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往來客棧
百眼櫃很快就置辦妥當,官兵們還似模似樣地在棚子上加了固,弄出一層遮風的帷幔來,古還春看了直笑,嘆說還是端王殿下的名頭頂用。
其實這樣的設施比起在太平谷中卻不知簡易了多少倍,古還春和明笙在這裡待了數月,每天在並不起眼的小棚子中來回忙活,其中苦累可想而知,靖竹來后卻從未聽他們抱怨一句。古還春那麼大年紀的人了,還整日坐在桌椅前冒著生命危險為那些百姓診脈,這其中須得是多麼高尚的人格和操守,又需要多麼堅強的毅力和恆心,靖竹並不知道。
她所知的僅僅是,她十數年來沒個正形的師父大人,竟然也能似謝明端處理公文般在桌案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腰酸腿疼從不叫苦,口渴心煩從不表露。
靖竹白日里幫著古還春師徒在西街診脈,因為這裡疫情最嚴重,所以其他街巷患病的百姓也大多停留在這裡,只有少數身份不同的世家豪紳才得以被官兵們單獨看管,不論是什麼人,一旦染上了瘟疫,就一定會被限制自由,不得隨意走動。
靖竹打聽清楚了消息之後隨著謝明端親自去了一趟老伯口中的那家客棧。
既然西街近幾年出現的新人就只有客棧的這位姑娘,那她理當在靖竹的懷疑範圍之內,但是畢竟無憑無據,謝明端不可能帶著官兵直接衝進去嚴審逼供,所以兩個人只好先來探一探,試一試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什麼問題。
白天的時候靖竹要出去看診,所以一大早,靖竹從驛館里起身後就去叫上了謝明端出門。
因為瘟疫的散布,整個琿州都布上了一層陰霾,這個是時辰本該是公雞起鳴煙霧瀰漫,可是二人走了將近半條街也沒聽到一聲雞叫,聞見一絲炊煙味道。
謝明端道:「我聽陳立講,自從瘟疫爆發之後這裡的百姓都日日關緊大門閉門不出,尤其是疫情嚴重的西街,家中的雞鴨畜生都不養了,免得四處亂跑染上疫情殃及家人。一日只吃一頓飯,免得買來的菜蔬豬肉不幹凈,能少吃就少吃一些。」
「難道疫情發生之後官府就誒針對這些菜蔬肉食採取過什麼措施嗎?」
「有倒是有,但大抵也就是將從鄉下運來的菜蔬隔離病人,免得染上病氣。」
靖竹搖頭道:「治標不治本啊。」
謝明端拉著她的手:「有什麼想法嗎?」
靖竹道:「現在長嶺草已經開始應用到百姓的的藥方中,但是用到草藥的還只是少部分人。我昨天去庫房裡走了走,發現運來的草藥數量不少,可以先撥出一部分做成湯藥發給還沒染上瘟疫的百姓,以作防治之用。這東西藥效顯著,少些數量也沒什麼,要是節約些,用上一兩個月不成問題。」
「那兩個月之內,你們是否能研製出醫治瘟疫的藥方來?」
靖竹垂眸:「我已經試過幾味葯,回頭再和師父商量一下,應該差不多。」
「那好,回頭我就去安排。」
靖竹對他笑了一下,眼瞧著前面就是客棧,不由抬起頭打量門上的牌匾。
「往來客棧。」靖竹笑著贊了一句:「這名字倒是有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世上人做萬般事大多為利益驅使,這老闆竟是個難得的通透人。
兩個人邁進客棧門檻,眼神在裡面逡巡片刻,便見大堂處一個帶著面紗正彎腰在桌旁把凳子放到地面上,手腳麻利迅速,顯然是坐慣了活計的。
靖竹又想到那位老闆的話。
一直都是一個小丫頭在打理,收錢跑堂都是她一個人,從來都不叫累的。
那女子察覺到有人進門,回頭看了看他們,「是來吃飯的嗎?」
靖竹想起早膳也還沒用,便點頭:「勞煩給我們做一些清淡可口的粥食和小菜。」
女子招呼他們坐下,「看你們這樣子,就是前些天京城裡來的欽差和千金小姐吧?」
她口氣隨意,好像在說今天天兒不錯可以出去轉轉一樣,可是靖竹總覺得她把千金小姐那四個字咬得特別重,有些意味深長。
但面上還是一副春風和煦的模樣,靖竹裝作訝異地問:「姑娘是怎麼看出來的?」
「嘿!京城裡來的人,和咱們小城鎮里的百姓就是不一樣,瞧你們這穿著,我這輩子都沒看見過這樣的花樣,還有你們的口音,一口子臨州氣,不是京城裡的來的是什麼?」女子倒是細心,知道他們是講究人,特意把桌子又擦了一遍,然後朝後廚吆喝了一聲:「趙五,白米粥搭倆小菜!」
