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自己去問
風捲殘雲,摧枯拉朽。
哪怕平時覺得自己「尚可」、「有兩下子」的兵痞,也萬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會真有「萬夫不當之勇」,能以一己之力,橫掃千軍。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橫、掃、數「千」、軍!
到底是對方太厲害,還是自己太廢物?
這個問題著實傷人,還侮辱人。
燕西昭張大的嘴巴還沒合攏,耿九塵已一腳踩在那個董黑牛被剃光的頭頂,飛躍回點將台上,俯瞰著下面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兵痞們,搖了搖頭。
「真是沒用!」
耿九塵其實是很失望的,現在幾乎是要白手起家不說,還要面臨天災人禍,本來燕西昭手裡的兵若是可用,他能省不少力氣,可現在看來,這些兵痞也就能欺負一下毫無還手之力的百姓,除此之外,就是廢物一堆,清理都嫌浪費時間。
「應該還能用一點點用吧?」燕西昭心虛地用手比劃了一下,說道:「上次去幾家大戶塢堡和農莊打秋風……哦不,是收稅……收稅!就是他們去的,搬回來不少糧食,這幾天賑災用的都是他們運回來的糧食。」
「是嗎?」耿九塵斜乜了他一眼,指著被他踩趴下了的董黑牛,問道:「你,起來說說,要了多少糧食回來?交了多少?自己私吞了多少?」
不等他開口,耿九塵便伸手輕彈了下刀身,發出錚鳴聲和著他的話音,格外冰冷森厲,「想清楚再說,別以為能糊弄燕西昭,就能瞞得過我。」
董黑牛方才被他一腳踩得發懵,趴地上還起不來,聽到他問話時,眼神先是閃了閃,剛要回答,再聽到那清亮的刀鳴聲,不光是頭皮發涼,連後背都跟著涼颼颼得,哪裡還敢鬧什麼幺蛾子,瓮聲瓮氣地答道:「回將軍,每戶收了五六千斤糧食,三成交給小侯爺,剩下的七成弟兄們分了。」
「三成給我?才給我了三成?!」燕西昭差點跳起來,這些他還都分給災民,他背後有耿九塵的刀懸著,壓根不敢藏糧食,先前也沒這個心思,如今一聽,這些熊兵居然把敲來的竹杠私吞了大半,而名聲都是他擔著,頓時被氣得兩眼發黑,恨不得衝下去再把他揍一頓方能解恨。
耿九塵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按住他,「甭叫了!」
轉頭望向董黑牛,「糧食呢?都分了?」
董黑牛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站在點將台旁的一員副將,那正是燕西昭的得力助手,若不是耿九塵橫插一杠子進來,他才是最有可能成為領兵正將之人。
他這般動作,誰還能不明白,這些普通士卒,哪裡有膽子明目張胆地吞下那麼多糧食。
而他們背後之人,卻是燕西昭平時最信任的副將章陵,這比他們私吞了收來賑災的糧食,還要讓燕西昭震驚。
「章陵?!」燕西昭望向他,一臉深受打擊的表情,「本候待你不薄,為何……」
章陵一直都悄不做聲,只是在耿九塵橫掃千軍后,方才悄悄地向台下退了一步,然而還是沒來得及藏住自己的身形,更沒來得及離開,就在董黑牛望向他的時候,他亦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籠罩在自己身上,壓得他根本動彈不得,無法反抗,終於知道剛才那些人是怎麼被耿九塵掃蕩的,可已經太晚了。
早在燕西昭追捧著這兩個傻子時,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個不過是有點蠻力的泥腿子,另一個就是個心智不過幾歲的傻子,怎麼值得平南侯如此待如上賓?
