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6

番外:前世6

太子緩緩睜開雙目,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父皇……」

皇帝聞言心中一痛,上前執了他的手:「璋兒,你好些沒有?」他又忙回身吩咐太醫們:「快,看太子怎麼樣了?」

太子輕輕擺了擺手,令太醫們退下。他慢慢勾了勾唇角:「父皇,不必……讓他們忙活了……」

聲音虛弱,氣息不穩。

秦珩在一旁聽得眼睛發酸,淚水打濕了眼眶。

「璋兒……」皇帝心頭大慟。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父皇別為難他們。」秦璋劇烈咳嗽,潮紅的臉上黑氣隱現,「太醫也好,兒臣身邊隨從也罷,跟他們沒關係……」

「璋兒……」皇帝熱淚滾滾。

「父皇饒恕他們吧……」秦璋又深深看了一眼秦珩,招手讓她上前。

秦珩強忍淚意,快走幾步:「皇兄不要這麼說,太醫醫術高超,肯定不會有事。」

秦璋輕輕搖頭:「孤的身子……孤心裡有數。」他想起盤亘在心頭的一事,猶豫了一下,方對皇帝道:「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

他神情懇切,聲音極輕,眼神中更是寫滿了懇求之意。

皇帝的一句「你說」就在嘴邊,卻生生咽下,沉聲道:「不管什麼要事,等你好了再說。」他不想看到兒子做出這副說遺言的模樣。明明他的璋兒還很年輕,也不過才二十餘歲。

「兒臣好不了啦……」秦璋咳嗽,扯了扯嘴角,「兒臣只有這一個心愿未了,還望父皇成全。」他強撐著身體,想給皇帝行個大禮,但他的身體似乎有千鈞重。莫說移動身體,就是動一動手指,就異常艱難。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將話說得平穩。

他這般模樣,皇帝既心痛,又難受,心裡又有怒火蹭蹭冒起:「一個心愿?朕也只有一個心愿!朕就想要你活著!」

這是他最疼愛的兒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他苦心栽培多年,為他掃清障礙,只希望有朝一日,璋兒能順利坐上皇位。可現在呢?這個孩子,竟然就要這麼去了嗎?!

皇帝低聲咬牙切齒:「你聽著,不管你求什麼,朕都不允。要是你活著,咱們一切都好商量。朕即刻將皇位禪讓給你也行。可你若是……」

那個「死」字,他終究是說不出口。他心知兒子受傷中毒,回天乏術。他不該教兒子帶著遺憾離去,可他到底是不願應下,似乎這樣的話,璋兒就能繼續活下去。

秦珩心念一動,已經明白二皇兄是要替她求情。他在臨終之際,念著的是她的事情,她感動又難受,哽咽道:「皇兄……

淚水早已順腮流下。

父皇的反應教秦璋有些意外,又心生自責。毒入肺腑,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眼睛也再睜不開。他強撐著,一字一字道:「兒臣不孝……父皇,饒恕四弟,她,她其實是……」

他聲音漸低,終不可聞。皇帝湊到他跟前,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聽到那句「饒恕四弟」,心裡詫異,卻來不及多想。

眼睜睜地看著璋兒的手慢慢垂下。皇帝顫聲道:「璋兒,璋兒!」他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喉頭腥甜,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父皇!」秦珩一驚,「父皇……」

皇帝擺一擺手,臉色頹敗,半晌方道:「無事。」

弘啟十七年,十月,太子秦璋在弘啟寺遇刺身亡,年僅二十一歲。

消息傳到鳳儀宮,陶皇后當即暈了過去。

而皇帝在確定太子薨逝的那一刻,就用手抹去了唇角的血漬,冷聲道:「來人,今日隨太子出行者,無論是誰,一律……」

「殉葬」兩個字在他看到秦璋的屍身時,被他吞下。皇帝閉了閉眼,良久方道:「一律帶上來。」

秦璋出行時所帶的明衛暗衛確實也有不少,刺客跪在皇帝面前,無不心下惴惴。太子殿下失了性命,是他們失職,他們如何能夠活著?

