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村(二十二)捉蟲
丁氏的這句臉頰紅潤,桃花粉面的說辭還是一日聽郁桂舟說出來的,如今正巧被她拿來打趣。
花嬸知道丁氏是個混不吝的,說話嘴上沒把門,也渾不在意:「那也行,你就給我拿那桃花膏吧。」
「好好好,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丁氏轉身就去敲書房門了,讓謝榮出來裝面膏。
這小兩口在書房也是安靜得很,郁桂舟沉迷讀書,謝榮按照他說的把七□□裝成一個個的小藥包,一排排的碼在柜子上,兩人之間倒也溫馨。
等送走了花嬸后,丁氏不耐的把一屋子人都趕了出去,美名其曰要做事了,下次在一起掰扯掰扯。
大半婦人抬頭看了看外邊的天色,頓時無語了。
這還有個把時辰才到晌午呢,忙個屁啊,不就是不想招待她們了唄,有那心氣高的,屁股一抬就出了郁家大門,幾個人一群一群的換地方掰扯。這選的地兒是挨著村尾的吳嬸家。
吳嬸和周嬸臉色都有些難看,她們平日里跟丁氏關係不錯,也沒怎麼紅過臉,連上次丁氏裝暈也是她兩在一旁給她掩護,這才多久啊,就翻臉不認人了,不就是兩盒面膏么,瞧那捨不得的樣子,真是有夠摳門的,等著下次,看還有沒人去幫襯她。
跟在她們後頭的婦人有知道這其中內情的,提著大嗓門就嚷嚷開了:「這舟嬸子可真不厚道,咋們都是一個村的,我們就算了吧,像吳嬸和周嬸跟郁家關係好的,也捨不得送點,想想都讓人覺著心寒呀。」
有人就打趣著回應:
「那一盒子面膏就三十個大錢,換你你捨得啊?」
「哎喲,芳娘平日里就是個大方的,哪能捨不得?」
「我也覺得那丁家的過了,不給別人就算了,連吳嬸和舟嬸也沒沾上一點光」
「可不,郁家如今是風光了,一天就能掙幾百個大錢,咋們村除了那兩家誰能比得上?」
婦人們七嘴八舌的說開,瞬間就把吳嬸和周嬸得罪了。
別以為這些人說起來不過是像為她們打抱不平一樣,實際上這明裡暗裡的嘲諷打量誰聽不出來呢。
於是,說去吳嬸家接著聊天的眾人,半路就鬧開了,最終不歡而散。
事情傳到謝地主家,謝春瑩和謝娟這兩小姑娘正在一處綉帕子呢,謝春瑩的綉帕上綉了一朵花瓣,針腳有些縫隙,微微粗寬。謝娟那綉帕上綉了一棵草,針腳密實,看得出來這綉工還是不錯,謝春瑩看不出來,正被謝娟不著痕迹的捧得高興呢,外邊的熱鬧她們也聽見了,一打聽,頓時有些似笑非笑。
「郁家真的會做面膏?」
謝春瑩早前聽人說過一點,她當時只覺得慌繆,郁桂舟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好歹也是幾年了,他要是有方子怎麼會留著,早就應該送給她了才對。
真是以訛傳訛,連郁家會做面膏都傳上了。
謝娟一頓,搖了搖頭,勾起個譏諷的冷笑:「真是不要臉,什麼香的臭的都能被人誇。」
謝春瑩本就沒指望真的從謝娟口裡得到答案,畢竟郁謝兩家的恩怨她也是聽過,對她的話不以為然,認真的思索起來,難道外頭說的是真的?
不說這二人的反應,就是才搬來不久的張夫人也有所耳聞,而且今日郁家的事,包括下河村的屠娘子母女過來,到村裡花嬸跟風買了一盒膏都清清楚楚。
張夫人今年都快四十了,孫子都在啟蒙讀書了,張家有錢,張夫人保養得跟三十來歲的婦人一般,只到底年紀大了,這兩年皮膚鬆弛得厲害,面色也沒從前那樣光滑水嫩,反而有些暗淡蠟黃,每日清晨,當她坐在銅鏡前梳妝的時候,鏡子里的人都像是在提醒她歲月不饒人似的。
女人,無論年紀大小,總會對外貌格外在意,尤其是不差錢的富太太,像張夫人這樣平日里閑來無事的人。
張夫人對郁家的面膏有些心動,不止她,張家閨女張月也到了要保養自己的年紀,只是,張夫人母女在內宅待慣了,做派都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就派了張全去一趟郁家。
張全是第二次來郁家,上次來是為了他們家小少爺啟蒙找郁桂舟借書,這次來是張夫人吩咐他採買著女人家的面膏。
說實話,聽到張夫人說起時,他心裡是非常吃驚的。
在他的印象里,郁家這位是個胸有大才,不拘一格的人物,在讀書一道上有自己的見解,為人也是規矩正經。
沒想到這樣的人連女人家的物事都精通,在那一瞬,在他心裡猶如神壇之上的人瞬間掉落了下來,其天壤之別,就如同一個良家子是個敗家子一樣。
被模樣給欺騙了啊?
