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之道(十二)

為官之道(十二)

幾旬之後,郁桂舟這邊事情逐漸上了正軌,落雁坡那伙賊子被他給訓練得老老實實的,便是那幾位首領,初初還有些端著,如今不也跟其他人一般,哪裡還有當初落地為寇的半點威風姿態。

在遙遠的渝州府境內,清縣下前往大古鎮的路上,一輛不大起眼的馬車在路上疾馳而過,趕路的車夫是個大塊頭,似乎與裡邊的人十分熟絡似的,不停的把外頭的新鮮玩意講給裡頭的人聽。

他們是從懷雲鎮趕來的。

懷雲鎮到大古鎮駕著馬車也要一日的功夫,行到一半時,車夫慢慢放緩了速度,找了個平坦的地方停了車,當下跳了下來,爽朗的說著:「大姑娘、二姑娘和兩位小公子,咱們先在路上歇息一下,讓馬匹也放鬆放鬆,這外頭青山綠水的,你們也下來走走瞧瞧吧。」

話落,車上的帘子被人從裡頭撩了起來,當下便有一個十四五的少年走了下來,他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髮飾,帶著銀冠,臉龐生得白嫩如玉,一看就是受過教養的,隨後又一個約莫十歲上下的小子也蹦蹦跳跳的走了下來,虎頭虎尾的讓人看著就歡喜,最後才有兩個二十左右,梳著婦人頭的兩個小娘子從車裡出來。

幾人下了車,最前頭的少年便朝著大漢道謝:「這回多謝大力哥了。」

謝大力哈哈一笑,擺擺手:「可當不得,可當不得,反正我恰會趕車,不過是送你們一程罷了,有何要謝的,要謝啊也該我謝你們,若非郁大人當日授我兒讀書習字,他如今又怎會通事理,明我們長輩們一片苦心。」

說起他兒子牛蛋,謝大力如今逢人便是笑,早些年,郁大人未曾在謝家村裡授課時,牛蛋聰慧是聰慧,但問些問題偏生讓人無法回答,他們一家老小都是泥腿子,平日里顧著吃喝都是大問題,哪懂其他亂七八糟的,幸得郁大人那兩年回鄉,教著村裡的孩子們讀書習字,好壞不說,光是會識字這點,便讓他們的後代們不必日日去干那勞力活計,如今整個謝家村,提起郁桂舟郁大人,誰不是豎起大拇指?

何況,郁家人厚道啊,雖說出了一個知府,連面前這小少年都已是童生,但郁家行事風光磊落,田地間有甚新的、好的發現都會召集全村人一同去看,早些年的稻田養魚,如今在那地里養上些其他的蝦米魚兒,直接就讓大夥的日子好了起來,這十里八鄉,謝家村的富裕有目共睹,多的是小閨女趕著要嫁進他們村頭呢。

郁桑對他大哥也是推崇不已,還道:「那是因為牛蛋本來就聰慧著呢。」

一句話又誇得謝大力滿臉堆起了笑,兩人你來我往的又客套了數句,這邊下了車休息了好一會的郁竹姐妹便說要快些趕路了。

隨同他們一起的丁小秋也難得沒有調皮,在郁竹姐妹倆剛說完便點了點頭,還正正經經擺了個嚴肅的臉。

郁桑等人也是沒有意見,一行人便又上了馬車,趕在天黑前進了大古鎮,到了這兒,丁小秋便探著頭開始指揮起謝大力往那條路上趕了,約莫出了鎮后,馬車慢慢跑了幾刻鐘,便到了丁小秋口裡的丁家村。

馬車沒往村裡走,反倒被指著往一邊挨著山腳下行去,直到到了一處透著光線的屋外,丁小秋看了幾眼,確人了沒錯,這才板著小臉開口:「是這兒了,我爹託人給我寫過信,說三房分到的房子便是這處祖父年輕時進山打獵物時建起來的棚子。」

丁老祖早些年頭還是把家裡弄得紅紅火火過,會一些普通的獵戶手藝總是比莊稼漢多一條門路不是,誰料有一回被餓極的野豬跑下山時遇著了,一番搏鬥下被野豬拱傷了,若不是丁老祖極力呼救引來了村民,怕是要折在這兒,從那以後,丁老祖便再也不曾進山,這處棚子便留了下來,只是年久失修,早就破敗不堪,便是天公不作美,那也是住不下人的。