只要不連累家人,就是皇上格外開恩了。

皇帝冰冷的目光自他們身上一一掃過,他語音沉沉:「朕本想開恩,准你們在地下繼續伺候太子。可太子殿下不願見到你們,想讓你們依然留在人世……」

眾人心頭一喜,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是他們高興太早了。

因為皇帝不緊不慢續道:「太子臨終遺言,朕自然是要聽得。那麼,朕便不取你們性命,你們可有子女親眷?」

眾人心中一凜。暗衛多半是孤兒出身,孤身一人無親無故。可明衛都是有父母家人的。

皇帝也不想知道他們的答案,續道:「朕失了兒子,又不便殺了你們。那就讓你們的子女親眷去陪太子吧。」

沉浸在悲傷中的秦珩,聞言大驚失色,低聲道:「父皇……」

「嗯?」皇帝回頭望了她一眼,眼神冰冷。

秦珩壯著膽子,輕聲道:「兒臣知道父皇體恤皇兄,只是這樣未免與皇兄的心意不符。皇兄如果知道是因為他的緣故……只怕,只怕皇兄心中難安。」

她不知道是該慶幸該害怕還是該難過。

皇帝緩緩合上雙目,回想著太子臨終時的場景,久久沉默不語。

正在此刻,有太監稟報,說是皇後娘娘暈過去了。皇帝神情微變,又有人報,說太子妃丁如玉亦是暈了過去,且有些見紅。

皇帝怒道:「那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傳太醫!」

丁如玉有孕在身,她懷的是太子秦璋唯一的骨肉。秦璋已經離世,皇帝不容許這個孩子,有一丁點的差池。

因這麼一個插曲,皇帝暫時放過了這些明衛暗衛,只教人先關起來。他留下秦珩,細問:「今日之事,到底怎麼回事?是何人行刺,如何行刺,你給朕一五一十說來!」

秦珩拭了眼淚,從二皇兄要為父皇祈福說起,慢慢講到弘啟寺的小道,再說起那小和尚,以及事發之後的事情。她如今細細回想一遍,如同再經歷了一遍往事,說著說著,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再後來已經泣不成聲。

她近幾年同秦璋走得近,且秦璋待她真心實意,又多次幫助她,甚至是在臨終之際,最放不下的還是她。一想到這麼好的一個人竟死於暗殺,她就心中難受,恨不得以身相代。

秦珩這麼一哭,又勾起了皇帝的淚意。他最愛重的兒子,今日去弘啟寺還是為了給他祈福……

「父皇,一定要查明真相,給二皇兄報仇。」秦珩低聲道,「父皇一定要給他報仇!」

皇帝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你放心。朕絕對不會讓他白白死去。」他站起身,沉聲道:「走,隨朕去看看你……」

「皇兄」二字尚未說出口,皇帝便身子一個趔趄,直直倒了下去。

「父皇!」秦珩大驚,忙高聲教人傳太醫。

太醫診斷,皇帝是太過悲痛所致,需要安心靜養。可是皇帝哪有心思靜養?他一面教人給太子治喪,一面命人徹查太子遇刺一案。

皇帝定下心來一想,就覺得這事跟大皇子秦琚有關。徹查以後,果真如此。

自太子去世后,皇帝肉眼可見的蒼老了許多。這幾日秦珩就在跟前侍疾,小心翼翼。皇帝雖惱恨太子出事時,她在太子身邊卻毫無作用,卻又因為太子臨終之際的求情沒有為難她。

皇帝並不知道太子最後想說的「四弟,她其實是……」究竟是什麼,皇帝也沒有興趣知道,他想當然以為是太子不想牽累了老四。

秦珩不是沒想過借著太子臨終求情,坦露真相。可是這些天父皇恨天恨地,她又猶豫了。她這時說來,可能會弄巧成拙。

皇帝的心不在她身上,當看到太子遇刺一事,證據指向大皇子秦琚時,皇帝臉色一變,咬牙道:「去把他給我綁來。」

大皇子秦琚果然是被人綁來的。皇帝一見到他,就一腳踹了上去:「逆子!」

「兒臣冤枉。」秦琚倒還鎮定,他已經知道秦璋的事情了,他自認此事做的天.衣無縫,且毫無對證。父皇即使懷疑他,也拿不出證據來。

他在給外祖父的信里已經說好了,教外祖父那邊早些動手,除了老三。太子已死,又沒了老三。父皇的兒子里,只剩了他和不中用的老四。父皇縱然再不樂意,也沒別的法子。除了他,還能立誰呢?

