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杜若含笑擺擺手:「大哥不必客氣,若有什麼能幫到之處,請儘管開口。」

況苑看著她點點頭,卻沒有應答,兩人一時無話可說,杜若尷尬收斂起笑意,朝他斂衽離去。

他仍是蹲下身去,和夥計測繪地面,杜若匆匆回了屋內,在椅上坐定,搖了半晌團扇,只覺口乾舌燥,喚自己的婢女臘梅倒茶。

傍晚張家二哥張優回家,他是江都府市舶提舉司的吏目,是個九品閑職,卻常不在家,鎮日跟著一幫同儕在外混事,杜若見他在內屋換了身鮮亮衣裳,轉身就往外走,喚住自己的丈夫:「這才回家半日,又要往哪兒去?」

「跟司里同儕去吃酒。」張優掂了掂錢袋,笑道:「不久呆,晚些再回來。」

杜若扶鬢:「要我說,你就安安穩穩領你的職,若做的好,自有上峰賞識,若人人都像你這麼鑽營,人人都能升官發財,何必苦等。」

「你這婦道人家,眼皮子淺。」張優抬腳往外走,「夜裡不用給我留門,晚了我去書房睡。」

杜若只得嘆氣,她當女兒時最愛熱鬧,但張家奉尚清凈,入夜就落院門歇息,沒有一絲消遣。

此時自己借著月色,在美人靠上獨坐,看流螢紛飛。

這日天氣正熱,婆媳幾人用完午飯,張夫人進了內屋午歇,杜若和張蘭說了一會話,往各自屋子走去,杜若路過圍幕遮蔽的園子,見況苑帶著一幫夥計正推挪一座假山石,幾個幫工的男人都汗流浹背都堪堪挪動半尺,況苑站在樹蔭下,見狀脫了外袍,高挽兩隻衫袖,肩上扛著長桿,幫著工人把那山石挪開。

男人肌肉賁張結實,手臂膚色淺褐,大手如蒲,是慣見的幹活人。

杜若不過駐足片刻,被日頭曬得面紅耳赤,回屋灌了杯涼茶,半晌后吩咐臘梅:「你拎壺涼茶,送到園子里去。」

臘梅片刻后即回,還順帶帶回了一株清幽含苞的蘭花:「傭工們正在除雜草,砍壞了株香蘭,況家大官人說了,讓我帶回來,給娘子簪花戴。」

杜若見那蘭花皎潔潔白,在手裡把玩片刻,微笑道:「去,瓶里裝些水,把花兒養起來。」

後幾日下了兩場雨,因雨天露重,園子里停了幾日的工,七月廿九正是地藏王節,家裡都掛了供奉的蓮燈,角落裡都插了檀香焚燒,人人往廟裡去燒香,張夫人也帶著自家兩個兒媳往廟裡去。

張圓這日特意從書院回來,拉著自己的母親:「兒子陪娘一道去上香。」

張夫人斜眼睃他:「你若有空,或在家念書,或去你爹那談學問都好,何必往廟裡去。」

張圓笑嘻嘻朝著自己母親作揖:「娘就成全兒子這番心意吧。」

張夫人無奈笑道:「哪裡就這樣的好,成天挂念著,早知如此,早該娶回來才得你安心。」

家中三子,唯有幼子圓哥兒天資最佳,夫妻兩人都寄望他成為人中龍鳳,也當配個出挑的兒媳婦,誰料他自己倒有主見,有次去佛寺遊玩看中名女子,後來張夫人去探問,才知道是施家的第二女,只是這施家是商賈之家,女孩又是妾室所生,出身倒不算好,但難得兒子喜歡,女孩兒相貌秉性又好,故請媒人上門,結下了這門親事。

