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你好 誤會
——
早上。
天空下著朦朦朧朧的小雨。
萬物的呼吸靜謐而舒默,撲入鼻孔的空氣也是濕潤而清新的。
林蔭道上也盪起了一層層透明如夢的薄霧。
油綠綠的樹葉在雨中「沙沙」作響。
寬敞明亮的教室里是喧騰的一片嘩然。
除了朗朗的讀書聲,唏哩嘩啦的翻書聲,還有桌里行間奔跑追逐的學生。
墨黑的頭髮綁得高高的,千尋步履悠然地來到了教室,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好,嘴角也掛著以往天真爛漫的笑容。
小優大驚,神色慌亂地沖了過來。
「你沒事吧?」她拽住了好友的手臂,壓低了聲音,憂心忡忡地審視著她的臉色。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有事嗎?」千尋笑得眉飛色舞,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然後淡定地揚起眉,神清氣爽的走到了自己的書桌前,坐下身去。
她剛一坐下,立馬有一大堆同學關切地圍了過來。
「小尋,你應該在家裡多休息幾天嗎?」
「小尋,你不戴眼鏡的樣子更好看!」
「小尋,我們都好擔心你哦!」
「你沒事就好!」
耳朵里融入了同學們唧唧喳喳的笑語,千尋的心情一陣陣歡快。
小優敏銳地發現了。
千尋的右手手掌上纏著一圈繃帶。
這傢伙,明明是受傷了嗎?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下一刻,她又意識到,千尋今天沒有戴眼鏡。
奇怪唉!
小優漫不經心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坐在跟千尋相鄰的位置,然後放肆大膽的瞪著她。
「你的眼鏡呢?」
「丟了,現在戴隱形的……?」
「隱形眼鏡!!」小優大驚,眼底放著驚喜的光芒。
千尋的耳朵被她吵得嗡嗡作響,臉色也驟然發白,她實在是驚異於好友那超聲波的威力。
「嘿嘿……」小優尷尬地皺皺眉,然後表情嚴肅下來,「你的手受傷了,要不要我幫你謄一份課堂筆記啊?」她的話語里夾雜著好心的善意,又有些幸災樂禍。
千尋搖搖頭,然後低下眼睛,翻開了手中的課本,認真預習著。
看著對方已經進入了學習狀態,小優鼓了鼓嘴,然後悻悻地安靜了下來,干自己的事情。
這時。
「咣——!!」一聲巨響。
教室的門被踹開了。
同學們驚得紛紛往門口望去。
一身黑色的休閑裝,頭髮上沾染著瑩瑩的雨水和晨露,蕭采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教室,他的肩上背著一個大大的書包,塞得鼓鼓的。
俊美的臉上冷冷酷酷的,烏黑的眼睛里也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他怔怔地向前走著。
可憐的教室玻璃門在他的身後「吱呀吱呀」的晃來晃去。
滿堂嘩然,學生們震在座位上,輕輕吸著氣。
千尋的手指在桌面上怔怔地收緊,兩眼茫然而清透。
她發現自己開始害怕他了,害怕見到他,就想躲著他。
雖然她不允許自己軟弱,可是這比起內心深處的后怕簡直是微不足道,她寧願做一次膽小鬼。
窗外的樹葉在細雨中輕盈地搖曳。
教室里安靜得彷彿所有人都失去了呼吸的脈絡。
雙腿修長有力。
蕭采邁著矯健的步法。
直直地朝她走了過來。
無意識地咬住了下嘴唇。
千尋用力屏住了手指。
然後僵硬地攥緊了筆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咳咳……?」冷漠的眼睛閃了閃,蕭采輕咳了兩聲,然後盛氣凌人地杵在了她的桌子旁。
糟了!這傢伙不會是來找她麻煩的吧?!