至於老四,那是無論如何也鬥不過他的。

皇帝大怒:「冤枉?朕倒是希望你冤枉!朕留你一條性命,可你做了什麼?璋兒是你親弟弟,他屢次在朕面前為你求情。而你,你竟然枉顧人倫,謀害他性命!朕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兒子!」

大皇子一點都不驚慌:「父皇說的是什麼話?兒臣這些日子一直謹遵聖命,在家中靜思己過,何曾出門半步,又怎麼會做出謀害太子的事情?而且,兒臣的下屬,不早教父皇給誅殺了嗎?兒臣哪裡還能……」

他話未說完,就被皇帝踹在了身上。

皇帝咬牙道:「你還敢狡辯!朕真後悔當初沒有一把掐死你,竟養了你這麼一個豬狗不如的玩意!一點兄弟情分都不講,你要殺太子,還要殺老三!你……」

大皇子一驚,隱隱又是一喜。老三已經死了么?他急道:「父皇,拿賊拿贓,兒臣什麼都沒做過,請父皇明鑒。」

皇帝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你要證據是不是?你竟然要證據!」他將原本被安排在弘啟寺的同黨所寫的口供摔到了秦琚臉上,他手上還有秦琚寫給健威侯的寫廢的書信。

秦琚匆匆掃了一眼,面無血色,他索性也不抵賴了,沉聲道:「是,是兒臣所為。父皇打算懲治孩兒呢?是要殺了孩兒給秦璋報仇嗎?」他哈哈一笑:「可是父皇殺了兒臣以後,等父皇百年,父皇要把江山傳給誰呢?」他指了指皇帝身後的秦珩:「難道傳給那個獃子?」

秦珩微愣,下意識矮了矮身子。天地良心,她可沒有當皇帝的心思。不過,如果真是在她與大皇兄之間做選擇的話,那她寧願是她。

——她一點也不想害死了二皇兄的人能好生生地登基為帝。而且,大皇兄既然想殺二皇兄和三皇兄,也未必能容得下她。

子嗣不豐一直是皇帝的一樁心病,如今聽秦琚這麼說,似是皇帝除了他已再無選擇,皇帝怒極反笑:「你倒是會替朕操心,朕就算是兒子死絕了,也還有孫子,不用你操心。」

他心裡已經有了繼位的人選。他如今不過四十來歲,多撐一撐,未必不能活二十多年,等秦璋的遺腹子長大。璋兒像他,璋兒的孩子必然也像他。

至於秦琚,那是萬萬留不得了。

皇帝揚聲道:「秦琚謀害太子,意圖謀反,如今證據確鑿,罪不容恕。拖出去,斬!」

秦琚大驚,他萬萬沒想到父皇寧願寄希望於一個還未出生的嬰兒,也不願意傳位給他,他掙扎著,驚怒萬分,口中卻道:「我外祖父在邊關,手中有數十萬大軍。」

他想,父皇忌憚他外祖父,絕對不會輕易殺他。否則他外祖父一怒之下,殺入京城。

皇帝冷笑:「那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了。」他擺一擺手:「帶下去!」

「父皇,父皇……」

秦琚的聲音漸漸遠去。

皇帝站起身來,剛罵一聲:「蠢毒!」就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父皇!」秦珩驚恐,忙去攙扶父親,同時教人急忙傳太醫。

皇帝確實不需要再操心北疆的健威侯了。

因為威風赫赫的健威侯已經因為勾結皇子,意圖造反而被三皇子秦珣斬於馬下。在他的住所,搜出了他和大皇子秦琚的來往信件,證據確鑿。

健威侯在邊關多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其舊部也曾反抗,卻被鎮壓了下來,終於臣服。健威侯的長子隨父親戰死,次子被人打落馬下,瘸了一條腿,成為廢人。

健威侯再無當年風光。

而遠在京城的羅貴妃在兒子出事後,就用一根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秦琚的妻子莫氏則選擇了投井。

