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天初蒙蒙亮,甜釀已在床上輾轉了大半刻。
寶月在外間的小榻上睡的沉沉,銀釭已冷,窗外有林鳥初鳴,她睜眼醒著,指尖無意識的在柔軟的錦衾上划來划去,索性大大的翻了個身,撩起一角床帳去夠床頭的豆蔻水。
她有夜起喝水的習慣,寶月常在床頭擱一壺一盞供她夜飲,手中這盞豆蔻水,是施少連臨去前,替她斟在床頭的。
其實一開始,其實是雲綺和施少連的關係更親厚些。
那時候施家只有施少連和雲綺兄妹兩人,施少連是正房長子,雲綺是嬌女幼妹,雲綺也喜歡跟著施少連身後,一迭聲的喚哥哥,爬樹攀石,捉鳥捕蟬。
她跟著王姨娘回了施家,見到那個面容清俊,眼神清澈,斯文有禮的小哥哥時,心裡也是喜歡的。
比起應對家裡的女眷,她更喜歡爹爹和哥哥,只要她仰著臉,笑眯眯的喊一聲,就很容易得到他們的好臉色,也更受憐愛和呵護,在這一點上,她有天生的敏銳和天賦。
家裡所有人都喜歡哥哥,她也喜歡,喜歡聽他在窗下朗朗念書,看他執著小剪剪出一個栩栩如生的風箏,在園子里摘花撈魚,卻如何也不會弄髒一身漂亮的小袍子。
她這樣的乖巧又伶俐,當然比淘氣又魯莽的雲綺要招人喜歡,哥哥的目光自然也會一點點偏移到她身上,一點點對她熟稔起來。
吳大娘子病逝之後,施少連才對她有了格外的偏愛,真正宛如同胞兄妹一般,把她擱到了心裡。
沒了母親的大哥哥真的好可憐,爹爹又成日忙於外頭營生,她要多照顧著大哥哥。
她一直陪在大哥哥身邊,陪他哭喪,陪他守夜,陪他用飯,替他拭淚,替他更衣,替他暖手。
她還記得呢,清寂夜裡,哥哥孤零零的守著靈柩,祖母困的在偏房裡打盹,雲綺早就窩在桂姨娘懷裡睡著了,喜哥兒和姨娘也躲去了別處,爹爹還在外頭鋪子里盤賬未歸,她見菩薩面前供了一疊黃澄澄的香橙,趁著僧人不備,偷偷的摸了一隻,去陪大哥哥守夜。
向來愛潔凈的大哥哥,從來不肯跟人同吃一份吃食的大哥哥,從碗里挑了一根麵條,塞進了她嘴裡。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長壽麵,清湯寡水,無滋無味,卻是暖和和的,暖的肚子滾熱。
吃完長壽麵,他們又一起剝了香橙,她喜歡香橙的味道,芬芳又清涼,喜歡手指上黏糊糊的沾著黃色的汁液,沁人心脾的氣味時時縈繞在指上,能給她帶來長久的愉悅心情。
大哥哥卻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將她的十指一根根的拭擦乾淨,又抹了抹她的唇角,最後將帕子收起,對她微微一笑。
那是吳大娘子亡后,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她也笑的很開心,直覺告訴她,她在家裡,又多了一分依靠。
再後來,爹爹在一次外出販藥材的路上染了病,身子骨也不太好,常日里請醫問葯也終不見效,後來有位遊方道士,俱說是名赫赫有名的術士,岐黃之術也異常了得,被大哥哥請來給爹爹看病。
遊方道士一眼就看出了爹爹的病根,言談中肯,爹爹也肅然起敬,覺得道士言語傳神,道士寫了一張方子交給了大哥哥,大哥哥欣喜不已,又忙請道士為家眷們望聞一二。
那道士一一為眾人看過,又道施老夫人睏倦滯食,又道喜哥兒躁動夜鬧,俱開了方子,輪到甜釀時,那道士說:「身體康健,只是體內有些熱毒,每逢夏日都貪涼愛冰,不過也不礙事,無須吃藥,節制些便好,她這熱是生時候胎裡帶出來的,炎夏出生的小兒都容易有這樣的熱毒。」
她聽聞此言,起初尚未反應過來,而後面色有些白,那時候大家都在帘子外頭喝茶,只有施少連伴著道士在身邊,聞言淡淡看了眼她,送道士出去出。
家裡人問甜釀:「甜姐兒一切可都好?」
施少連看著她道:「妹妹身體都好,只是生在冬日,夏天容易沾染暑熱,要少飲些冰涼之物。」
她看著他,無聲的點點頭。
人群各自散去,她跟在施少連身後,怯怯喊了聲:「大哥哥。」
「二妹妹。」他亦溫柔回視她。