千尋暗自心驚,手指緊攥著筆桿,指骨蒼白而脆弱。
「你來了?」蕭採的聲音又冰又冷,靜得如同一條直線,沒有絲毫波瀾。
她屏住了呼吸,然後壓抑地點點頭。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樹葉被淅淅瀝瀝的雨花拍打著。
蕭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眉心皺得死死的,似乎還想問些什麼,卻不好意思開口。
千尋穩住了意志,剛剛抬起頭。
目光恰好與他複雜難懂的視線撞在一起。
隨即各自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兩個不同的聲音,一個來自女孩,一個來自男孩,同時發出,然後同時收住。
教室里傳來了低低的笑聲,有些揶揄。
千尋有些懊惱,心底亂糟糟,不得已地又垂下了眼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蕭採的臉上閃著冰俊的光,眼底深諳深諳,嘴唇白白的,彷彿是一宿沒睡的樣子。
他定定地看著她閃避的神色,心裡湧出了濃濃的苦澀,嘴角卻掛上了以往玩世不恭的笑紋。
站在兩人的身側。
小優不停地眨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表情滑稽又可笑。
這兩個人在幹什麼,什麼時候都變成結巴了。
窗外有一隻白色的小鳥撲扇著濕漉漉的翅膀,艱難地滑行了過去。
「你應該多休息兩天,怎麼帶病上課?!」他厲聲問她。
「啊——?」千尋訥訥地仰頭看他。
蕭采皺緊了眉毛,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我說,讓你回去休息!」他兇巴巴地瞪著她。
「我沒事了,醫生說可以來上課啊!」千尋微怔,然後低低地笑語。
蕭采瞪死了她,神情古怪而冰郁。
千尋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時間迷惑於他眉宇間透出的訊息。
下一秒鐘。
蕭采挺身上前,蠻橫地奪過了她手中握得燒燙的筆桿,不由分說地彎下腰去,從桌兜里掏出了千尋的書包,然後將她書桌上攤開的書本和文具一股腦地塞了進去。
他的動作乾淨利落。
千尋瞪大了明眸。
還未回過神來。
「給——!」蕭采已經將收拾好的書包遞到了她的懷裡。
他緊抿著嘴唇,噴著火的眼珠子執拗得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千尋心中苦笑,獃獃地接過了自己的書包,猶豫了兩下,然後重新塞回桌兜里。
看到她公然違背了自己的意思。
蕭採的眼底掠過一團陰雲。
「你走不走?」
他不悅地低吼一聲。
千尋微微咬了咬潤唇,無辜地挑起英眉,聳聳肩,表示自己不會走的。
她還要上課呢?她的原則是從不翹課的!
蕭採氣得鼻孔都冒煙了,瞪了她半響,終於低低地詛咒了一聲,然後悶悶不樂地走開。
看到他不再為難自己。
千尋終於可以深吸一口氣了,天知道,她屏息了多久。
然而。
蕭采才剛剛走了兩步,忽然,猛地一亮眼眸,似乎想到了什麼。
嘴裡邊磨出了一連串掙扎的嘀咕,他又轉過身走了過來。
看著那傢伙折身返回,千尋的手指一僵,心中大叫:天要亡我啊!
嘴角邪魅地彎起優弧,蕭採的眼睛里浮起了孩子般羞澀的柔光,他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將肩上的背包取下來,想也不想就要往千尋的桌上甩去。
可是。
當他看到千尋捂住了嘴巴,滿臉凄楚地瞪著他時。
他忽然微微側過身去。
小優正趴在桌上笑得花枝亂顫。
「啪——!」
一聲巨響在她的臉際炸開,驚得她差點窒息。
蕭采板著臉,將書包甩在了她的桌子上,然後「呲——」一聲,拉開了上面的拉鏈。
「嚇死我了!!」小優義憤填膺地低喊,那聲音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而來。
千尋亦是一頭霧水,她不停地眨眼睛,身子微微傾斜,想要看看那傢伙在掏什麼東西。
窗外有雨絲斜斜飄過。
教室里,各個角落裡,都有好奇的目光探了過來。
蕭採的表情有些尷尬和靦腆。
他將雙手探進背包裡面。
取出來了——
一個精緻玲瓏的藍色洋娃娃。
放在了千尋的手邊。
然後。
又是一個淺粉色的洋娃娃。
又是一個黃色的加菲貓。
又是一個藍白相間的機器貓。
又是一個。
又是一個。
………………
蕭採的書包被一點一點清空了。
千尋的書桌上擺得滿滿的,桌兜里也塞得嚴嚴實實。
小優錯愕地張大了嘴巴,手臂彷彿不聽使喚似的,顫顫悠悠地伸了出來,想要從好友的桌兜里抓一個玩具過來看看。
「啪——!」蕭采將她的手臂粗魯地擋了回去。
「這些都是給你的。」他回眸望住千尋吃驚的眼眸,語氣依舊是硬邦邦的。
「你……」千尋哭笑不得地眨著眼睛,這詭異的氣氛搞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抬起手指颳了刮白裡透紅的臉蛋,想要多問兩句。
對方卻瀟洒地轉身大步離去。
看著蕭采一步一步地往後排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千尋握緊了手指,心底柔柔地波動了兩下,笑容忍不住綻放在她清甜的嘴角。
看來,那傢伙也沒有表面上那麼差勁嗎?至少還知道送東西討女孩子歡心。
小優一邊朝蕭採的背影翻了翻白眼,一邊神情仰慕地看著千尋桌上堆積成山的玩具。
「小尋,給我一個吧?」她大言不慚地開口了,扮相很可憐。
「……」千尋樂哈哈地搖了搖頭,她才捨不得將這些寶貝給了別人呢!
