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15

番外:前世15

「我也不能出入么?」

侍衛面露難色:「皇上有令,沒有他的吩咐,任何人……」

「知道了。那我要見皇上,煩勞通報一聲。」秦珩神色如常,毫無怨懟之態。

「是。」

秦珩默默返回,她記得昨日皇兄說的話,要乖,要聽話。

只是,他真的要軟禁她么?

不能出去,秦珩隨手拿了一本書,在章華宮踱步,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暗暗思忖著,若真再見到她,她該怎麼詢問此事,才能有效而又避免他發怒。

將近午時,她才聽得外面有人高呼:「皇上駕到。」

她心中一凜,忙放下書,整了整衣衫,鄭重接駕。

此次與平時不同,秦珣身後跟著若干侍從。兩個身形高大的內監抬了一個箱子進來。

秦珣掃了她一眼,輕聲道:「起來吧,不用多禮。」

「謝皇兄。」秦珩緩緩站起。一見到他,她一顆心不由地就提了起來。她聽到他吩咐侍從退下,不過片刻間,此地只餘下他們二人。

「你找朕有什麼事?」秦珣濃眉微擰,「躲那麼遠做什麼?」

他心裡有些不快,她教人傳話,想見他。怎麼他一來,她卻站得遠遠的?他就那麼可怕?

「我,我給皇兄倒茶。」秦珩一激靈,忙去拿茶盞。

秦珣眸色一沉:「不用麻煩,說吧,有什麼事?」他直接坐下,隨手拿起她方才翻閱的書。

「外面的侍衛不讓我出去。」秦珩放下了茶盞,隱隱有些委屈,「還說是皇兄吩咐的。」

「是,的確是朕吩咐的。」秦珣雙目微斂,眼神卻暗暗危險起來,「怎麼?你想見誰?」

秦珩心想,他是不是在懷疑她想要與誰串通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可沒有這樣的心思。她忙搖頭,甚是誠懇:「沒有,我只是想著去工部打聲招呼,不能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就不去了。」

「這就不必了。」秦珣擱下書,站起身,緩步走到她身邊,狀似漫不經心道,「朕已經教人去打了招呼,你只需安心待在這裡就行。」

秦珩眨了眨眼睛,有些獃獃地問:「是嗎?」她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原來皇兄已經幫我打過招呼了啊。」可她一顆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果真是要軟禁了她么?

秦珣低頭,凝視著她烏黑的頭髮,以及發間的玉簪。他黑眸沉了沉,驀地伸出手去。

他出手迅捷,秦珩暗驚,要躲避已來不及,任他抽掉了她發間的玉簪。如墨的青絲傾瀉而下,滑入他手中。

秦珩下意識後退一步,將頭髮握在手裡:「皇……」

輕咳一聲,秦珣垂眸,遮掩住方才那一瞬的失神:「昨日朕給的簪子,怎麼不用?」

「啊……」秦珩心念微轉,低低地答道,「不,不舍的。皇上的賞賜,理當供著,又怎麼能……」

御賜之物能戴頭上么?不能。

秦珣眼中剛浮現笑意,即刻又消失不見。他胸中怒氣翻滾,不捨得倒也罷了,供起來是什麼意思?

「披頭散髮不像樣子。那箱子里有女裝,你且換上。」秦珣沉聲道。

秦珩愣了愣,心說好沒道理。她披頭散髮,還不是因為他拔掉了她的簪子。而且,說她不成體統,將頭髮梳好就是了,又何必換上女裝?

她雖是女子,但從小到大,皆做男兒裝扮,對女裝並非不嚮往,只是她內心深處隱隱覺得在宮裡她穿女裝,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我……」她剛要婉拒,一抬頭,撞進皇帝的眸子里,她先怵了三分。他昨日說的話,猶在耳邊。她臉上瞬間浮現出意外、欣喜的神色來,點一點頭,「嗯……」遠遠瞧了一眼,那口不大的箱子,她似是有些為難的模樣,「可是,我,我若換了女裝,給宮人看見,那……」

那她的秘密豈不是人盡皆知了?

