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應激性創傷心理障礙
鍾景洲曾經有過一段時間酗酒的經歷,那時候喝的太凶,有成癮的徵兆,他日以繼夜的以酒來麻痹自己,白天喝,晚上喝,醉了睡,醒了繼續喝,然後繼續醉……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但心底里的難受卻從不曾隨著酒精消失過。
他給張副院長打電話,告直接了當的告訴他,自己不行了,廢了,看不了病人,做不出判斷,更拿不起手術刀。
他的職業生涯到此結束,所以,他必須得辭職,讓位於閑。
張副院長當天晚上,領著白一峰等人到了他家,接盆水,劈頭蓋臉的向下潑。
據說,兩盆水,他都沒清醒。
張副院長是個狠角色,直接讓白一峰給他注射藥劑解酒。
當天來的,是院里的幾位專家級醫生,處理起這種事來,甚至都不用求助別人,一商量就做了。
鍾景洲清醒過來以後,張副院長也沒說責怪的話,坐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
然後,鍾景洲就給他看自己一直在抖的手。
「領導,您瞧瞧,就是這樣的手,您放心吧患者交給我嗎?您放心嗎?」
張副院長當時還認為是鍾景洲喝酒過多所引起的,就答應給他再放幾天假休息,但鍾景洲不能再喝酒了,酒多誤事,也傷身體,一個大男人,再難過再疲憊,這些都不是放縱自己的理由。張副院長還指著廖醫生和老鐘的照片,沖著鍾景洲惡狠狠地說:「那兩位是實打實的英雄,一個做醫生一個做醫療救援,兩口子這輩子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最後連死,都是在去救人的路上。鍾景洲,你可是他們的兒子,你這麼自暴自棄,難道就不怕你爸媽氣的連棺材板都壓不住?」
鍾景洲憋了多少天的眼淚,當時就噴湧出來了。
張副院長又說:「大鐘啊,你爸媽的身上,那是滿滿的榮耀,你不一定要比他們更出色,也無需變成他們,但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讓別人指指點點點說,兩位英雄教不好兒子,養出來了一個實打實的廢物,那你可真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誰都是叢生到死的走一遭,等你到了生命終結的時候,見到了你父母,你不怕沒臉面對他們嗎?」
這些話,說到鍾景洲的心裡去了。
他,還真是很怕。
一個堅定地無神論者,在經歷了雙親陡然離世之後,竟然也開始祈禱真的存在死者的世界。
這樣子,不論要等多久,摯親之人,至少還有再見的機會。
於是,鍾景洲真的不再喝酒了。
他還是很難過,但拒絕碰觸酒精,這點自制力還是有的。
不喝酒,手抖的癥狀卻沒有消失。
平時倒還好,正常走路、看書、刷劇、跑步,手指的靈活度和穩定度都與以往無異,但唯獨不能靠近的就是門診大樓,或者是動搖信念,想著自己或許可以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哪怕是這樣的念頭突然生起,他的手指就會不受控的輕輕哆嗦。
這種哆嗦,不影響搬搬抬抬。
但更加精準敏銳的工作,卻是做不成的了。
不止如此,鍾景洲對於整個醫院大樓,都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排斥感,進入到往日習慣的空間,感受到緊張凝重的氣氛,他會控制不住的緊張、焦慮,大腦不能思考,甚至只剩下了一個逃離的念頭。
這樣的他,根本沒辦法做回鍾醫生。
於是,很理所當然的,他又一次想到了辭職。
去見張副院長時,鍾景洲的心裡邊比任何時候都輕鬆,他將心理科的診斷報告送到了張副院長面前,他患上了應激性創傷心理障礙,不再適合目前的工作崗位,所以,他要離開了。
張副院長驚呆了。
他看見了報告還不能相信,一定要把心理科的幾位主家大夫全請過來,又給鍾景洲進行了會診,最終確定之後,才露出頹然之色。
「我離開,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患者,醫學是件嚴肅的事,作為醫生,我們要為患者負責。」鍾景洲講的大義凜然,還催著張副院長在辭職信上簽字,他好去人事科辦理手續。
張副院長卻是直接把辭職信撕成了碎片,隨手一揚,全砸他身上了。
「鍾景洲,你這個懦夫,逃兵,見難就退的廢物。你知道不知道,你父母把你養這麼大花了多少的心血?你知道不知道國家、醫院、社會和家庭能培養出一位成熟的外科大夫,不止掌握了先進的醫學技術,還有獨立完成複雜心腦手術的能力,這是多麼的難得,甚至可以說,那是一種天賦!成百上千的醫學系畢業生里都不一定能走出來一個外科主任,而你,擁有了這一切,也用二十幾年的時間,為成為了今天的你,做出了全力以赴的準備,現在,只是遭遇了小小的困難,你不想著去克服,便要逃走了?」
鍾景洲被罵的耳朵嗡嗡直響,有心想要反駁,但其實一個字都反駁不出。
因為張副院長說的完全沒有錯。
「我也不想放棄,可是我的手,它不聽使喚。」他給領導看自己的手指,在這邊呆的時間越長,他的心就慌。
每時每刻,都在緊張。
這樣的自己,即便是想要恢復過去的工作狀態,那又怎麼可能呢?