丁老三和媳婦鐵了心要分家,最後只得到了這一處破房子和三畝下等田地和一塊沙土,但夫妻兩個義無反顧,把棚子拾了拾,如今勉強住得下人了。

郁桑等人下了馬車,黑夜的山風吹來,很是讓人身子一涼,丁小秋哆嗦了下,咧開嘴,露出兩瓣長了一半的牙齒,使勁吼著:「爹,娘,我回來了。」

棚子里拼拼碰碰一陣響動,接著棚子的門「咯吱」一聲打開,丁老三兩口子和兩個梳著衝天辮的女娃一起走了出來,見到他們,丁老三夫妻兩個先生高興,隨後相顧一看,綳著臉皮,幾個大步朝前:「兒子,你這,你這不是被趕回來了吧?」

「是啊是啊,丁小秋你老實說,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丁三舅母也板著臉開始訓斥。

丁小秋不滿的嘟著嘴:「說什麼呢你們,我就是回來看看,」他看著丁三舅母身後兩個七八歲大的女娃,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小包袱:「六妞、七妞,哥哥給你們帶了糖回來,你們高興不?」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兩個女娃才怯怯的開口:

「四哥。」

「四哥。」

「行了行了,既然不是被趕回來的,那快些進屋,快些進去,」丁老三搓了搓手,滿臉熱情的看著丁小秋身後的郁家姐弟。

「是啊是啊,走,進屋,」丁三舅母也連聲附和,隨後還拉出兩個女娃,指著郁桑等人讓她們喊人:「這是你二表哥,大表姐和二表姐,快喊人。」

六妞、七妞剛喊了人,丁小秋就嚷嚷起來了:「不說走嗎,快些進去吧,這外頭一直在吹風。」

「對對對,走進去,」丁老三兩口子這才閉了嘴,把幾個人給引了進去,等屋裡的燭火一照,一行人的面容這才瞧得清清楚楚,丁三舅母見他們都提了個小包袱,打量了兩眼,笑著問道:「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弄些。」

丁老三也朝著外頭走:「我去把馬匹趕到旁邊關著,喂些草料先。」

郁竹微微額首,又對丁三舅母道:「三舅母,不用太過麻煩,隨意煮點就行,來之前也沒給你們通個信,是我們不是。」

丁三舅母笑呵呵的:「哪能啊,你們坐一會,等會就來。」

這些人,平日里她可是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雖是親戚,但相隔遙遠,而且這郁家人的做派又文縐縐的,他們這些泥腿子也搭不上話,若不是前幾年認了親,把丁小秋給塞了進去,便是嫡親的舅甥又如何,從來沒走動過,更是談不上有何情分可言。

何況,他們丁家唯一能跟郁家搭得上的丁氏也因為跟著那兩個和,弄得被休棄不說,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對,回來沒兩月便說要嫁人了。

想到這兒,對郁竹等人的到來,丁三舅母心裡有些明悟。

但她腳步不停的外灶房走,進門前,還轉身招著五妞、六妞:「小六小七,過來給娘搭個手生個火。」

生火是兩個女娃慣常做的,當即就邁著腿過去,丁小秋還在包里摸著糖呢,聞言一把揪住兩個人:「哥哥給你們帶了糖的,你們先吃了糖再說。」

「我來吧,」郁竹在六妞、七妞身上掃過,把手中的包袱交給郁綉,主動上前走進三舅母家的灶房,挽著袖子就要燒火,丁三舅母嚇了一跳,趕忙攔著她:「這可使不得,你們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郁竹絲毫不在意:「這有什麼,我在家也是做慣了的,三舅母也是知曉的。」

她這一說,丁三舅母倒是不知道怎麼說了,但今時不同往日,那會子郁家雖富裕但遠沒有現在來得有勢,郁竹姐妹倆怎麼的也算得上是個大小姐了,哪還會做這等粗活?

她雖不在阻攔,但心裡還是遲疑了兩下,有些好奇的打探:「小竹啊,你們如今也是千金大小姐了,那家裡頭就沒買幾個下人伺候伺候?」

郁竹搖搖頭:「家裡就幾口人哪裡用得著下人伺候,何況祖父祖母吃慣了我做的飯食,若是整日由得下人伺候,那我倒是不知該如何打發時間了。」

別說郁竹,便是郁老祖、龐氏等人也都沒有覺得如今是需要買下人來伺候的時候。

「也是,如今你弟媳婦又生下了兒子,你們姐妹倆...唉,」丁三舅母卻自動把兩人想象成了在弟媳婦手下熬著日子的、有苦說不出的小可憐。

都說寄人籬下艱難困苦,便是郁竹姐妹倆姓郁又如何,那郁家遲早是謝榮說了算,且如今還一躍成為了知府夫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討好巴結了。

便是她這個當舅母的,如今對郁竹姐妹等人都只得小心翼翼的奉承著,對謝榮那隻怕是更要打起十分精神,不敢多說一句了。

郁竹卻是聽出來了她的話外之音,解釋起來:「小榮是個好的,脾性好,性格好,又肯吃苦耐勞,如今家裡里裡外外都是她在操持,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倒是苦了她撐著了。」

三舅母像看傻子似的瞥了郁竹一眼,只搖頭嘆氣。

這個傻姑娘啊!