「無妨。」秦珣並不在意,「你就在這裡換,現在章華宮裡,都是朕的人,你怕什麼?」

秦珩心頭一跳,更加驚駭,都是他的人?!「那我的人……」

秦珣垂眸,唇角輕揚:「放心,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秦珩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打開那口箱子,箱子里確實是女子衣物,從裡衣、外衫到大氅,甚至是精緻的肚兜……無一遺漏。她沒來由驚慌起來,臉頰也隱隱發燙。

指一指屏風後面,秦珣心情不錯,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乖一點,去換上。朕想看你穿女裝的樣子……」

屏風雖能遮擋視線,可是秦珩並不願意就這麼在屏風后更衣。他還在跟前呢!她模模糊糊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皇兄能不能迴避一下?」秦珩脹紅了臉。

像是有一根鬆軟的羽毛拂過心間,秦珣心裡痒痒的。她這兩日狀態不對,他是頭一次見她這般嬌羞的模樣,他「唔」了一聲,竟抬腳走了出去,並順手掩上了門。

見他果斷離去,秦珩頗覺意外,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迅速拿了衣衫,到屏風后換衣。

內殿里燒有銀炭,她倒也不覺得冷,只是穿衣時,她指尖輕顫,繁複的衣帶,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系好。

至於頭髮,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回身去尋昨日秦珣賜的玉簪,胡亂挽了個髻,看起來不至於太狼狽。

將自己收拾好后,她想了想,慢慢走到門口,欲伸手開門,卻又轉了回去。她心說,可能他已經走了。

正想著,門自外打開,秦珣已然攜著冷氣,走了進來。

秦珣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寒風有些涼意,可他的心卻滾燙滾燙。他記憶中的她,始終是男裝的樣子,他很想知道她穿女裝是什麼模樣。

甫一打開門,就看到那個鵝黃色的身影。驚艷之色自他眼中一閃而過。他唇角一勾:「上前來,教朕看看。」

第一次穿女裝的秦珩覺得束手束腳,手都不知道何處安放。她僵硬地上前:「皇兄……」

她不會行女子的福禮,可她這打扮,又不能行男子的禮節。

秦珣並沒有在乎這些細節,他打量著她,看見她用來綰髮的發簪后,他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濃。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他嘆道:「既是女嬌娥,何必做男裝?這樣多好,以後就這樣吧。」

秦珩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按說皇帝對她態度好,她應該心安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的不安更重了。

視線下移,秦珣的目光落在她瑩潤白皙的耳垂上,定了一瞬后,他放在她發頂的手,緩緩下移,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狀似親昵地道:「你要乖一些……」

她垂眸,沉默不語。

看她睫羽輕顫,秦珣動作微僵,輕咳一聲,收回了手。他雙手負后:「朕還有公務在身,就不多陪你了。你乖一點,好生待在這兒。若是想朕了,教人說一聲,朕有空就會來看你。」

他抬腳欲走,身後卻傳來她的聲音。

「皇兄!」

「嗯?」秦珣腳步一頓,「怎麼?」

秦珩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意:「皇上是說,要我一直在這兒?到,到幾時?」

她總得知道一個具體的日子,也能有個盼頭。她也想了,是她身份尷尬,或許他另有安排,所以不許她出門見人,唯恐生出意外來。不過,這要到何時呢?她想知道他是怎麼安排她的。她一直不出現,四皇子秦珩又是什麼情況?

秦珣回頭看她,她臉龐雪白,眸中隱含期待。他心裡一緊,略一沉吟,緩緩說道:「到幾時?」他輕輕搖了搖頭:「不會太久。」

等夏風那邊的進展。

他近來已經在計劃著給她安排新身份了。

至於四皇子秦珩?病一段時間,就該離世了。

他的「不會太久」在秦珩看來,似是一顆定心丸。她點一點頭,沖他笑了笑:「嗯,多謝皇兄了。」

但是,等秦珣走後,秦珩才真正發現事情的不對勁兒。章華宮竟沒有一個她眼熟的人,連掬月姑姑都不見了。

到了飯點,會有人伺候她用膳。她的一應衣物,俱都換成了女裝。

他是想讓她徹底告別四皇子秦珩的身份么?

