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這是瘋狂伯父的主場(二)
丁曼菱隨著沈明玉,先是鑽進了一條黑衚衕,然後停在了一扇小門前。
衚衕里簡直是黑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她須得眯了眼睛拚命的看,才能看見那小門上掛著的大銅鎖——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開過了,那大銅鎖已經類似了一坨銹疙瘩。
她想這大概是沈明玉的一處秘密公館,而看這扇小門的尺寸,應該就是公館的後門。抬手捂嘴「吭」了一聲,她硬將一個大噴嚏捂了回去。
「我們今晚就住這兒嗎?」她悄聲發問。
沈明玉「嗯」了一聲,彎腰把行李箱子放了下去,她以為他這是要掏鑰匙,哪知道他抬手搭上門旁的磚牆,縱身一躍又一抬腿,已經爬上了牆頭。
相當伶俐的,他在牆頭上蹲住了,然後向下伸出了一隻手。丁曼菱連忙將那小包袱夾在了臂彎里,騰出一隻手向上去夠他,哪曉得他將手一擺:「不是你,行李。」
她這才會意,先彎腰提起那隻行李箱子,奮力的舉上去給了他。他接過箱子往牆那頭一扔,然後又對著她伸了手:「小的。」
她記得這小皮箱里裝著貴重物品,便慢慢的把它舉向上方。他接了箱子放到牆頭,然後自己先跳了下去,再踩著石頭伸上兩隻手來,將那小箱子捧了下去。
丁曼菱環顧四周,輕聲說道:「還有我呢。」
牆後有了動靜,是他又爬上了牆頭。再次向下伸出手來,他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單手將她拎了上去。她騎著牆頭向下看,就見牆那邊黑洞洞的,彷彿是長了滿地的荒草,也瞧不出個深淺來。沈明玉先下去了,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向上張開了雙臂:「來。」
她把心一橫,沖著他跳了下去,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他被她撞得一晃,站穩之後,他彎腰去摸箱子:「胖丫頭,這麼重。」
丁曼菱無心反駁,要彎了腰要跟著他一起摸,偏巧這時狂風大作,興許是吹散了雲彩,月光照射下來,照出了地面那影影綽綽的輪廓。沈明玉這回親自拎了那隻小皮箱,把大些的行李箱子給了她:「跟我來。」
她跟著他,走向了前方的房屋:「這是你的家嗎?」
「空房子,多少年都沒人住了。」他輕車熟路的向前走:「這裡不幹凈,鬧鬼。」
丁曼菱聽了這話,胸膛竟彷彿受了一擊似的,只覺時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故事的開端——也是這樣的一座空房子,「多少年沒人住了」,「不幹凈」。是個天然的監牢,專為了囚禁她這樣不聽話的姑娘。一剎那間,她幾乎生出了希冀,希冀著到了午夜時分,會有個青年走進門來,是好好的衛大哥。
她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冷得好似冰窖,門楣上垂下陳年的灰塵與蛛網。沈明玉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那隻小皮箱,同時背對著她開了口:「先湊合一夜,明早就走。」
丁曼菱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了一種衝動,忍不住的要向他求一個回答:「伯父,我們能把他們救出來吧?是不是能救出來?誰都不會有事?」
「我只管我兒子。」
「那就夠了。」
「嗯,你好再支使他去救你的小狐狸,對不對?」
說完這話,他向她回了頭:「我現在需要你這個小跟班,所以先留著你。等你沒用了,我就把你的小腦袋擰下來。」
「幹嘛擰我的腦袋?」
「誰讓你總支使我兒子?我先宰了你,再弄死小狐狸,長明沒了念想,自然就會跟著我走了。」
「你……你是認真的,還是故意嚇唬我?」
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然而沒有用力。他的手指寒冷乾燥,貼著她汗津津的細嫩皮膚,她沒躲,微微的有點哆嗦,而他想象了一下——想象自己如何的合攏手指,掐折她喉間的軟骨,扼斷她的呼吸,憋得她眼球突起、舌頭吐出。
猛的一抬手,他怕自己一個恍惚,回過神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這姑娘死了,自己一是少了個幫手,二是回頭沒法向兒子交差。
他自認為還是有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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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曼菱抱著膝蓋,坐在床邊。身旁是她的包袱,以及一大一小兩隻皮箱。沈明玉輕手輕腳的出去找了一圈,末了端回了一鐵盆的木頭塊。背對著丁曼菱蹲在地上,他划燃火柴,生了小小的一盆火。雙手壓在火苗上,他打了個冷戰。
他沒招呼丁曼菱,但她實在是凍得透了,所以自己邁步走了過去,也想蹭一點溫暖。她不敢和他爭搶,只將兩隻手試探著伸到了火盆邊。沈明玉見狀,倒是將手往回收了收,給她讓了點地方。
丁曼菱吸了吸鼻子,心裡有個問題,不由得提了出來:「伯父,你……你真的是……是瘋子嗎?」
沈明玉抬眼,從銀色鏡框的上緣射出目光:「你看呢?」
「我也不知道……」
「我告訴你,我不瘋,我只不過是生了病,腦子裡長了個瘤子。」
「可是……那麼……你為什麼那麼喜歡殺人呢?小葉的爸爸也是帶兵打仗的軍人,可他也沒有像你這樣……」
她吞吞吐吐的,實在是太想問,又實在是不知如何措辭、才能問得婉轉柔和、不激怒他。
然而他只一聳肩膀:「不為什麼,殺人高興。」
丁曼菱聽了他這句輕描淡寫的回答,一時間又是驚、又是駭:「人家無緣無故的受苦受難,無緣無故的慘死,你怎麼還會高興?有什麼可高興的?」
沈明玉垂下眼帘,分明是做了一番思索,末了,他再次一聳肩膀:「你這是要替長明質問我?」
「我不是質問你,可這個問題若是不解決,大哥就永遠沒法原諒你。」
他微微一笑:「你希望他原諒我?你這是要幫我?」
丁曼菱被他問亂了心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心裡並不是要幫沈明玉,她是怕沈明玉不知悔改,又一味的糾纏大哥,那可讓大哥怎麼辦啊!
