,幸有三郎挽於既倒,又聞九娘曾入洛都,不知此間奇遇幾何?余亦曾適洛都,前年逢故人於道中,遂與相伴,今故人抱恙,或當暫棲三郎處。來年余歸返城中,或可共敘。」
風茗心中不由得一喜:不曾想遊歷十餘年音訊杳然的小叔叔也有了回城敘舊的一日。她幼時便時常纏著小叔叔聽中原各地的奇聞異事,如今卻是又可以再重溫一番昔日的樂事。
只是小叔叔又提及了他有一位故人將先行來此……
風茗這才回過神來,躬身撿起了方才不慎掉落的紙包。
或許這便是小叔叔那位故人的信物?
風茗好奇之下,將那紙包一層層小心地展了開來。
她的氣息猛地一窒。
那是一塊早破得只余小半的琉璃玉佩,其上裂紋縱橫交錯,幾乎是一觸即碎。而琉璃佩上殘存的文字刻痕,看來分明便是……
「嵐」。
身側原本獵獵的風聲此刻卻是輕得若有似無,好似在這一霎也微微駐足,低聲吟唱著古老靜謐的歌謠。
風茗若有所感地回首看向了園門處。
一叢叢斑斕的碎花正開得爛漫,在這微風之中搖曳著清甜的香氣。爬滿藤蔓的園門旁,恰有一人抬手輕撫著藤上將綻未綻的第一朵花,而斗篷之下的天青色衣角輕輕鼓盪。
那人亦是轉過臉來看向了風茗,琥珀色的眸子明澈如晴日的驕陽,如未覺的大夢。
他漫不經心地揚起了唇角,帶著些許調侃之意率先開口笑道:「九小姐,別來無恙。」
……
趙王之亂既定,而驚蟄並霜降皆不覓其蹤。或有當事者言,見枯骨青鋒於廷尉寺火中,然迨廷尉寺修葺至此,終不見所言。
逾二月,風氏女以商會長者寧氏為總管,從其嫡兄反入風城。四月,長沙王反,中原遂征伐復起,以是,風城嫡系絕跡中原,百年難覓。
崇熙中,并州逢高車之亂,乃有異人數百見於雁門雲中,衣冠絕類風城之屬,窮其岐黃素問之學,活人無數,黔首甚念之。
時或見一人於其中,其神朗朗如日月入懷,而顧盼燁然,恍然如驚蟄神貌也。
——《故都軼事·意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