后廚傳來一日響亮的回應:「好嘞!」
靖竹頗覺新奇,看了一圈客棧的布置,道:「我看琿州客棧大多古樸,可你們這裡倒是別具匠心,窗台上擺放盆栽花草,瞧著也清爽。」
「這都是咱們老闆定的規矩。」女子見靖竹似乎有攀談之意,便坐到靖竹對面笑了一下,「他說咱們琿州窮,客棧裡面的擺放都有些舊了,咱們不好弄得太出眾,布置擺放依著其他客棧的例子就成,但總得有點自己的特色,所以就在大堂和客房裡擺放上一些花花草草什麼的,瞅著也好看。」
謝明端端起茶壺倒了杯茶遞到靖竹面前:「走了這麼長時間的路,渴了吧?」
女子盯著謝明端看了一會兒,又朝靖竹問:「你是和欽差大人一起來的,你們不會是情哥哥情妹妹吧?」
靖竹端了茶杯正放在唇邊,聽了女子的話卻頓住了動作。
情哥哥情妹妹這幾個字聽著口氣扔有些怪,可是靖竹還是面上銜笑,捧著茶杯答道:「我們是未婚夫妻。」
「你們京城裡的人不是最講究禮儀規範什麼的?怎麼還沒成親就拉著手同進同出地來逛客棧?」女子指了指靖竹的臉:「還有小姐你,怎麼不帶面紗啊?」
謝明端面上一冷,正要開口說話,靖竹卻忽地按住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清聲開口:「莫非未婚女子出門就該帶上面紗?」她似不解其意,微微一笑著對女子道:「姑娘方才的意思是京城的未婚女子出門應該舉止有度面帶面紗,目下姑娘帶了,莫非你也是臨州人士?」
那女子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目光:「這小姐說的是什麼話,我只是相貌醜陋,不好出現在人前嚇到客人罷了。」
「原來如此。」靖竹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只點點頭算是回應。
這小姑娘眼睛忒毒,女子擔心自己坐久了再被套出點什麼話來,乾咳一聲道:「我那兒還有客房沒打理,我先去幹活了。」
靖竹:「姑娘自便便是。」
女子走後靖竹二人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兩個人坐在大堂也覺得無趣,不知那后廚到底做了什麼金貴的吃食,竟然花費了這麼多時間。
所幸就在謝明端打算過去問問的時候,那消失的女子終於現出了人影,端著托盤邁著步子將幾道小菜和米粥放到兩個人面前的桌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後院的鍋漏了個洞,有點耽擱了。把你們餓壞了吧?」
靖竹沒有流露出半點不悅,其實心中也未曾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只是若是真依照這個姑娘所說,當真是後院的鍋壞了所以才這麼晚上菜倒也還好,只怕是有旁的什麼別的原因。
謝明端將調羹遞給靖竹,接著自己才動筷子。
靖竹端起白粥在鼻下嗅了嗅,慢條斯理地擋住謝明端要夾菜的手,抬起頭看向那女子:「我這人口輕,不喜歡吃加了料的東西,姑娘還是請幫我們換一換吧。」
女子一驚,立刻看向神色淡淡的靖竹,「小姐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咱們客棧做東西可是講究著呢,從來不放不幹凈的東西。」
「可是我不喜歡。」靖竹堅持地道。
女子凝視靖竹片刻,覺出靖竹興許只是不喜歡這小店的菜品,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將東西收回托盤上:「行吧,你們堅持來的大小姐就是事情多,你說換就換。」
女子走後,謝明端看向靖竹,用口型問了一句:「有問題?」
靖竹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視線停留在面前被擱置的茶杯,唇角早沒了來時鮮明的笑意。