「真小氣!!」小優扁著嘴,不滿地絮語了一句。
然而。
千尋卻沒有注意到身側人抱怨憤慨的情緒。
她自顧自地笑著,一邊用手指逐一輕點,一邊思索著上課的時候,該把它們藏在哪兒。
畢竟擺成這樣,她連放書本的地方都沒有,還怎麼聽課啊!
千尋咧開嘴,歡天喜地地笑著,又忍不住回過頭去,望向最後一排。
那裡。
蕭采靠著椅背,雙腿翹在桌子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望著雨霧凄迷的窗外。
千尋微微吸氣,隔著透明的空氣,偷偷地觀察他。
其實這傢伙不說話的時候,還真是完美到沒有天理啊!
要是實在不行,按照爺爺的意思,嫁給他,做他的妻子,應該也不算太糟吧!
千尋痴痴傻傻地想著,嘴角的笑容如月霧下絢爛的花朵一樣輕輕顫抖著,眼珠子明亮得彷彿兩隻發光的水晶,彷彿吃到了腥氣的小花貓。
她越想越開心。
直到她忽然想到了夏悠然。
直到她忽然想起了蕭采曾經說過的話語。
「我對那種渾身上下透著輕狂和傻氣,自以為是,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一點興趣都沒有?她跟悠然一點可比性都沒有,我會喜歡她,真是好笑!?」
燦爛的笑容如疾風掃落葉般從千尋的臉上逝去,她的表情變得失落而傷感,眼神失怔。
是啊!悠然姐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體貼,是個男生都會喜歡她的吧?
蕭采說的對,我拿什麼跟悠然比,根本就是麻雀跟鳳凰,天壤之別嗎?
千尋一味地想著夏悠然的柔美親切,想著蕭采對夏悠然說話時的溫柔語氣和寵溺的態度。
心中暈染開來的枯澀味道越來越濃重,她的呼吸變得好輕好輕。
靜靜的,千尋的身子滑回自己的座位上,她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自己突然這麼難過。
最後一排。
靠窗的座位上。
蕭採的目光從窗外移了回來,沉鬱地落在了正前方不遠處的女孩身上。
透明的雨絲在眼角的餘光里漫無邊際地飄蕩著。
他看到了。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背影瘦小瘦小的,腦袋埋得很低很低,教室清亮的燈光下,她單薄的身影淡得如同一團不真實的霧氣。
蕭采抬起手指抵住了太陽穴,表情有些慵懶,他怔怔地坐在那裡,遠遠地望著千尋的背影,心裡一種奇異的感覺混合他不確定的心緒,纏繞著,長久地無法散去。
——
佐野棠今天沒有來上課。
第一節課下了以後。
千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
可是。
在她的印象里。
佐野棠一直是很沉穩睿智的,從來不遲到,也不早退,課堂筆記也記得工工整整的。
可是今天?
發生什麼事了?!
千尋表情空白地望向最後一排,望向佐野棠的座位。
在冷清的燈光下,那張桌子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埃,遠遠地閃耀在她的眼底。
佐野棠是一個很愛乾淨的男生,他的桌子無論何時何地都擦得光潔鮮亮。
可是今天?
