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哥你別生氣
屋村不大,村口有狗,可能是年紀太老了,見有生人進村,居然慢悠悠站起來晃了晃尾巴,又原地卧倒不動了。
生人本來就打眼,車輛必然更甚,蔚池喬也沒把車往裡面開,就停在了村口的樹林子里。
「冷不冷?」蔚池喬鎖了車門問。
花旗打了個哈欠,粉底也蓋不住顴骨兩坨嫣紅,伸個懶腰伸到一半又被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郊外的溫度比市區裡頭還要更低一些。
遠處已經能看見模糊巍峨的山廓,村子里正是該冒著炊煙的時分,靜耳細聽,能朦朧辨別出嗚嗚咽咽的吹彈聲和哭嚎聲。
蔚池喬是追著追蹤器的定位來的。
花旗還是熊孩子本性不改,如何問就是不肯說自己是怎麼找到熊傑,還往人身上偷塞了追蹤器的。
等蔚池喬用手機查看的時候,只看到那屏幕上的小藍點,一路閃爍著往屋村的方向而來。
他緊隨其後,下車前還確認了一下,熊傑就在這裡,沒動。
花旗轉頭看看,把蔚池喬的滑雪帽往下拉拉系嚴實了,又把黑口罩往上拽拽,直到只堪堪露出一雙眼睛才滿意。
他自己反正改頭換面了,倒是不太在意,拿假髮套當帽子湊合,就是一雙耳朵凍得通紅。
蔚池喬用掌心扣著給他捂了捂,他嫌累贅,甩頭說不用。
往村裡走也沒個路燈,只有個別屋舍院前亮著的燈泡隱約能照見路,蔚池喬按照追蹤器的位置向前,越走越能聽到各種雜音哀樂不絕於耳。
村中部一間大院子里,此時正在辦喪事。
鄉里鄉親的,人情比城市裡頭要濃。
此時差不多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在這裡幫襯,至少也是湊個熱鬧捧個人場。
月亮青里透著些褐色,亮的慘淡而扎眼。
院子外圍禿樹底下有幾撮閑來無事的人,三五成群的正嘮閑嗑。
旁邊還停了兩輛銀色的半舊麵包車,後車門整個敞著,裡頭滿滿的堆積著各種東西,有兩個小夥子正在其中一輛車斗里抱了花圈和紙紮的花籃花車等物,交替著往院子里送。
蔚池喬沒怎麼經歷過如此鄉土的情景,正要往前走,叫花旗一旁拽住了袖子,自己貓著腰墊著腳做賊似的竄出去,從另一輛麵包車後頭小山似的衣服垛子里拽出兩件臟舊的軍大衣來,自己裹了一件,下擺幾乎快要蓋到腳踝,又抬頭看蔚池喬掙巴著穿上一件,卻跟箍在身上的形體衣似的緊巴。
蔚池喬低頭看看自己,還真是人靠衣裝,不過一件外套,就瞬間讓他泯然於眾生,在這環境里完全顯不出突兀了。
「怎麼樣?」花旗笑著覷他。
「感覺智商不會高於六十。」蔚池喬艱難的活動了一下自己快要不能回彎的胳膊,又嚴肅的囑咐,「一會兒進去,咱倆分開走,你就在院子門邊上,機靈點,不管發生什麼,趕緊撤,別傻乎乎的往上沖,小胳膊小細腿的幫不上忙還吃虧。」他順手把車鑰匙塞進花旗的兜里。
花旗點點頭,把大衣領子立起來,蓋住下頜一圈,縮著肩膀往裡面去,讓蔚池喬扽著領子甩在了自己身後。
院門裡邊還坐著個人,看起來是專門安排在這兒守著,防著房主家辦喪事人多手雜,別順手牽羊往外順東西的。
蔚池喬只是瞧著智商降下來了,身高並沒有。
那老頭看他往裡走,機警的豎直了肩膀,「你誰啊?」
蔚池喬弓著些腰,讓自己的氣質盡量顯得更猥瑣些,「叫來幫忙的。」說完又要往裡走。
「誒!」老頭急的站起來,薅住他的袖子不撒手,聲音有漸大的趨勢,「你不是我們村的,誰叫你來的?」
他邊說眼神邊在蔚池喬身上來回逡巡,餘光一偏,又看到了蔚池喬身後的花旗,狐疑的往他腦袋頂上的髮髻處釘住,「你是......那個什麼觀里的道長?」
「對。」花旗兩手合十作了個揖,不倫不類也不知道是哪一門派的規矩。
「不說不請了嘛,怎麼又......」老頭瞥蔚池喬,「你倆一起的?這一場給了多少錢啊?」
「商業秘密,不能透露。」蔚池喬堅決搖頭。
老頭「切」的不屑一聲,又回去凳子上歪斜的坐了,連話也懶得說。
進了院子才發現前院沒太多人,都是急匆匆步履不停的,留下花旗反而危險。
後面老頭看他倆一直踟躕不前,還喊了一嗓子,「後頭,都在後頭呢。」
順著房根往後院去,光線瞬間醒目起來,入目一座厚苫布搭得靈棚子,裡頭停著棺材,掛著往生的照片,是個看起來還算年輕的女人。
棺前放著個臟蒲團,一個披麻戴孝的婦女正伏地哭嚎,邊哭邊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麼,感覺還帶著自成體系的腔調,抑揚頓挫的,就是嗓子有些沙啞,又裹著風,聽不真切內容。
靈棚外頭幾個塑料凳,有幾個年老的男人各執樂器,正在吹彈。
整個後院空地隨處擺放著各種靈幔紙寶,隨著朔風剌剌作響,有幾分瘮人。
追蹤器顯示目標就在這裡。
「有嗎哥?」花旗顯然也讓這慘淡的氛圍弄得頭皮發麻,臉上也沒了笑,單細的背脊微弓著,感覺毛都要炸起來了。
蔚池喬舉目四望,這裡閑雜人等雖然繁多,可他畢竟受過專業訓練,目光依次掃過,卻沒有看見一個體態身型符合熊傑外形條件的。