接待他的是郁當家,早先郁家屋裡都是女人時,郁川自覺的在外頭避了避,等估摸著時間才慢悠悠溜了回來。
張全把事情一說,郁當家就明了了,讓丁氏喊了謝榮出來。
謝榮把家裡三種面膏一說,張全也愣了愣,反應過來后才道:「不知下河村的屠老大家的那位用的是何種?」
這話一說,大家都清楚這又是一個被屠娘子的行徑引過來的。
謝榮道:「屠娘子拿的是芙蓉膏和玫瑰膏。」
張全個大男人聞言就點了這兩樣,在他的印象里,這什麼胭脂水粉不都一樣?
這樣隨性的買家,賣家可不敢這樣,謝榮記得她相公說過,要對症下藥,只能向他打聽起張夫人來:「你家夫人臉色如何,我家那芙蓉膏是專美白的,玫瑰膏也有些作用,就是沒芙蓉膏藥力強,另外還有皮膚白的專用的桃花膏。」
她這樣細細一講,張全就知道該怎麼選了。一般來說大戶人家的下人是不敢隨意抨擊主家的,而且男女有別,照面都是一個瞬間的事,壓根就不清楚。只是張全是張家的遠親,沒這些顧慮,何況,平頭百姓之間也沒那麼多講究,在農忙時節,十里八鄉的男男女女照樣挽著袖子在田間忙碌呢。
「這三種膏都拿一些。」
芙蓉膏和玫瑰花可以給夫人用,她臉是不黑,但有些黃,聽他婆娘說平日里都是用脂粉蓋著的。至於那桃花膏,正好給張月用,張姑娘年紀小,又是花信之年,用這個正合適。
謝榮點點頭,讓他等一等,沒一會就裝了三樣面膏出來了,又把那芙蓉膏的用法講明,收了錢送他離開。
張全記下了,在門口時,實在憋不住的打聽了一句:「聽夫人說起時,我還以為來了會遇見郁公子呢?」
謝榮頗有些詫異的看著他:「相公在讀書呢,不管這些事的。」
張全覺得心裡那個跌下神壇的郁家小子又攀登了回去,還有幾分慶幸,原來郁公子也不是專門泡在這些女人堆里廝混嗎?
於是,他覺得風輕了,雲淡了,花開了,香透了,走在路上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突然他停下腳步,想起,他可是聽說過郁公子的小媳婦不善言辭,木那呆板呢。
那……剛剛跟他說話的是誰?
他把前後兩次來郁家見到的情形想了一遍,方才的女子和第一次見到的那名垂著頭黑臉的姑娘五官對上了!
乖乖,這變化也太大了!等回去他一定要告訴婆娘,郁家這面膏真神了,趕緊過來買!
這頭郁家這一天下來,統共賣了十四個小藥包,一盒玫瑰膏,兩個桃花膏,芙蓉膏賣得多,一共得了四百二十個銅錢,三盒膏除去送給屠娘子的一盒,算兩盒錢六十文,總共是四百八十文,刨除成本,大概也有四百文左右。
按照人均的工價來算,他們一天就掙了別人一個來月的工錢,難怪村裡的婦人們都有些眼紅,說起郁家不屑的同時更多的則是羨慕。
郁桂舟聽著謝榮數錢的聲兒側著頭笑了起來,丁氏和郁當家坐在旁邊雖然沒出聲,但那眼也是眨也不眨的盯著。
等謝榮把錢裝進陶罐,丁氏冷不丁的一拍大腿:「這來錢真快,還是我家老大聰明。」
「可不是。」郁當家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被戴了高帽子的郁桂舟扯了扯嘴角沒說話,伸手在罐子里抓了一把銅板給丁氏:「過兩日集市順便買些肉回來吧,大家都補補。」
他也沒把這一家子前些時候才水火不容的關係擴大,等郁當家兩口子服軟了他也就見好就收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他佔了這具身子,名義上就是丁氏和郁川的兒子,根本沒法子動手動口,最多也就這樣嚷嚷幾句,冷處理罷了。在世人眼裡,他這個做兒子的就該孝敬他們,供著他們,養著他們,哪怕丁氏在渾,郁當家在沒本事也是如此。否則別說科舉了,他恐怕在魏國混都混不下去。
倒不是他怕世人輿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他是不怕這個的,只是,鬧得太凶了又對誰有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