施老夫人虔誠,從這月的廿五日起,就住在了廣善寺里供奉,家裡的四個女孩兒也在廟裡住,施府裡頭只留桂姨娘、田氏領著喜哥兒、小果兒守家。

這幾日施少連有空也往廣善寺來,陪著祖母妹妹吃頓素齋,廣善寺後院幾株老桂樹已開花,桂香涌動,沁人心脾,聞香而來的遊人如織。施少連和弟妹數人正在禪房外的棋桌上玩棋。

四個妹妹皆是他的手下敗將,在他手底下走不過半局,雲綺早已坐不住,不耐煩看棋,早早自己跑去玩耍,苗兒和甜釀在一旁坐了片刻,也耐不住悄悄遁走,施少連瞥見兩人想溜,指節閑閑的叩著棋盤:「兩位妹妹輸了幾局,還未罰,怎麼就逃了。」

苗兒和甜釀頓住腳步,皆是無奈嘆氣:「大哥哥,我們只是想去給祖母抄經文。」

對面坐的芳兒絞盡腦汁盯著棋盤,戰戰兢兢落下一子,被施少連一棋吞下:「芳兒妹妹輸了。」

他向甜釀招手:「二妹妹來。」

甜釀邁著溫吞步伐,無奈在他身前坐下,溫聲央求:「少連哥哥...」

「嗯。」他眼波清澈望向她:「擺棋、先讓你三步,落子。」

「換個玩法吧。」甜釀拖長音調,慘兮兮的,「玩了好久的棋。」

「佛寺冷清,無處可逛,還能玩什麼?總不能跟你們玩斗花鬥草,還是划拳賭錢?」他示意她落子,淡聲道,「玩棋觀心,大有裨益,你該好好學學。」

甜釀勉強一笑,重重落下一枚棋。

苗兒和芳兒在一旁坐了半刻,終究也坐不住,偷偷攜手遠去。

甜釀見施少連眼神全落在棋盤上,內心幽幽嘆氣,全神貫注擺弄自己棋子,棋局被施少連逼的峰迴路轉,終究奄奄一息,但始終吊著她的一口氣。

「哥哥總給我讓出一條路,不讓我輸個乾脆,也不讓我贏。」甜釀眨眼,「哪有這樣玩棋的。」

「輸贏都太快,豈不是太沒意思。」施少連道,「你跟著對手的棋意走,就永遠也贏不了。」

「可我棋藝不精,怎麼斗得過大哥哥。」甜釀毫不猶豫的落下一子,挑眉看他,「只能自暴自棄了,這一局求大哥哥早早贏棋。」

施少連淡淡一笑,眼睛盯著棋面,問她:「這幾日在寺里住的可好?」

「甚好。」她點頭,「就是每日都要被僧人們的早課吵醒。」

「何時回家去?」

「我同祖母一道,給爹爹燒完香再歸家,還得個三四日。」

「往年都是初一就回,今年倒多住這麼多時日。」

她抬眼看他,卻不說話,正逢他也從棋盤抬頭看她一眼,四目相對,面色平靜,彼此靜靜注視。

施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氣吁吁的走來:「大哥兒,二小姐,老夫人在尋,親家夫人也來寺里燒香,正一起在前院說話呢。」

甜釀急急起身,起身整理儀容鬢髮:「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坐下,兩位娘子和三哥兒也來了。」

甜釀聽聞張圓也在,早已綻出笑容,施少連也慢慢起身,瞄了那一樣棋局。

甜釀落了個死棋,他卻想法設法再給她開了一條生路,她也未曾在意,跟著嬤嬤翩然往前院去。

施老夫人陪著張夫人喝茶,下首挨坐的是張蘭、杜若、雲綺、和張圓。雲綺挨著張圓,擠眉弄眼喊了聲姐夫,惹得張圓捧著茶盞藏笑。

甜釀盈盈進門,甜甜一笑,向眾人拜禮,張夫人看著甜釀,心中也是喜歡,特地招上前來,摩挲著她的手問:「近來吃的睡的可好?日常都在家做些什麼?」

甜釀一一都乖巧答了,這時施少連進門來,也拜了張夫人,張夫人見他長身玉立,藍衫白袷,皂靴玉帶,頭上綰著蟹殼灰發束,也覺得分外的青春逼人,笑道:「也不知最後是哪家的姑娘有這等福氣。」