千尋蹙了蹙眉,嘴唇微微啟開,發出了痛澀的嘆息。
蕭采望向她的時候。
她正神色蒼白地望向他的身側。
——
一道白色的閃電劈過頭頂。
「轟隆隆——!!!」
天空炸開了一聲驚雷。
他的靈魂也被擊得粉碎。
佐野棠在大雨中穿行。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撐著傘,走得很快很快。
佐野棠渾身濕透,頭髮上,衣服上,手指上冰涼的雨水「嘀嗒嘀嗒」的滑落下來。
腳下飛濺而起的雨花歡快地跳躍著舞蹈。
手上提著書包,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該去哪兒,天地這麼大,竟然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昨天晚上,回到了家裡。
媽媽告訴他。
他的爸爸佐野泉已經遞了一道律師函,給他們母子。
目的很簡單。
他想要回自己的兒子。
媽媽當時的表情猙獰極了,失去了以往的清平。
大聲質問他。
「我警告過你,讓你離他遠一點,你為什麼不聽?!」
五臟六腑翻攪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覺得好笑,真的好好笑。
「你只能選一個!」
早餐后,媽媽盯著神色慘白的他,目光冰冷地說了一句。
大街上的人都是匆匆過客。
沒有人留意到這個失魂落魄的男孩。
雨水瘋狂得濡濕了他蒼白失血的面容,他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旅人一樣,表情麻木地向前走著。
——
淅淅瀝瀝!!
雨一直下,到了中午時分,越演越烈,傾盆的大暴雨嘶吼著鋪蓋下來。
遙遠的天際,烏雲遮天蔽日,雷聲滾滾如潮。
教學樓前。
同學們三三兩兩擠著一把傘,不畏艱難的跑去谷園吃飯。
教室里的白熾燈一直亮著,空氣也很溫暖,安靜得只有兩個人。
纏著繃帶的右手藏在了身後,千尋單手點著下巴,仰著頭,在教室里無聊地晃悠著。
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上,蕭采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子上睡覺。
窗外。
茂密的樹蔭下。
斜斜的雨絲交織著穿透了一片片藤葉,洋洋洒洒地飄了進來。
蕭采沒有關窗戶,雨絲斜射了進來,他的頭髮上,衣服上都籠罩著一層玻璃紙般瑩潤的光芒。
千尋呆了呆,然後屏住了呼吸,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蕭采……?」她低喊一聲。
對方動也不動,繼續在睡。
「喂……!」她戳戳他的胳膊,略略提高了嗓門:「我把窗戶關了,你應該不介意吧!」
這傢伙在雨花中這樣睡下去,肯定會著涼的。
窗外,有冷風掃過樹葉的「沙沙」響動。
蕭采似乎睡得很香,動也不動,修長的背脊透出一股淡漠和難以接近的氣息。
「大白天的,睡得跟死豬一樣,要睡回家去睡嗎?何必在教室里受這份罪?」
千尋有些沮喪和失落。
嘴裡邊磨出來連珠炮似的嘀咕,她也難得理會他,徑直伸出自己的胳膊,繞過了男孩拱起的肩背,卻夠那扇大開的窗戶。
纖白的手指剛剛觸到了窗框,一陣濕潤的涼意便撲入了她的呼吸。
千尋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真的很冷啊!
她輕輕地關上了窗戶,沒有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生怕打攪了蕭採的美夢。
然而,正當千尋滿意地點頭微笑,手臂還未從窗前收回時。
一陣清脆的手機音樂突兀地嘯響了起來。
冷不丁地嚇了她一跳。
面容蒼白毫無血色,趴在桌上的男孩睡得很死,一動也不動,像一具殭屍。
千尋低下眼睛,她看到了,那是蕭采放在桌上的手機。
液晶屏上閃爍跳躍著一個名字。
「佐野棠!」
是佐野棠打來的電話。
「滴答滴,滴答滴——!!」
手機鈴聲持續叫喊著。
鼻樑又高又挺,蕭採的頭枕在交叉的胳膊上,睡死了,彷彿再也醒不過來了。
「喂,你醒醒啊?!」
千尋重重地推了那個傢伙幾下。
蕭採的肩背在她的手下僵硬地晃動著著,臉色蒼白得驚心動魄,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真是受不了你了!」千尋握起了粉拳,輕支著皓齒,恨不得踹那個傢伙兩腳。
佐野棠沒有來上課,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華麗麗的手機音樂在持續叫響了三分鐘后,歸於一片死寂。
千尋呆住了。
眨眨眼睛,然後兩三步沖回自己的座位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給佐野棠打電話。
電話彼端的人在靜默了五分鐘后,淡淡地吐出了四個字:揚名湖畔!
