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疑竇
九歌剛剛抬起眼皮,白就已經走了過來,扶著她站起身,「小姐可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這麼久不願意出來?」
「死者生前的瑣事罷了,能有什麼有趣的。」九歌邊走邊回答,聲音有些疲倦。
「看小姐的樣子不是妖物啊。」白嘆了口氣,笑道,「凡人果然是個矛盾的族群納,說著不信妖魔鬼神那套,卻有那麼多學習斬妖除魔的道士,不過也虧了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們,北雲齋的生意一直好得很。」
「趕緊解決完這無聊的差事,早些回府吧。」九歌有些疲倦。
出來的時候月光已經爬上了屋檐,與記憶中的一樣。林峰一直在門口靜候九歌一行,見她出來,立刻堆出一個笑臉,只是有些難看。
趁著月色,九歌一路被林峰引去了廂房,裡頭有兩個伺候的婢女,環視了四周,只有桌上散發著清香的鎏金茶壺入了她的眼。
這香味足以讓九歌慵懶的態度少了一大半,不得不說張客卿的確夠聰明,九歌在心裡想著,對林峰了態度也溫和了許多,「不知可否耽誤林捕頭一些時間。」
「當然,九姑娘請便。」
書桌上有筆墨,九歌取了筆,等待左手邊的白研墨,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張毫無生氣的臉龐,有些稚嫩,還有些痞氣。
將紙交給林峰后她便悠閑得坐下品起了香茶,彷彿之後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還悠悠的品起了茶。
「這是……」林峰打量了片刻,隨即歡喜的問道,「不知這位嫌犯身高几丈,身量幾許,年歲幾何?」
「既然並非妖邪,緝拿嫌犯的事,想必林捕頭會比九某更勝一籌。」九歌放下茶盞,看著一邊一個站著的婢女一笑,「天色不早了,幾位回去時,請代九某向張大人問安。」
不知道為何,九歌並不想透露那個男孩太多的情報,那男孩的眼神總覺得和一個人很像,像誰呢?那雙不甘犀利的眼睛,好像和今早夢裡的人神似,但夢裡的人又是何人?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九姑娘請好生歇息。」見九歌不願說太多,林峰只好點頭退後了兩步,對兩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她們這才跟著他匆匆走出了廂房。
「真的是無聊的差事嗎?」白一早就發現了九歌的異狀,這個從來不對別人的事上心的小姐,今日竟然有袒護疑兇的嫌疑。
九歌知道自己瞞不住她,左右時辰還早,她便將今早的夢境緩緩道來,還有那個男孩,出乎意料的是,白並不吃驚,眼中略有異動,一閃而過的悲哀很快被她巧妙掩飾過去。
「小姐不休息嗎?」
「今日倒不想睡,陪我出去走走。」
九歌難得沒有被睡神附體,外頭清冷的風中帶著冰涼的水氣,與白說的一樣,清平縣的確多雨。
因為九歌的一張人像畫,原本嫻靜的清平府里裡外外都開始忙碌起來,路過正殿準備出府時正好被張客卿撞見。
「九齋主,下官讓人做了宵夜,可要一同用膳?」張客卿熱情的招呼也讓九歌提不起精神。
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九歌自然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多給他幫些忙,僅憑藉一張畫像,也不好找人,畢竟疑兇是個在官府層層搜索下,也無法找到的宛若鬼魅般的存在。
但其實一切都沒有張客卿想的這麼玄乎,正因為他不會將搜尋目標定在十三四歲的孩子身上,他才遲遲無法找到兇嫌,也是了,誰能想象一個孩子會如此兇殘,又有哪個孩子擁有屠戮成年男子的力量。
「張大人不比九某清閑,我怎敢打攪,頭一次來清平縣,我正想出去逛逛。」九歌都這麼說了,張客卿也沒好意思再攔她。
說請她來沒幹什麼事也不行,人家畢竟一下畫出了疑兇的長相,但說她幫了忙也不行,一張畫像而已,且不說她是如何查出來的,誰知她是不是胡亂畫了一通。
難不成她真的像傳聞中說的那麼玄乎,是神仙下凡?官府搜查三月都不必上她的幾個時辰?張客卿將信將疑也只能先照著畫像找人。
九歌走得急也不知去哪,心癢難耐又不知為何,只能在大街亂走亂晃,緊接著迷失了方向。
「小姐準備去哪?」白似笑非笑的問道。
她迷茫的環視四周,最後只能把目光投在白的身上,淡淡道,「我不認路。」
「我知道啊。」白一本正經的說道,嘴角還不停地顫動,像是憋著笑。
「……」盯著白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九歌回頭賭氣似的加快了腳步。
白就遠遠的跟著,即便在茫茫人群中,眼裡也只有九歌身上的紅衣,無論她走到哪裡,她也不會跟丟。
東繞西拐的,九歌顯然是想甩開身後的白,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走進了死胡同。空氣很難聞,地上的污水也有些黏鞋,衚衕邊放著兩桶簸箕,泔水的酸臭味一看就知道來自這裡。
骯髒的巷角連陽光都不願久留,裡頭堆積了厚厚的麻袋和草席,像是被人刻意放在這兒的,中間空了一塊,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進出。