他鐘景洲或許曾經擁有某種命運給予的適合成為優秀醫生的天賦,但現在,命運不止殘忍的帶走了他最摯愛的親人,也將他的天賦一併收走了。
「不要緊張,更不要焦慮,你得學會從內而外的放輕鬆下來,好好修整一下自己。」
張副院長決定將鍾景洲上班以來,沒有修過的年假、病假、事假,一併全還給他。
反正醫院那麼大,崗位有很多。
暫時不勝任醫生的工作,去別的相對輕閑的科室稍微修整一下,那也是可以的呀。
鍾景洲便選了救護車隊。
他爸不在了,他去替他的位置開救護車吧。
就這樣,鍾景洲來到了醫療救援中心,重新考了B2駕駛證,正式上崗工作。
說來也奇怪,從鍾景洲開始開救護車那天起,他的焦慮、他的傷心、他的不安、他的難過,所有的負面情緒,全在風風火火的生活里平息殆盡。
在救護車隊,每天很忙,每個小時很忙,甚至每分鐘都很忙。
並且這是必須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接送病人,開車超速,更要保證駕駛安全。
人一旦忙起來,腦袋裡思考閑事的時間就會迅速的減少,矯情的時間沒了,想到父母時候的心痛難忍,次數也少了很多。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間一年又一年。
等回過神來時,他臉上的鬍子都已經布滿了整臉,本來就隨了老鍾生的是絡腮鬍,這一下,任他們放肆生長,一下子不可收拾了。
一開始也不是刻意的要留的,不過是懶得刮,整兒個人精神頹靡,顧不得個人形象。
後來時間久了,也習慣了鬍子,長多一點,遮擋著臉,他獨來獨往,不願意親近人,似乎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一臉鬍子,也給他帶來了許多清凈。
後來鍾景洲就理所當然的覺得,鬍子怎麼了?他非留不可了。
反正他也沒打算真的要繼續在醫院裡的呆下去,若是哪天,哪個大領導看的不順眼,直接攆他走,他還樂得清凈了。
心態,那是絕對的破罐子破摔。
但常年的認真嚴謹,又讓他在對待工作時,是習慣性的要努力做到最好。
鍾景洲彷彿就是個糾結的矛盾體,腦子裡想的總是隨波逐流的那些,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去循著以往的習慣,更全力以赴的面對救護車這份工作。
他的腦子有點疼,想的越多,就越是炸裂一樣。
忍不住打開了冰箱的門,摸出了一瓶冰啤酒,打開后,猛灌了幾口,並不覺得過癮,反而胃中痙攣,他有點疼。
鍾景洲正準備把自己丟到沙發上蜷縮著躺一會,忽然聽到自己家的門鈴在響。
「隔壁的孩子又在調皮了。」他咕噥一聲,假裝聽不到。
結果,沒過一會,門鈴聲轉為敲門聲,咚咚咚的一通砸,大有不開門就不停止的意思。
五分鐘過去,鍾景洲還能忍。
十分鐘過去,鍾景洲都煩的不得了了。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過去。
門猛然間一打開,就見夏沫和白一峰、周小乾、盧醫生四個都站在門口,每個人手裡邊都拎著點東西,然後他們是篤定了鍾景洲肯定在家,便輪流的上來敲門。
反正一個人敲一會,絕對不會累。
鍾景洲那麼喜歡安靜的人,總是有受不了的時候。
這不,當那一叢茂密的大鬍子滿是不滿的出現時,便宣告著他們成功了。
「你們來做什麼?」鍾景洲冷冰冰的語氣,絕對稱不上是歡迎。
白一峰不客氣的推開了他擋路的手臂:「讓開,別擋著。」
「我帶了禮物,你最喜歡的稻草捆肘子,一半五香一半紅燒,味道絕了。」盧醫生緊隨其後。
周小乾展示了下他帶來的水果、啤酒以及小龍蝦,嗯,沒空手的他,一點不會失禮呢。
走在最後的夏沫,注意到了鍾景洲的臉色發白。
天知道,她是怎麼透過茂密的鬍子,注意到了他臉色與平時不太對的。
不禁有點擔心的問:「哥,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