她吞下喉中話語,牽著他的衣袖,晃了晃,將頭顱蹭在他手臂上。
晨起施少連又來繡閣,甜釀正在梳洗,她身上的熱度已退,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無精打採的消沉。
早飯就擺在繡閣里,因只有兄妹兩人,薄白粥,雞尖湯,一碟炒豆芽,一碟干筍鹽齏,一碟果仁。
兩人坐在窗下喝粥,窗兒大敞,正對著新陽升起,鳥鳴清脆,涼風習習,他舉止文雅,她吃相秀氣,兩人舉箸無聲,片刻后他想起些什麼,說道:「昨日翟大夫還開了一副葯,待會讓寶月熬出來,再喝一碗。」
甜釀抿抿唇,乖巧點點頭:「好。」
兄妹兩人用完粥點,他道:「今日我得閑,在家陪著妹妹,妹妹想做著什麼。」
甜釀偏頭想了想,柔柔一笑:「就在屋裡呆著,哥哥給我念書吧。」
她手邊提不起力氣,也懶做女紅,吩咐寶月將綉架收起,自己搬了個軟枕給施少連:「我今日只想偷懶,哥哥成日忙,今日也好好鬆散鬆散。」
她照舊倚在軟榻上,將手肘擱在小几上,撐著自己的頭顱,吃飽之後,微困無力,只想懶洋洋的攤著。
施少連隨意在桌上抽了本書在手裡,還是他的舊書,念的是《千字文》,他以前教她開蒙的書,知道這本她特別的喜歡,她常翻來覆去的看。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他的聲音清朗,一平一仄,不疾不徐,最後一個字都咬的稍清,韻律尤其動聽。
甜釀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跟著他頓挫點頭。
他也留了一分心神,看她眉眼舒展,意態閑適的近乎柔媚迷離。
他早知道,這樣的女兒,怎麼會是施家的骨肉呢,施家生養不出這樣的孩子。
這應該是在美酒甜釀里浸泡的果子,咬一口芬芳醉人,再咬一口,是圓潤得沒有骨頭的糯米糰子,天生的媚人媚色,只為取悅男人而生的尤物。
去歲他跟船南下販貨,路過吳江,也路過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小樓如林,窗前的長桿,隨意晾曬著各色妖嬈鮮亮的裙衫,靜水裡飄蕩著脂粉,最後渲染成一幅斑斕的畫作,每一個女子的回眸,都是溫柔鄉和脂粉堆的沉醉。
是小酒嗎?
倒是適合她的名字。
施少連將那本書念了兩三遍,她才睜開恍惚的眼,掩掩唇,微微打了個哈欠,慵懶無骨:「我給大哥哥倒茶。」
她拎著茶壺徐徐上前,在桌前不知被什麼絆倒,腳下略一趔趄,直直往前栽去,眼前正是冷硬地面,半途被他攬臂扶帶入懷中,埋臉在他胸膛上,聽見他幽幽的嘆氣:「妹妹小心。」
她忙不迭的從他身上爬起來,面紅耳赤哼聲:「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茶壺磕在地上,滴溜溜淌了滿地的茶水,她喚寶月來收拾,自己要從他身上起來,卻被施少連牽留在身邊,手繞過她的纖腰,將書本平攤在膝頭:「我一人念的也睏乏,妹妹和我一道念書吧。」
她半倚半靠在他膝邊,抬眼看他,見他目光澄凈,面容溫和又俊逸,暗暗咽下口氣,默然點點頭,順勢在他踏腳的腳凳旁坐下,將身體挨在他腿畔,笑容有些勉強:「我和大哥哥一道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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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裡有點事,我是個無存稿黨,咳。。太懶了。。不是逼不得已懶得寫文。。等不及的姐妹可以屯一屯再看,我也在努力提高自己的手速
哥哥妹妹其實這麼多年都在演戲,一隻是披著白兔皮的狐狸,一隻是披著羊皮的大灰狼,這文的走向的確比較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