又問施老夫人:「可定下了沒有?」

施老夫人笑眯眯的搖著頭:「還在請冰人相看呢,夫人若是有知道好的,也幫著謀划謀划。」

張夫人連連點頭:「使得。」

甜釀乖巧伴著施老夫人坐下,施少連也在她身旁拾了個座,聊的是家中閑話,前陣子施家往張家送的荔枝甚好,張夫人狠誇了一通,施少連道:「不過是標船上順帶的,只為給親朋好友們嘗嘗鮮,算不得什麼。」

施少連略坐了片刻,招呼張圓,兩人往禪房後去賞桂。

張圓先識得甜釀,再識得施少連,只覺得這位大哥只比自己略大兩歲,為人卻溫和斯文,極有好感,後來才知,原來兩人都在一間書院念過學,更對施少連一片耿耿之心。

「圓哥兒和甜釀就是在這廣善寺認識的吧?」

「正是。」張圓柔笑道,「那時也是甜妹妹陪著老夫人來寺里許願,甜妹妹從檻外跨出,我正要進去,不巧撞到了一處。」他微嘆:「昔日情景,歷歷在目,我對甜妹妹一見傾心,那時還未來得及姓名,正懊悔著,哪想幾日後又遇上了。」

施少連亦微笑:「二妹妹也是傾心圓哥兒,兩人正當配。」

張圓雙眼晶亮,對施少連揖手:「大哥哥請放心,我定然會一心一意對待甜妹妹,誓無二心。」

兩人正說話間,從林後轉出個俏麗的身影,笑嘻嘻的喚:「圓哥哥。」

原來是窈兒。

她又朝施少連盈盈一拜:「這是上回見過的施家大哥。」

施少連拱手:「趙姑娘。」

原來趙安人亦是帶著女兒來廣善寺燒香,她聞見桂花香,自己帶著人往後面來賞花。

張圓對窈兒絲毫無芥蒂,笑道:「正巧,又在這裡遇上了窈兒妹妹,我去請母親來見安人太太,二嫂也在呢。」

半日後,施老夫人、趙安人、張夫人都坐到了一屋內,滿屋人寒暄說話,極為熱鬧。

甜釀又見到了上次那個面色白皙,少有皺紋的沈婆子。她聽到了沈婆子說話的腔調,夾帶著吳江口音的金陵官話。

起初她安慰自己,吳江離得並不遠,遇見個吳江人很常見。

但她瞧見人群里偷偷的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一而再三的落在她身上,心裡卻冒起了冷汗,她離開吳江的時候還太小,九年過去了,早已經忘記了大部分的人事,王妙娘走後,她更是鬆了口氣,眼前這個婆子,她真的不認識。

兩人目光交匯的那刻,沈婆子綿軟的目光在半空中頓了頓,而後輕輕將目光挪走。

趙安人笑容滿面道:「我可沒有老夫人的誠心,只是想起來念個阿彌陀佛,家裡供的小龕雖常年點著香燭,每日里卻是身邊人在供奉。」她看向沈婆子:「我家這個老嬤嬤,原先還俗前是個比丘尼,在庵里住過數十年,講的一口好因緣善果,我常招她在面前說法解惑。」

「這倒也是緣分,有這樣的嬤嬤在身邊,每日晨唱念三道,功德上可要多幾分。」施老夫人笑道,「不知嬤嬤以前在哪兒修佛,是那間寶剎?」

「在吳江的一間小庵。」沈婆子笑道,「山野小庵,連個名字也未有。」

施少連看見甜釀臉色突然煞白,目光怔忡不知落往何地,一言不發的坐在施老夫人身後。

日暮施少連歸家,見甜釀眼睛發直,雙頰嫣紅,唇色發白,心知不妙,上前伸手一探,額頭滾燙,雙手冰冷。

施老夫人也大吃一驚:「如何突然燒了起來。」

「許是下午下棋時吹了冷風,一時受涼。」施少連拜別祖母,「祖母勿憂,我把二妹妹帶回家,請生藥鋪里的大夫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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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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