沒來由的,九歌腦海里閃過了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和那雙狼一般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像誰。
剛想回頭,九歌正好撇見了麻布堆上的一團污漬,這在髒兮兮的巷子里再尋常不過了,但卻吸引了她的目光。
蹲下身蘸了一點,還有些溫熱,輕輕揉搓之後,一股特有的鐵鏽味兒鑽進了九歌的鼻息。
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將九歌帶入了這滴血液主人的記憶。
雨夜中,一個男孩正在奮力奔跑,身後舉著火把木棍的家丁像是戲耍似的跑跑停停。
「小鬼,你倒是快跑啊!要被我們抓住咯?」
「哈——哈——哈——」男孩喘著粗氣,他很疲憊,卻無法停止奔跑。
突然,他腳下一軟,摔了過去,被一個大塊頭拎著領子拽了起來。
「喲喲喲,怎麼不跑了?跑啊,你倒是給我跑個看看啊。」
男孩惡狠狠的瞪著那人的眼睛,猛然發了狠的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腕,頓時鮮血夾著雨水一沽沽的往外流。
家丁吃痛一下把男孩甩出了好幾米,他一個翻身站起來,加快了腳步像是瘋了似的跑進了夜色里。
「可惡,沒想到他還有力氣。」帶頭的家丁捂著深可見骨的手腕厭惡的吐了一口濃痰,用腳狠狠的碾壓。
「老大咋辦?回去又要被一頓訓了,搞不好還要被那個變態……」說到這裡,那人顫抖了一下。
「那小鬼逃跑又不是一兩天了,等餓急了還能不回來?」那家丁的頭兒也是瑟瑟發抖,自我安慰道,「回去就說沒見到這小鬼,聽見沒有?」
「是!」
此刻,雨聲與喘息聲一下一下的交替,像是訴說無人能懂的話語。
男孩從角落中探出頭,嘴上還掛著家丁的血,野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轉身離開的人群——一塊寫著「陳」的小小腰牌在燈火恍惚間發亮。
從男孩的回憶中出來的九歌又盯著狗窩似的窩棚許久,眼中似乎多了一些東西,忽然她覺得頭頂一涼,抬頭正好和樹枝上一雙明目相對。
是他,那雙眼睛太好分辨了,兩人一言不發的對視良久,沒有敵意只是互相打量,安靜和緩。
但簡單的從巷子口傳來的細微腳步聲,就足以讓他警惕的神經繃緊,他下意識去摸胸口露出來的匕首,向聲音的來源皺眉發出低吼。
是怎樣的遭遇會讓他這般警覺,一草一木些微的抖動都會讓他躁動不安,幸好九歌是個喜靜的人,只是一言不發的盯著那雙眼睛。
腳步聲走遠,男孩的氣息才漸漸平和,沙啞著聲音問道,「你,是來抓我回去的。」
「回去?去哪?」
「陳府。」男孩不假思索道,下一刻就用刀指著九歌低聲呵斥道,「你休想!」
「陳府?」九歌疑惑的重複,街道又開始嘈雜起來,她也不假思索的提醒道,「收好你的刀,官府也在找你。」
「嘖。」男孩輕聲咋舌,一躍而下,從九歌的身邊迅速跑開,一溜煙藏進黑夜裡消失無蹤。
「白。」九歌對著空空蕩蕩的巷子輕道。
白的身影很快顯現在九歌身後,回應道,「小姐,我在。」
「我想知道……」九歌眼中多了一縷甚少才有的溫柔,伸手搭在白的手腕上,輕聲道,「他,是誰。」
「是。」
這一覺九歌睡得並不舒坦,男孩的樣子不止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里,弄得她渾渾噩噩直到清晨才迷糊睡去。
第二日的晌午,她在張客卿的幾個侍女輪番叫門下起身開門。
眼角的淤青並不影響她的傾城容色,簡單梳洗打扮,在張客卿的邀約下用了午膳,她用的不多,做主人的自然是以為菜色不合胃口,便讓主廚再做,被她謝絕了。
「多謝張大人好意,九某心領。」九歌對他們口中的美味的確提不起勁,只喝了幾口茶,精神好了大半,笑問,「大人是清平縣清官,定然知道陳府的家事,能否說與九某一聽?」
張客卿陪笑問道,「齋主怎得對陳府起了興趣?」
「陳府在貴縣似乎很有威望。」除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九歌對回答問題並無興趣。
「本官任職縣令四十年來一直看著陳府的變化,原本的陳府是個很小的家族,只是在清平山腳勉強安家。十年前陳府前任家主突然病逝,就連夫人也隨他去了,禍不單行,大兒子也溺死在河中。現任家主臨危接任,陳府卻驟然崛起,名聲赫赫,就連府邸也搬到了縣城。」
「現任家主大肆招攬家奴,因為府中男丁稀缺,他還收養窮困人家的男孩,就連流浪兒也會被接去撫養,陳府也因為他們的善心在清平縣聲名大噪。」
「收養?」九歌提起興緻。
「是啊,無論出身如何,只要他們看上眼的都會收養。」
「這麼說來陳府還是個懸壺濟世的救世主。」
「這是自然。」
九歌撇了一眼張客卿幽幽問道,「那大人可曾見過那些養子?」
「這……」張客卿被問倒了,這麼說起來他的確一次都沒看見陳府收養的孩子,他笑了笑,問道,「這事和本案有何關聯?」
「九某隻是好奇罷了。」九歌看了一眼身後的白,回頭問道,「我想出去走走,大人不會反對吧?」
反對什麼的,要是可以,張客卿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這案情迫在眉睫,她卻一直在問無關緊要的事,也不知道靠不靠譜,清平府的人頭可都別在褲腰帶上呢。
不等張客卿回話,九歌已經和白一前一後出了門,兩人此行自然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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