他稍微有些懷疑會不會是花旗稀里糊塗搞錯了對象,把兩人誤導來了這裡。
這可能是幾年以來的思維慣性——在追蹤人這方面花旗從未出錯過,讓他倒忘了對方不過還是個沒有成年的小屁孩兒。
這麼想著有點沮喪,但來都來了又有些不甘心。
花旗像是能看懂他在想什麼似的,鼓著兩腮,往他身後躲了躲,踮起腳悄聲說:「哥,你別生氣,我真把追蹤器放那人身上了,真沒看錯人!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屋裡看看,看見了我出來叫你。」
「別瞎鬧,你老實待著,我去!」蔚池喬哪能讓這孩子去涉險。
花旗卻挪開他的手,「哥,我在這兒真比你安全,你太顯眼了,再說屋子就那麼大,你又在院里守著,誰還能逮了我不放不成?你等等啊,我進去繞一圈,幾分鐘就出來。」
他說得也是實話。
蔚池喬快速的想了想,覺得似乎可行,於是又往一側的樹影里挪了挪,佔據了更隱蔽的位置,又囑咐他幾句小心,不管看沒看見熊傑,掃一圈就趕快出來。
花旗應了,溜邊兒悄悄隨著一個老人後頭進了屋。
院子另一邊有幾個婦女抬著兩個臉盆出來,盆里熱氣喧騰的壘滿了剛出鍋的包子,路過時誰想吃了就順手拿一個。
到彈唱的幾人面前,拉胡琴的先住了手,站起來抖抖手腕子,和老夥計幾個說:「還得三天呢,先吃飽了再玩活兒,不然這大風大雪,肚裡沒食扛不住。」
那幾個雖沒有他餓,也就從善如流的停了手,有吃包子的,有拎著腰帶去找茅房的。
「大姐,你也吃點不?你這活兒費嗓子。」
披麻戴孝的女人啞著嗓子擺擺手,嘶啞的說:「沒事兒,不吃了,嗓子難受,我喝點水。」
端包子的女人點點頭,走了幾步,在人看不到的角度里朝「哭孝」的女人招了招手,隨即又揚著聲音說:「來這邊廚房裡,我給你倒點熱水喝,你也騰出地方,讓閨女她舅幫著把那些字兒燒了。」
兩個女人背身一前一後的往廚房去。
換了個乾瘦的男人捧著個筐,在蒲團上坐了,就著火盆,一頁一頁的燒著些暗黃的本子。
蔚池喬不太懂這些鄉下的風俗,瞧著也不像憑弔的紙錢什麼的,不禁蹲下身,給旁邊剛過來休息的哥們遞了根煙,自己也含了一根,含混著不在意的問:「你們這兒辦事講究真多,這燒的是啥?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啊。」
那哥們兒深深吸了一口煙,也沒當回事,「也不是啥,就是個小風俗,生前呢自己親筆寫的字兒,這燒過去希望在那頭別忘了這一世的光景啊親人啊,嗨,也沒太多人信這個,其實也就是個念想......」
蔚池喬腦子裡「啪」的閃過一個火花,快得他自己都有些抓不住。
那哥們兒再說什麼都好像被他屏蔽了,眼睛直直的望著火盆發獃,腦子裡卻有輪軸不停的翻轉。
燒字兒......留個念想......
他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機來,打開網頁搜索羅美娟的照片,翻出她幾張官方的工作照仔細的看過去......
是了,那些照片中,無論是出席活動,述職培訓,還是在錄音棚里直播,她總是習慣在工作中隨身攜帶筆記本,不時寫記幾筆。
且不說她是否有記日記的習慣,就算是工作記錄,在她失蹤后,無論家裡還是單位,調查人員都沒有找到一個筆記本。
婁瑞當時有個疑問,說是否是綁架者搜羅了她的筆記記錄,統一銷毀了。
可蔚池喬當時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畢竟要同時能進出羅美娟家裡和工作場所,開門盜鎖還完全不留痕迹不被發現,操作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完全不留痕迹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可如果,這些帶著自己筆跡的紙張都是她自己提前燒掉的呢?
提前燒掉......她想留著念想?想記住這一世的親人?隨便什麼動機或目的,那麼都只能說明她在失蹤前就已經預知了自己即將遭遇的境況?
易千里說霍小雅全程配合著和綁架者走了。
那羅美娟當年看起來匪夷所思的失蹤現場,如果是在她本人的配合下,會否更容易達成呢?
熟人作案,熟人作案......
先綁架羅美娟,再帶走她的女兒,會是同一個人嗎?
蔚池喬打了個冷顫,覺得從腳底下的凍土中瀰漫上一股寒涼。
他動作有些遲緩的退出了網頁,餘光猝然瞥到追蹤器上的光點——從他們進村開始就不曾動過的定位,不知什麼時候居然離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遠了許多!
蔚池喬幾戶是跳起身來,不假思索的順著牆根兒,朝著光點的位置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