千尋緊緊地握著手機,心底突然竄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
因為她聽得出,佐野棠的聲音低冷低冷的,顫抖著,彷彿在忍受著什麼痛苦的煎熬。
「你在哪兒,為什麼沒有……?
「嘟嘟嘟——!!!」
未待得她多問些什麼。
對方已經決絕地掛斷了接聽。
搞什麼,一個個都怎麼了嗎?
千尋有些火大地合上了手機。
目光恍惚地波動了兩下,她輕輕咬住嘴唇,猶豫了半響,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
千尋火急火燎地掏出了書包里的摺疊傘,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教室的玻璃門。
桌子上,書本攤開著,一張圖紙,上面描摹著一個穿著黑色休閑裝的男孩。
一側的窗戶旋鈕上掛著兩個大大的塑料袋,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羊絨玩具。
千尋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門外。
教室里再也沒有了一絲聲響,也沒有一絲生氣,彷彿一切都死去了。
最後一排。
蕭采昏昏沉沉地睡著。
在她離開的那一刻。
他痛聲呻吟著。
鼻孔里有一波一波的血花恐怖地漫溢了出來。
浸染了他的衣袖和肘下的書本。
直到。
直到他抿緊的雙唇煞白透明,直到他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蕭採的肩膀猛地驚顫了一下,然後挺直了身板。
雨水如遊離的絲線般濺滿了教室的玻璃窗。
窗外一片水霧斑斕,看不清楚任何景物。
蕭採的呼吸越來越輕,他怔了一下,手指顫抖著放在了自己的鼻下。
溫熱的血花飛速流裹了他修長的手指。
他的臉色是駭人的慘白。
——
不遠處的樹林里有細細的蟬鳴聲。
偌大的湖畔彷彿是在深冬的黎明,連空氣都是靜悄悄的。
飛揚而下的雨水在湖面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波紋漣漪。
晴日里熱鬧非凡的地方,此刻是一片片空蕩蕩的沉靜。
漫天的雨絲無情地揮灑著。
空氣中隔著一層薄薄的雨霧,一切都是虛妄的,都是不真實的。
渾身濕透,身子冷硬地顫抖著。
佐野棠虛弱無力地坐在冰涼的石凳上。
黯淡無光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緊緊地盯著碧波蕩漾的湖面。
他了無生氣的樣子,就彷彿生命會隨時終止。
雙腳踩在了冒著水泡的草坪上,千尋打著彩虹雨傘,停在了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這個傢伙是怎麼?!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呢?