這一年的除夕,因為宮裡先後去了好幾個貴人,老四秦珩又在病中,皇帝乾脆取消了慣常的家宴。他只向太皇太后寇氏請了安后,就去了章華宮探視「病重」的四弟。

章華宮的內殿銀炭燒得很足,暖洋洋的。原該病重的四皇子秦珩身著女裝,坐在藤椅上發獃。

「想什麼呢?」熟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秦珩瞬間彈跳起來:「皇上。」

她這耦合色的衣衫是宮人挑的,愈發顯得端妍明麗。

「大過年的,怎麼瞧著不開心?誰惹你了?」秦珣順勢在她身邊坐下,手指撩了她一綹長發把玩。

秦珩心裡的怪異感更濃郁了。她見過太子二哥和明華公主相處,他們不是這樣的。

「沒人惹我……」秦珩低了頭,甚是乖巧的模樣,「我也沒有不開心。我就是有些想掬月姑姑了,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這幾日,她身邊的舊人,她一個都沒見過。她害怕他們同太子妃丁如玉身邊的人一樣。

秦珣手上動作微頓:「不用擔心,他們沒事。大過年的,朕也不想見血。不過他們伺候過你,暫時不宜出現在你身邊。」他只是暫時想將那些人調走而已。原本章華宮人就不多,她常用的也不過那幾個。

秦珩稍微鬆一口氣,她偏了頭看他:「皇兄,我有一件事求你。掬月姑姑一直想回老家……」

「老說他們做什麼?」秦珣有些不耐,「等過了年,秦珩會病死,你也會有新的身份。至於他們……你耐心等一等就是了。」

他想,是最尊貴的長公主,或是最尊貴的女人,一切都要看夏風查的結果。

他凝視著她的精緻的眉眼。老天一向待他不薄,這一次,他希望老天依然可以厚待他。

秦珣翻閱了宮中舊年記錄。珍妃蘇雲蕊初次承歡,是有落紅的。他也看了太醫院的記載,那一對雙生兄妹,雖是七個月生產,但並不算體弱,身上也沒有早產兒的特徵。

後宮十多年無所出,陶仲卿說的,並非毫無可能。

秦珩不清楚皇帝為何要和她一起守歲,明明他們的關係也沒多親近。他坐在她身邊,有意無意地把玩著她的頭髮。她端端正正坐著,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她瞧瞧瞥了他一眼,明明他的頭髮也很密很黑,他老玩兒她的頭髮做什麼?!

可這話她是萬萬說不出口的。她的性命還要仰仗於他。

她很乖順,簪發用的是他贈的玉簪。秦珣想象著玉簪一點一點綰起她的秀髮的場景,心裡滿滿的,脹脹的。

內殿安安靜靜,只有他們二人,偶爾能聽到燭花爆了的聲音。

他忽然很想就這樣天荒地老。

秦珣直到交了子時才離去。

大年初五,夏風給秦珣帶來了好消息。

一身黑衣的夏風來不及向皇帝拜年,直接就道:「皇上,臣不辱使命,查到了一點線索。」

秦珣精神一震:「你說。」

「十八年前,不,應該說十九年前了。京城裡姓謝的大夫有二十一個,如今尚在人世的有十三個。既姓謝又和鴛鴦散有聯繫的,只有一個。」

「哦?」

夏風將名單呈上,續道:「這位謝神醫,早年曾給先帝治過傷……」

秦珣雙目陡然一亮:「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等夏風回答,他就想起來了。父皇還未登基時,有一次在宮外小腹受傷,是一個民間大夫為他治的傷。

「先帝登基前,十三四歲的時候。」夏風答道,對他而言,這不是重點,於是,他又繼續說道,「謝神醫去世多年,不過他把他早年行醫記錄,編纂成冊。那行醫記錄上,有一頁寫到:清平二十八年冬月,有男子求鴛鴦散。還附有鴛鴦散的功效……」

他心裡其實疑惑頗多,皇帝好端端地問鴛鴦散做什麼?一個子嗣都沒有,怎麼就打聽這種斷子絕孫的葯了?