他不服氣,也不甘心。
尤其是後來耿九塵還提出以工代賑去修築河堤,開闢新的河道向山區分流,順便還可以向沿途的塢堡農莊「募捐」打打秋風,他就動了讓人截留的心思。董黑牛是他的心腹,在燕西昭來到青州之前,這些人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這些年從中也吃了不少空餉,若是燕西昭真追查下來,他還得填補不少,正好這次打秋風得來的糧食並無定數,他乾脆就吃下了大頭。
可誰能想到,前日還信誓旦旦要干大事,準備弄死了耿九塵開創事業的燕西昭,轉眼就慫成熊包,拱手將兵權讓出,而耿九塵出手之快,力度之狠,打得他連一點點準備的時間都無,就被這麼當眾揭開了面具。
面對燕西昭的質問,他本可編出一萬個理由和借口來糊弄他,可在耿九塵的目力所及之下,他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根本提不起反抗和撒謊之心,雙膝一軟就跪下來。
「是末將鬼迷心竅,貪了那些糧食,末將願盡數交出,求侯爺……求耿將軍饒我一命!」
他毫不猶豫地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咣咣地撞在青石板上,沒幾下就流出血來,染得滿臉都是,卻依然無法減少心頭的恐懼之情。
耿九塵並未看他,而是看著手中的刀,緩緩問道:「你可知,因你貪墨的這些糧食,有多少流民餓死在城門外,有多少人不得不鬻兒賣女……你讓我饒了你,沒問題,可他們……能饒過你嗎?」
章陵急忙說道:「末將願將功補過,捐出所有家產去賑災……」
「晚了!」耿九塵輕輕一抹刀刃,隨手一撩,「你還是親自到地下去問問他們,肯不肯原諒你吧!」
「自己做錯的事,自己承擔,甭想著花錢贖罪,若是有錢就能贖罪,那這世上還有窮人活的地方嗎?」
「我……」章陵剛抬起頭來,就覺得喉頭一涼,連話都沒說出來,只是發出「咯咯」地聲響,繼而頸間一條血線出現,他的身子一軟,轟然倒地時,頸間的血已如噴泉般濺射到身前三尺開外。
耿九塵伸手擋住楚逸的眼,將他拉到一旁,然後對燕西昭說道:「讓他們去抄家,這次總該會了吧?」
燕西昭還沒說話,點將台下的董黑牛和一眾兵痞都跟著跪下叩首,「會!會!這次我們絕不敢再犯!」
耿九塵哼了一聲,理也不理他們,徑直拉著楚逸離開。
這地方,又臟又臭的,莫要污了小十一的眼。
楚逸乖乖地跟在他身邊,見他已經習慣拉著自己,表情愈發放鬆,只留給燕西昭一個「看著辦」的眼神,就毫不留戀地離開。
燕西昭被這兩人唬得早已沒了脾氣,哪怕章陵之死都沒讓他緩過勁來,等到董黑牛等人來問他如何處置章陵的屍體,他也只是疲憊地揮揮手,說道:「帶他回家,抄了家產,屍體留給他家人。那些糧食,你們自己曉得,要是找不回來,或是找不夠數,自己去找耿將軍領罰,可千萬別來求我,求我也沒用。」
眾人已是噤若寒蟬,忙不迭地點頭,去弄了卷破席子,將章陵的屍體捲起來往牛車上一丟,拖去章家不提。
因為洪峰提前到達,部分河堤偷工減料造成的水災,其實已經比燕西昭前世所遇到的災情減輕了不少,加上耿九塵提前讓人挖出來的泄洪渠,被他一刀劈開後分流了不少,故而並未出現原來那般水淹青州,數日不下的大災。
只是水災過後,往往蚊蠅孳生,加上無數人畜屍體被泡爛腐敗,更是容易產生瘟疫,所以才會有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的說法。
好在這次因為耿九塵及時挖出了個大蠹蟲,不光是收回了原本徵集來的賑災糧,還從章家抄出不少糧食和銀錢,總算能讓那些災民保證基本的一日兩粥,不至於餓死,然後又發布了收集草藥的公告,可以用一些常見草藥來換取糧食,並且在城內城外都強制清理屍體,嚴禁食用病死和淹死的家禽和牲畜,並將所有病人隔離診治。
城中所有的醫館都被他強制召集在一起,直接徵用了府衙的地盤,讓醫生和病人都在此地隔離,唬得青州府的知府都躲回自家宅院不敢出門,連官衙都不敢去了。這亂世之中,別說一州一府,就連平南侯不也乖乖成了人家的手下,其他人哪裡還有說話的地方。
如此半月過去,水患已退,青州府的疫情被扼殺在初期,除了十幾個早期未能及時治療和年紀大沒扛住的,其他人都已痊癒,被家人接了回去。
耿九塵讓人用生石灰在各處消毒,分發抗疫的藥水,亦是一日都沒閑下來過,忙忙碌碌之中,竟從未覺得楚逸在身邊有任何不對,只是每當他用崇拜而信賴的眼神看著時,哪怕再累也會打起精神來摸摸他的腦袋。
「放心,這點小事,累不到九哥的,你只需要好好吃飯休息就行。」
「嗯……」楚逸乖乖地點頭,依舊保持自己萬事不懂的傻子人設,來掩蓋心中無數的問號和酸楚之情。
原來這個九哥懂的東西這麼多,可他到底還是不是原來那個……帶著他走出黑暗,幫著他成長的九哥呢?
眼前的九哥,很強,很聰明,很厲害,在他眼裡,卻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讓他說不出的迷茫。
他到底想要的,是現在的九哥,還是原來的九哥?
想不通,分不清,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