千尋喘了一口粗氣,她方才可是一口氣跑過來的,此刻她也分不清楚模糊了她雙眼的是撲面而來的雨水,還是自己的汗水,咽喉里也是一陣陣堵塞的悶燒。
不遠處的石凳上。
佐野棠安安靜靜地坐著。
雙手鬆垮垮地拱放在膝蓋的書包上。
雨絲從他的頭頂霧蒙蒙地飄落。
他完美精緻的側影流瀉出了天塌地陷的憂傷和孤寂。
懸挂著透明雨珠的眼睫微微顫了顫,千尋深吸了一口氣,鼓了鼓精神,待得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以後,才慢悠悠地朝他走了過去。
——
蕭采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洗手間里。
血淋淋的手指顫抖著擰開了水龍頭。
水池裡飛濺而起的水花立刻噴了他一臉。
嘴唇白得發青,往昔黑曜石似的瞳孔也漸漸渙散開來。
喉嚨輕輕作響,輕輕的,他的嘴唇冰冷地哆哆嗦嗦著,身子也戰戰兢兢的。
僵冷的手指無力地攀在池沿上,嘴裡顫抖地嗆咳,鼻子里的血花越流越急,怎麼也止不住。
蕭采黯然傷神地挺立著身子,消極地期待這種噩夢般的突髮狀況能夠儘快停止。
望著鏡子裡面那個面容狼狽冷清的男孩子,慢慢的,他的唇角升起了蒼白失神的笑容。
蕭采不明白。
為什麼好端端的。
自己突然就變得這麼脆弱。
身體內流淌的血液彷彿也漸漸凝凍了,連呼吸都是疼痛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陣陣頭輕目眩的感覺,一波強似一波,衝擊得他幾乎昏死過去。
蕭採的神色恍惚而凄亂。
他輕咳著,不敢咳得太用力。
滾燙的汗珠從他蒼白的面容滑落。
眼珠子里是黑漆漆的空洞,蕭采僵硬地側過身去。
背脊緩慢的、冰冷的靠在洗手間的牆壁上。
窗外有光潔的雨絲。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發出了強烈刺眼的白光,將他的面容照得近乎透明。
雙手無力地垂下,他抖索著握緊了手指。
身子里空蕩蕩的,彷彿被挖空了。
蕭採用力抿緊了嘴唇,剋制著猛烈的嗆咳。
輕飄的目光卻無意識地掠向窗外的雨世界。
因為是在八層的高樓上,拐角處的洗手間里。
所以他的視線波及的範圍很廣。
一直延伸到了校園最北面的揚名湖畔。
那裡,那麼遠的有兩個側影強行刺入了他淡色的瞳孔里。
蕭採的大腦里是凌亂不堪,驚恐萬狀的。
眼神卻失怔地盯著那兩個雨霧中的細微身影。
女孩撐著漂亮的蘑菇傘,彎下腰去,對坐在一旁的男孩說著什麼。
萬千清麗的雨絲中,他們的身影美好得如同在畫境中一樣。
刀割般的劇痛緩慢地劃過心臟。
蕭采僵住。
胸口有血的腥氣在翻騰。
他輕輕吸著氣。
然後無謂地閉上了眼睛。
——
揚名湖畔。
靜悄悄的一片。
只有清透冰涼的雨絲從空氣和冷風中滑落下來。
「喂,幹嘛一個人躲在這裡啊!既然來學校了,為什麼不去上課?」千尋沒好氣地推了推佐野棠的肩膀,笑得一臉苦悶,「這可不是你以往的風格哦!」
她的傘籠罩在他的頭頂,為他遮出了一片無雨的晴空。
佐野棠憂傷地回眸望住她,苦笑無語。
「為什麼不說話?」她笑嘻嘻地避開了難懂的眼眸,然後低低嘟囔了一句。
他沒有說什麼,嘴角噙著淡淡的苦笑,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你這個樣子很容易感冒的……?」她鼓了鼓嘴,然後好心地提醒他。
「謝謝你——!」他終於開口說話了,語音低澀而冰涼。
千尋迷惑地皺了皺眉,「謝我什麼?」她淡笑著問。
佐野棠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能來,我很開心!」他的回答很深奧。
「我們是朋友嗎?」她在雨霧中笑得燦爛如花,「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講啊!我願意做一個聆聽者!」她的聲音很誠懇也很真摯。
眼睛里有亮芒閃了閃,他失神地望著她。
「你的笑容應該是屬於蕭採的……?」佐野棠無望地低語。
千尋古怪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采這傢伙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他出神地望著天際的陰雲,神情迷茫得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千尋的呼吸用力屏住。
佐野棠在說什麼。
蕭采喜歡我嗎?!
心底湧出了喜悅的甜蜜,她緊緊地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將內心的狂喜暴露無遺。
「怎麼可能,那傢伙對我向來是惡言相向,怎麼會喜歡我呢?」她偏過頭去,尷尬地抿搓著手指,掩飾著自己心頭的起伏波動。
「你不也一樣嗎?喜歡不說喜歡,痛也不說痛!」佐野棠輕輕笑出聲,瞅著她不自然的神色。
千尋咋舌,呼吸輕得再也聽不到,她羞澀地閉了閉眼睛,將雨傘塞到了佐野棠的手裡,轉身跑了。
真是丟死人了。
是不是自己平日里表現得太明顯了。
怎麼連佐野棠都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一邊跑著,一邊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想要讓自己淡靜下來。
望著雨霧中,一蹦一跳,漸行漸遠的美麗身影。
佐野棠眯了眯濕漉漉的眼睛,嘴角的笑容由輕柔變得悲傷,他怔怔地握緊了她的雨傘。
千尋,我的心也撐著呢?你感覺不到嗎?