這次上菜倒是很快,不出一刻鐘的功夫就又有新菜上桌,靖竹端起白粥放到鼻下聞了聞,側頭對著謝明端不著痕迹地點了點頭。
這頓早膳用畢,兩個人從客棧告辭,謝明端先送靖竹到了看診的棚子,和古還春師徒會和之後說起方才在往來客棧經歷的事情。
靖竹道:「茶壺裡放的水有問題,有少量的蒙汗藥但是不明顯,用了效用應該不是很大。還有白粥和桌上的蘿蔔乾,都有問題。」
古還春倒還平靜,沉聲問靖竹:「是什麼毒?」
「不是毒。」靖竹緊鎖著眉頭,「是昨天來看病的那位老伯用過的碗碟。」
「什麼?」古還春瞪圓了眼睛,「得了瘟疫的人本就容易將病情傳染,他們用過的東西如何能給別人裝吃食?」他閉了閉眼睛:「簡直是其心可誅。」
好在是靖竹和謝明端沒有出事,明笙舒了口氣問:「可是那碗碟上又沒有劉老頭專用的標記,師妹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得了瘟疫的人我雖然診治過不少,可是他們用過的東西有沒有特殊的標記,我怎麼可能看得出來。」靖竹笑道:「我只是昨天為那老伯診脈的時候和他說話,這老人家日日湯藥在側,身上也染上了一些藥味。今天在客棧里那裝放白粥的碗也散發著一點同樣的味道,所以才沒中招。」
「就劉老頭用過的碗碟嘛,能留下啥味道?」明笙一臉不信:「師妹你就胡說八道去吧。」
「誒?」古還春拍了拍明笙腦袋:「別小瞧你師妹,她的味覺和嗅覺都比旁人靈敏許多,她又一向細心,能發現別人不能發現的,不足為奇。」
「現在要緊的不是靖竹如何發現,而是那往來客棧背後的老闆到底是什麼人,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謝明端望著坐在對面的古還春:「古神醫,您在此處的時日不短了,不知素日可曾發現過什麼不對?」
明笙在一旁打岔:「我師父他哪有那麼細膩的心思啊,你當他是靖竹哪?他要是能發現不對,昨兒也不會同意讓你們去那兒了。」
「臭小子,又在那兒胡說八道什麼呢!」古還春怒目而視,轉頭又不得不對明笙的話表示贊同:「這臭小子話糙理不糙,的確是這麼回事,我老頭子治病救人是把好手,可是你讓我看人,我哪裡成啊。再說那客棧在街頭,我們一日三餐都有官府的人送過來,壓根也沒機會接觸他們,更別提吃他們做的飯菜。」
「師父您可別妄自菲薄。」靖竹打笑道:「您是什麼人我還不曉得嘛?就連趙大娘都說,古還春那死老頭子,看人毒著呢。您之前是沒和那客棧里的人接觸過,若是當真見了,倒未見得什麼也看不出來。」
「關鍵時候,還是靖竹說話聽著順耳。」古還春讚歎地勾唇,想了想又補充:「但是你若是能不提你那個趙大娘就更好了。」
幾人面上都掩不住笑,最後還是謝明端大手壓在唇邊咳了咳:「今天我和靖竹去過,那女子之前明明沒有察覺到不對,最後卻還是將有問題的餐具換成了沒毒的,說不定背後是有高人指點。」
明笙和古還春面面相覷。
明笙道:「可是劉老頭不是說客棧里只有那個丫頭一個人忙活嗎?」
「那到也不一定。」謝明端撫摸著杯沿,若有所思:「那客棧里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還有人?」明笙特地看了眼往來客棧的方向,忽然張大了嘴巴:「啊,你是說,廚子?」
「輕易顯露在人前的,一定是最容易看懂的,那廚子整日里悶在後廚,外人一般見不到他,恐怕連劉老伯都忘了往來客棧還有這個人的存在,若是真要行事,前有跑堂的女子可以打掩護,後有廚子暗中出手,一旦出事也好做後手,這對於他們來說,不是最便捷的條件嗎?」
「對了靖竹,」謝明端看向靖竹問:「之前的那個車夫已經被看管起來了,日後若是那廚子露面,倒是可以讓他去指認一番。」
謝明端的意思是,雖然那人面見車夫時以黑布掩面,但是身形輪廓還是可以看出些痕迹的,讓車夫去確認一番,雖然不能做實際的證據,但是可以作為他們判案的佐證。
靖竹並不覺得背後的人會留下把柄供人查探,只是那車夫是唯一接近幕後黑手的不相干的人了,除了他,總不能指望往來客棧的人自己把事情真相交代出來,所以暫時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