沈明玉審視著她,又開了口:「我還是不明白,你對長明這麼上心,為什麼要嫁的人卻是小葉?」
「我對他和對小葉,不一樣。」
她垂頭望著火苗,又道:「我和大哥第一次見面時,也是在這樣的一座空宅子里。那時候,是我家裡逼著我嫁人,我不肯,他們就把我關進那破房子里去。結果我就在那裡遇見了大哥。那時候我不知道大哥後來會對我們那麼好,還對著他冷言冷語不客氣。但是大哥一點也不跟我計較,我家裡要餓我嚇我,他還偷偷的給我東西吃。他對我是這樣,後來我們認識了小葉,他對小葉也是這樣。」
火光變得模糊起來,是她眼中忽然涌了淚水:「我沒什麼可報答他的,這回如果需要我為了他拚命,那我就去拚命。」
沈明玉好奇的看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問道:「你餓不餓?用不用我也給你弄點吃的?」
她被他問得一愣:「我不餓,你也不要出門,外面恐怕會很危險。」
「長明還對你做什麼了?你說說,我挑能辦的,也辦給你看。你們既然是喜歡我做好人,那我就做個好人。」
丁曼菱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人是無可救藥的了——他真的是腦子有問題,他欠缺人性、不知是非,縱然有朝一日貌似好人了,只怕那種種的好處,也全是模仿與偽裝。
不知為何,沈明玉這一句話給了她極深的印象,以至於她有了隱憂,怕大哥將來會受他的欺騙與擺布。
她正在出神,冷不防沈明玉忽然伸過雙手,將她的兩隻手一起握了住。她嚇了一跳,要把手抽出來:「你幹什麼?」
「別怕。」他一歪腦袋一抬胳膊,用上臂將眼鏡框向上抬了抬:「我的手熱,給你暖暖手。」
「不用——」
「講究男女有別?」他搖搖頭:「在我眼裡,你還是個孩子,分什麼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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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算是丁曼菱的驚魂夜。
沈明玉先是給她暖手,後來看她凍得面無人色,又敞開大衣,讓她到自己懷裡來取暖——他一敞懷,露出了貼身揣著的七零八碎,又有槍又有刀。
她百般的拒絕,嚇得幾乎要哭,然而無用,被他硬是抱到腿上摟了許久。及至凌晨時分,沈明玉又不顧她的阻攔,出去給她買了一紙包熱包子回來,她心中鬱郁,吃不下,可是不敢不吃,因為沈明玉就那麼含笑低頭盯著她,眼神古怪,不像是看活人,倒像是端詳著個物件。
她怕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所以硬往喉嚨里噎了兩個包子,渴得很,然而琢磨了一下,還是沒敢要水。
「天要亮了。」她乾巴巴的問:「今天咱們幹什麼去呢?是不是要動手去救大哥了?」
「是。」
她來了精神:「怎麼救呢?你發話吧!」
「我想想啊……」他靠著床柱站了,雙手插進大衣兜里:「他既然是敢綁我的兒子,那就是不怕我了。我活著,他沒理由不怕我,除非是我要死,這就證明了一點——」他轉向丁曼菱:「我弟弟,要殺我。」
然後他繼續自言自語的嘀咕:「既然連我都能殺,當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留長明。」
丁曼菱又慌了起來:「也就是說,沈明石不只是想要錢,他還想要你們的命?」
「但是現在錢還沒到手,他對我還不能殺——他不能殺我,但是我能殺他。」
「他要是不能殺你,那咱們就立刻去沈公館,把大哥硬搶出來!」
「我能想到的,他當然也想得到。長明應該是被他藏起來了。」
「小葉說他家裡有個地下室,和牢房是一樣的。大哥會不會被他關到那裡去了?」
「不會,他了解我。他能想得到的,他知道,我也一定會想得到。我的好孩子啊……」他嘆了口氣:「大概是被他送到城外營里去了。」喜歡情義譜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情義譜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