——
落地玻璃牆高大明凈。
走廊上。
光線冷冷清清的。
迎面而來的兩個人紛紛止住了腳步。
蕭采滿額虛汗,嘴唇白如紙片,低喘著睜開眼睛,然後淡漠地笑著。
千尋失神地說不出話。
此刻。
靜謐的空間彷彿只是屬於他和她的。
不知為何,現在只要一看到蕭采,千尋恍惚中有種時間凝固的錯覺,頓覺手足無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亂如麻地感覺讓她的神情一陣陣的不自然。
蕭採的身子僵硬,心底抽痛絞成一團,他如此遠而又如此近的凝望著她,高挑的身影冷孤青煞得彷彿冷漠的冰雕。
「你醒了?」她急吸了一口氣,揉了揉濕漉漉的頭髮,想要打破這窒息般僵滯的氣氛。
他不說話,眼珠子烏黑烏黑的,只是翹起唇角,給了她一個又靜又柔的微笑。
蕭採的笑容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千尋低了低眼睛,然後快步走上前,繞過他,想要與他擦身走過。
窗外,細雨敲打樹葉。
幽靜寬敞的走廊上。
蕭采略略向右錯了幾步。
伸出手臂。
凜凜地攔住了急於逃離的女孩。
千尋驚得無法呼吸。
「既然各有所愛,那訂婚的事就此作罷!」蕭采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嘴唇卻似乎更加蒼白了些,「你不用為難,爺爺那邊,我去解釋!」他的聲音輕描淡寫。
「呃……?」千尋皺眉,肩膀微微抽動,失神地望住他,「蕭采,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她的聲音輕不可聞,顫抖著,夾雜著不安的味道。
蕭采嘆息一口,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他不動聲色地凝視她,終於,輕輕抬起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似乎想要拍住她的腦袋,卻遲疑著。
千尋的呼吸嘎然而止,眼皮上挑,濕漉漉的手指無意識地嵌入掌心。
蕭採的手在她的發頂上空凍住,然後頹然地從空氣中滑落下來。
他微微轉過身,望向窗外,目光蕭瑟而冷清。
這一刻,他彷彿靜止了,一動不動。
千尋正視著他俊美的側臉,壓抑地沉默著,心裡一陣陣慌亂和迷糊。
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惹他這麼不高興。
「棠是我最敬仰的大哥,他各個方向的確都比我優秀!如果是他,我也就認了!」
蕭采慢慢地扭過臉來。
看著她怔忪的神態。
「丫頭,眼光不錯啊!」目光冷郁得像一潭深湖,他微笑和跟她打趣,聲音卻是低啞衰弱的,彷彿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勉強擠出了這幾句乾巴巴的笑語。
千尋徹底僵住。
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
蕭採的神情倔強而孤冷,嘴唇抿得很緊很緊,面容蒼白得彷彿抽去了靈魂。
他努力著對她無所謂地微笑,然後散漫地揚起頭,繞開視線,走了過去。
千尋的心被徹底劃開了一道裂縫,泊泊地淌著血,她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然而在他漠然走過的一霎那,星芒般的淚水還是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眶,噴涌而出。
窗外,雨絲透明而冰涼。
走廊的上空氣疼痛得讓人想哭泣。
蕭採的背脊挺得筆直。
啟開的雙唇里溢出了痛澀的喘息。
一步一步的。
傲然而落寞的。
走遠。
滯留在原地的女孩,無辜地站著。
靜靜地哭,不想被任何人聽見。
混蛋!
爛桃花就是爛桃花。
不想跟我訂婚就直說。
我什麼時候喜歡別人了?!
明明是自己先喜歡上悠然姐的。
幹嘛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憑什麼這樣殘忍的把我推開,我又沒有要賴著你。
千尋哭得嗆起來,臉上滿是髒兮兮的淚水,她顫抖著抬起手,狠狠地擦去淚水,從心底提醒自己,犯不著為了這種沒心沒肺的男生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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