「那冊子可在你手上?」秦珣沉聲問道。

清平二十八年冬月,那正是十九年前,是陶仲卿所說的時間。十九年前,姓謝的大夫,又是曾經給父皇治傷的神醫!

對上了!對上了……

他心情激蕩,卻薄唇緊抿,不願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夏風搖頭:「回皇上。那冊子在謝神醫的徒弟南雅堂陸大夫手上。陸大夫也是個厲害角色。皇上還記得太子殿下么?昔日太子殿下在弘啟寺中毒。陸大夫就在弘啟寺,他給太子診過脈……」

秦珣微愣,是么?

太子秦璋中毒而死,他是知道的。他也聽說太子臨終之際向先帝求情,請求先帝不要遷怒太醫。竟還有宮外的大夫給他診過脈嗎?

「陸大夫用銀針,暫時壓了壓毒性,卻還是沒能救回太子殿下……」夏風話鋒一轉,「皇上要見一見陸大夫嗎?」

秦珣頷首:「見。」

他更想見那個記錄著清平二十八年鴛鴦散的冊子。

陸大夫進宮時,被特別叮囑過要帶上他師父早年行醫的冊子。他吭吭哧哧,教田七裝進大箱子里。進宮後由禁軍檢查,確定沒有藏兵刃、暗器、毒.葯后,才由兩個太監抬著,抬到了皇帝面前。

秦珣見狀,濃黑的眉微擰:「這是……」

「回皇上,這是先師早年行醫的記錄。」陸大夫一本正經道,「不知道皇上要看哪一年哪一月的。遺失了不少,只剩這些了……」

「清平二十八年,冬月。」

「哦。」陸大夫撓了撓頭,「這好找。」他微微有些失望,他以為皇帝想找的是給先帝治傷的記錄呢。

他在箱子里尋了一會兒,才捧了一本呈給皇帝:「清平二十八年,冬月。」

秦珣迅速接過來。這冊子看著明顯有些年份了,大約是常常曬的緣故,沒有潮濕,也沒有霉味,但紙張泛黃,墨跡陳舊,且一頁一頁,按時間排序。

他看到了有關鴛鴦散的那一張。

有男子求鴛鴦散。

至少這一點,陶仲卿沒有撒謊。

「皇上?」陸大夫眼睜睜看著師父的行醫記錄被皇帝攥在手裡,不敢出聲阻攔,只能小聲提醒。

「嗯?」秦珣回過神,揚了揚手裡的冊子,「這一本朕先留著,改日還你。尊師當年曾為先帝治傷,妙手回春。名師出高徒,陸大夫的醫術想必也不錯吧?」

「那可……不敢當。」陸大夫到底是記得這是在皇帝面前,他硬生生將嘴邊的那句「那可不」改成了「那可不敢當」。

「七個月出生的雙生子,要怎樣才能身強體壯?」年輕的皇帝出聲問道。

陸大夫皺了皺眉,正欲回答,猛然想起前段時日京中傳言。有人抱了一個假男嬰充作是七個月早產的小皇孫,欲謀朝篡位。莫非皇上是問這件事兒?但雙生子又怎麼說?

那假皇孫怎麼樣了,他還不知道。是不是皇帝仁慈,不想處置小皇孫,想讓他自己掙命?

他忖度著答道:「小兒本就難養,早產的,更難養,更別說雙生子了。」他緩緩搖了搖頭:「看天意吧。」

他暗自思忖,這麼一說,皇帝肯定會放心了。

然而年輕的皇帝卻皺了眉,沉吟片刻,卻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一個女子若是已經出嫁過一次,到再醮時,會,會有落紅么?」

他與女子接觸不多,提問時雖板著臉,可是耳根發燙,頗為羞窘。

前幾日,他使人去蘇家打聽。得到的結果是:蘇雲蕊在進宮前,曾以死抗爭,稱自己已經定親,不能二嫁。

陸大夫詫異地瞥了皇帝一眼,好生奇怪,皇帝怎麼問這個問題?莫非他看上了哪個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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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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