做好了飯菜,外頭丁老三已經陪著郁桑等人聊了起來,一頓飯吃完,等丁三舅母收拾好了碗筷,正要招呼他們去睡覺時,卻見郁家幾個相互看了看,最後郁竹問了起來:「三舅,舅母,你們可知我娘要嫁的人是何人?」

丁老三夫妻兩個臉上都有些訕訕的,被幾個郁家姐弟盯著,只得嘆了嘆,丁老三讓三舅母去安排床鋪,他則找了個地兒蹲下,細細說了起來:「那戶人家是一個四十歲的大漢,以前因為太窮了,沒成過親,在外頭做了些年工攢了些銀子,如今回到村裡蓋了個房子,日子也算過得去,不過年紀太大了,哪家的小姑娘願意嫁,這不就只得挑一些寡婦什麼的,誰料想這兩月就和...看上了,鬧著要嫁過去,無法,這不只得依了她。」

如今這些小姑娘,心氣兒高得很,都等著做第二個謝榮呢,像那些老貨,哪怕手裡有幾個銀錢呢,也是比不得有機會當官夫人榮耀加身來得強。

不過他們誰也沒料到丁氏會嫁人,畢竟,她怎麼說也是一方知府的親娘,便是被休棄回了娘家,待往後舟哥兒那孩子回來,哪怕接不到身邊享福,但給些銀錢照顧,買兩個小丫頭伺候著,不也舒坦得很嗎,何苦還嫁勞子人,每日跟著人過那起粗茶淡飯的日子呢?

丁老三把知道的通通說了出來,說完,郁家幾個都是沉默了,丁老三不會安慰人,只結結巴巴的道:「你們,你們娘也是不容易,就是想找個知心暖被的人罷了。」

「我們知道的三舅,」郁竹這話說完,一直到睡覺之時,也沒人再說個一字半句的。

丁三舅母知道后,把丁三舅扯到了門口,壓著聲音:「你是不是傻,如今兒子還在郁家那邊求學呢,你就不會說兩句他們喜歡聽的?」

什麼知心暖被,要三舅母說,趕緊回郁家去認個錯才是最好的!

丁老三煩躁的揮開她的手:「你才不要瞎咧咧呢,人家不比你通人事兒,趕緊睡吧,明兒就是大妹結親的日子,你還得過去幫幫忙呢。」

「我幫啥忙,我幫啥忙?」三舅母插著腰,不滿意的說道。

「你小聲點,」丁老三朝裡頭看了看,道:「桑哥兒他們過來肯定是來參加這成親的,他們都不說什麼了,你能瞎咧咧個啥,過去幫幫忙在大妹眼裡留個好印象,總歸是他們親娘不是?」

被這一說,三舅母氣勢才弱了下來:「當家的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那可不,」丁老三得意的看了她一眼,背著手回屋去了,三舅母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嘟囔了句:「德行!」

次日一早,丁家村便叮叮咚咚的放起了鞭炮,還有一些吵雜的歡呼聲,丁老三家在山腳下,離村子那邊有些距離,到這兒都有動靜,還不知道村裡頭那片該是何等熱鬧呢。

丁老三家的大門打開,幾個人走到了外頭,三舅母正抹了抹手上的水滯,見郁竹姐弟正朝著那聲音處望著,便道:「這時辰還沒開始呢,就是一早放個熱鬧熱鬧,待會等人上門的時候那鞭炮聲才響著呢...」

三舅母嘴裡不停的說著,說到一半頓時住了口,訕訕的朝回走:「你們先等著,我這就換身衣裳帶你們過去。」

最後,郁家姐弟卻是沒直接參与了這場熱鬧的。

他們打發走了三舅母,站在一處坡上,看著熱熱鬧鬧的人群,看著喜氣洋洋的氣氛從丁家一路走到了村裡頭的一處房子里,看著人們熱熱鬧鬧的入座吃喜宴,聽著鞭炮響了好一會,這才轉身回了丁老三的屋,尋了謝大力,返回了懷雲鎮上。

當丁氏得知這個消息時已過了許久,且不提她心中是如何複雜。三月時,在亡州府內卻是一片精緻盎然,城內所有街道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有魚、花、鳥、動物,還有雕刻得細緻的竹籠、畫著畫的美人圖宮燈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的,亡山在慢慢步入正軌,老百姓們也歡歡喜喜的出門看起了花燈,那滿足欣喜的模樣,被在高台處的郁桂舟一一納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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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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