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地底鮫人

在經歷過一個月魔鬼式的訓練之後，蘇小江承包了左星瀾的所有摘抄工作。

就比如現在，左星瀾在一旁研磨草藥，嘴裡念念有詞，說著草藥的習性。而蘇小江則在一旁奮筆疾書，手邊已經壘起了一沓手稿。

「我說……師父，咱們還是歇會兒吧，我這手再寫就要斷了。」蘇小江堪堪停筆，指了指已經快用完的墨塊，「我這個月已經用完了整整一塊這玩意了，您看看我的手，都染黑了，洗都洗不掉了。」

可憐兮兮地把自己黑黢黢的手抬起來給左星瀾看，試圖能喚醒他內心僅存的一些人性，卻不想左星瀾只是斜了她一眼，轉而繼續研究藥物：「【淚靈芝】，以巫人血肉為食……」

蘇小江加大音量：「師父！」

「古棺中存，孢附血肉，生根……」

蘇小江站了起來，對著左星瀾耳朵喊：「師父——」

拗不過蘇小江，左星瀾無奈瞅了她一眼，但隨即忍俊不禁笑了起來：「行了行了，看你也坐不住了。走，為師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穿過一條長長的巷子，兩人停在了一所緊閉的大門前。蘇小江正準備問這是哪兒，左星瀾已經走了上去，掰動大門前的燭台，只聽見一道古舊的吱呀聲傳來，大門緩緩打開，蘇小江看到了門后的景象，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躲在了左星瀾身後。

大門打開，呈現在蘇小江眼前的，是一道長几百米的樓梯，直通黑漆漆的地底，沒有燈光，底下彷彿有張牙舞爪的怪物，看的蘇小江毛骨悚然。

左星瀾拿起燭台，拽過了蘇小江的衣袖，低聲道：「隨為師來。」

即使是極其沙啞細微的一道聲音，在洞穴里也顯得那麼大聲起來，甚至引起了回聲，無數道「隨為師來」緊接著傳來。

蘇小江越發害怕，拔腿就要跑，卻被左星瀾死死抓住了胳膊：「你往哪兒去？」

「我怕！」

「怕什麼？」

「我怕鬼！」

「你自己不是異鬼嗎？」

蘇小江語噎，哼哧半天，支支吾吾道：「我怕黑！」

「底下有夜明燈，亮如白晝，等走過了這條路就好了。」說著，左星瀾拉住了蘇小江的手，半拖半拽著把她拉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述，兩人拐了個彎，一個前所未見光怪陸離的世界呈現在了蘇小江眼前。

頭頂和石壁上都鑲嵌著夜明珠，大顆小顆都有，把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里照得猶如白天一樣明亮。見著了光，蘇小江也不害怕了，卻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左星瀾，跟著他走到了看台上。看台建在石壁上，高有百尺，向下看去，底下有一處巨大的水池，應該是引用了地下水，中間汩汩往外冒著氣泡。

但蘇小江還是不明白左星瀾帶她來這兒幹什麼。

「師父……」

「噓……」左星瀾捂住了蘇小江的嘴，低聲說道，「你仔細看看有什麼在水底。」

蘇小江被左星瀾捂著口鼻，呼不上氣來，好不容易扒開了他的手，凝神向水底看去，只能看到一堆堆的珍珠和一條亮閃閃的東西……嗯？那一條亮閃閃的是什麼？

蘇小江抿嘴，但眼裡的震驚之色卻是怎麼也藏不住，五官都變了形，拽著左星瀾的衣袖，結結巴巴問他：「那是……人，人……人魚？」

左星瀾笑著點了點頭：「那是鮫人，孤月長虹幾年前從北冥抓回來，便安置在了這兒。」

蘇小江倒吸一口涼氣。

左星瀾後來說了什麼蘇小江已經不在乎了，她現在眼裡就只剩下那個她從未見過的生物。那個只存在神話故事裡的生物現在真真實實出現在了她眼前——分明長著人類的上半身，但在胯部以下卻是條魚尾，寬大飄逸的魚鰭在水底慢慢浮動著，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北冥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蘇小江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更何況在她的注視下，那條人魚緩緩浮上了水面，也同樣注視著看台上的蘇小江。