皇帝接連失去兩個兒子,一病不起。太醫院的太醫們連連搖頭,齊聚一堂也不知該怎樣延續皇帝的性命。

皇帝自知時日無多,他教太醫們退下,身前只留了陶皇后、秦珩等人。

陶皇后淚水漣漣:「皇上……」

皇帝掃了她一眼,陶皇后忙止了眼淚,不發出一點聲音。

皇帝咳嗽一聲,對秦珩道:「你三皇兄遠在北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朕有話說,你要記著。」

秦珩低聲道:「是,父皇請吩咐。」

「太子妃有孕,已經六個月。」皇帝說著,咳了一聲。他勉強壓下喉頭的腥甜,「璋兒生前一直待你不薄。」

秦珩想起秦璋,心裡一痛,點頭道:「是,父皇說的是。」

「若是,若是……」皇帝劇烈咳嗽,「算了,召你三皇兄回京吧。」

他原本想著,若老天垂憐,他能多活一段時日,那麼等著丁如玉生下孩子,他慢慢教養長大,也算是了卻了秦璋早死的遺憾。可是,老天竟是不肯再給他二十年。丁如玉腹中是男是女尚不可知,他也不能把天下交給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

秦珩眼裡噙著淚:「兒臣遵旨。」

「去叫三公進來。」皇帝聲音很輕。

秦珩忙吩咐人去請。

看著眼前的秦珩,皇帝緩緩搖了搖頭。老四聽話老實,可惜太呆,太木,根本守不住江山。得趕緊讓秦珣回來,他得撐到秦珣回來。可惜,他們都不是秦璋。想到早死的秦璋,皇帝對秦琚更生出恨意來。他瞪大了雙眼,咬牙切齒:「秦……」

只說了個「秦」字,一口氣上不來,憋紅了臉,口中發出「赫赫」聲。

秦珩神色一變,驚道:「太醫,快傳太醫!」

等太醫進來時,皇帝雙目圓睜,已經沒了呼吸。

太醫戰戰兢兢:「皇,皇,皇上駕崩了……」

秦珩心裡一涼,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短短半月間,太子秦璋、大皇子秦琚、皇帝秦瀚父子三人先後離世。

太子死後,皇帝未立新的太子。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即就有人請了寇太后、陶皇后,請她們做主,另立新君。

大行皇帝只剩下了兩個兒子,且一個遠在北疆,等得知消息,再趕回來,恐怕都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一個多月,不知要生出多少變故。於是就有人想著,或許是天意如此,該立了老實呆木的四皇子為帝。

這四皇子秦珩平時看著獃獃的,毫不顯眼。可偏巧皇帝駕崩后,京城裡只有這麼一個皇子,連與其相爭的都沒有。

誰能想到他會是最後的贏家呢?

寇太后輕嘆了口氣,面對大臣的建議,輕聲說道:「列位說的有理,只是四殿下自己言說,大行皇帝的遺言,是召秦珣回京,想來是要將這天下傳給……」

「不是的。」陶皇后打斷了寇太后的話,她急急地道,「不是這樣的。」

寇太后心下不悅,皺眉道:「那皇后說說,是怎樣的?」

皇帝臨終前,寇太后並不在跟前,她也只是聽孫遇才轉述。

陶皇后深吸口氣,說道:「皇上當時說的是,太子妃丁氏已有孕近七個月。要三殿下回京……輔佐皇孫。」

此言一出,三公俱是一怔,寇太后也變了神色,連聲道:「荒唐,真是荒唐!」

如果丁氏已經生產,確定生下的是男嬰,那皇帝下這樣的旨意倒也罷了。可現在的狀況,明明是丁氏尚在孕中。天下怎能有個還不存在的皇帝?

寇太后瞥了秦珩一眼,沉聲道:「珩兒,你當時在場,你說,是怎麼回事?!」

她心裡想著,秦珣如今一時半刻趕不回來,看來是天意如此。即使皇帝在這兩個兒子中間屬意的是秦珣,那也只能先立了秦珩,教百姓心安。

至於秦珣,那隻能說他跟皇位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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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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