人魚浮上了水面，蘇小江這才看清他的眼睛：與人的眼睛不同，鮫人的瞳孔是細長的，倒有些像巫人的眼睛——燈光暗的時候瞳孔會變圓，在強光下瞳孔又會變成細長形狀。只是巫人虹膜是紅色，而鮫人眼睛里則是黑中透著幽幽藍意。

蘇小江正看得出奇，那條人魚卻猛地用他的魚尾拍打了水面一下，激起了一道巨大的水花。

「別盯著他看，小心他對你用術。」

左星瀾好意提醒，蘇小江這才收回了緊盯著人魚的目光，如夢初醒般再次向他確認：「我不是做夢吧？」

「嗯。」

蘇小江眼前一白，差點沒暈過去。

「他叫什麼名字？」

「颻風。」

蘇小江真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來了，激動趴在欄杆上，轉頭看向左星瀾，好奇問道：「孤月長虹養著他做什麼，觀賞么？」

蘇小江問到點子上，左星瀾看著水底的鮫人，似笑非笑道：「巫人從鮫人身上煉出了油，一滴便可燃燒數月不滅，現在陛下寢宮內燃燒的就是那油，已經足足燃了兩年了，火勢卻不曾變小，實乃神奇之物。」

蘇小江已經噁心得快要吐了。

而一旁的左星瀾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嘆息一聲，道：「一百多斤的鮫人只煉出了幾斤的油，剩下的肉跟骨頭都做成了補丸，肉丸獻給了陛下和皇后，有延年益壽之用；骨丸獻給了皇子皇女和朝廷大臣，有強身健體之能。」

蘇小江聽著，從身體深處傳來了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終於忍不住，捂嘴，連連乾嘔。

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左星瀾終於注意到了蘇小江的異樣，看著她乾嘔的痛苦模樣，不解問道：「這隻不過是條魚罷了，你為何做如此大的反應？」

「他……他上半身是人吶。」蘇小江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在這一刻，她看著面色自然的左星瀾，三觀徹底崩塌。

憤然奪過了左星瀾手裡的燭台，蘇小江像是被鬼追著一樣逃了出去。

就在蘇小江即將離開洞穴的前一刻，一道她從未聽過的歌聲從她身後傳來，歌聲婉轉悠長，帶有濃到散不開的悲傷之意，彷彿在哭訴著什麼，聲聲動人心弦，直擊人內心最柔軟之處。

被裴楚軒槍殺的瞬間、被孤月謹咬住的瞬間、裴秋死在自己刀下的瞬間、蘇瞳背棄自己的瞬間……所有灰暗的記憶被這歌聲從灰塵中勾了出來，重見天日。

蘇小江大口喘息，幾乎站不穩，半跪在地上，捏緊了燭台，忽的意識到了這燭火跟平常蠟燭燃燒的火焰不一樣，這燭火更明亮，內部閃著幽幽的藍光——這也是鮫人油。

驚呼一聲，蘇小江差點沒把燭台給扔了，踉踉蹌蹌，連滾帶爬跑出了暗室。

蘇小江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即使她跑得飛快，但耳側還縈繞著鮫人的歌聲。

她腦海中忽的閃現了那一池子的珍珠——那不是人為倒進去的，而是那隻鮫人哭了兩年哭出來的成果。

蘇小江一個恍惚，她似乎就成了那隻鮫人，沒有雙腿，沒有體溫，生活在幽暗的水底，靜默消耗著自己永生的壽命。

「解意！」

「蘇小江！」

面上傳來了一陣火辣辣的痛，蘇小江如夢初醒，怔怔看著面前的孤月謹。

咦，她怎麼回倚梅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