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絕
薛青昊本是要朝面門上搗的,可他個頭矮,正頂在李實的下巴頦上。
李實「嗷」一聲捂住下巴,只覺得嘴裡像含了顆青梅似的,絲絲往外淌酸水。一時說不出話,揮揮扇子點著跟隨他的小廝,意思是「上!」
李實沒從林栝那裡借到人,萬不得已只能帶著家裡原有的小廝四處閑逛。
小廝天天跟著李實章台走馬沾花惹草慣了,當即跳出來,罵罵咧咧道:「好個臭小子,毛都沒長齊還敢動手,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家二爺是誰?能看中你姐是她的福氣,識相的趕緊回家洗乾淨了送過來。」
李實連連點頭,聽到最後,下巴不疼了,緊跟著補上一句,「二爺我最是憐香惜玉,看在美人的面子還可以放你一馬,否則就給我下牢獄,不把牢底坐穿別想出來。」
嚴清怡聽得清清楚楚,紅漲著臉罵道:「無恥!」
薛青昊最護著嚴清怡,雖然這番話聽得懵懵懂懂,但見嚴清怡臉色就知道並非好話,拉開架勢對嚴清怡道:「姐,你快回家,我對付他們。」
嚴清怡打量眼李實的穿著,猶豫會兒,對薛青昊道:「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回去吧。」
「想走?」李實又迎面攔住,「爺費了老力才找到人,就這麼輕飄飄一句話就打發了?還有我這臉呢,白挨一拳?」
嚴清怡忍氣道:「你想怎麼樣?」
李實「嘎嘎」笑兩聲,拿摺扇指著薛青昊,「那個小兔崽子可以走,二爺我寬宏大量不記仇,姑娘你嘛,老老實實地跟二爺回去。」
嚴清怡頓時瞭然,原來這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可左思右想卻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見過這號人物,還被人給惦記上了?
李實見她思量,只以為是在權衡,遂笑道:「看你這身衣裳就知道過得不咋地,二爺我有得是銀子,就怕有花不出去,只要你聽話,想要什麼二爺給你買什麼?」說著,伸手去抓嚴清怡的手。
薛青昊二話不說,朝著李實撲過去。
李實看著十七八歲,個頭比薛青昊高出不少,但他紈絝慣了,又過早通了人事,腳底虛浮,哪裡比得過薛青昊天天五更起床早訓。
加上薛青昊連跑帶沖,那股子衝勁一下子將李實推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來,薛青昊一屁股坐了上去,揮著拳頭不停地往臉上招呼。
小廝原本沒把薛青昊放在眼裡,見此情狀,臉色嚇得青白,趕緊上前將薛青昊掀了下去。
嚴清怡趁機拉起薛青昊,「快走。」
兩人撒腿就跑,只聽後面李實扯著嗓子嚷:「你等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你的好看。」
聽到此話,嚴清怡心底一沉,不敢直接回湧泉衚衕,而是跑到前面街上繞了個大圈。等回到家門口,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薛青昊還好,只額角微微沁出些薄汗。
少頃,曹大勇也跟過來,愁眉苦臉地說:「估計是惹上麻煩了,我聽旁邊人說,那個少爺是司獄李老爺的兒子,經常在街上調戲姑娘,一般人都不敢惹……不知能不能找到這裡來,否則真有可能下牢獄。」
就是抬了黃任貴閨女進門當小妾的李豐顯的兒子?
難怪這般輕浮無狀?
嚴清怡心底越發不安,面上卻不露,對薛青昊道:「你先回去,耽擱久了讓娘記掛。記得路上當心些,要是瞧見方才那人,就趕緊跑,我估摸著他追不上你。這陣子老實點,別往外跑了。」
薛青昊聽話地點點頭,走了。
曹大勇看著他的背影道:「阿昊沒事兒,反正明天一早就去府衙,十天才出來一回,哪能那麼寸偏偏遇到他?我倒是替你擔心,以後能不出門也別出門。」
嚴清怡無奈地嘆口氣,「真是倒霉催的,我壓根就沒見過這人……我進去了,你也回家吧,往後阿昊還得麻煩你照看點兒,別讓人欺負了。」
曹大勇憨厚地笑笑,「那肯定,我們倆一個衚衕出去的,哪能不互相照看,你就放心吧。」
嚴清怡提心弔膽在家裡窩了三天,連衚衕口都沒敢去。饒是如此,也覺得惴惴不安,遂將短匕揣在懷裡。
第四天清晨,一家人正圍在桌前吃飯,忽聽外面有人吵吵,還伴隨著「官府辦差,閑人退後」的呼號。
嚴清怡神情一凜,卻見嚴其華先自白了臉。
就只這瞬息工夫,院門「咣當」被踹開,四個身穿褐色裋褐的差人提著殺威棒闖進來,喝道:「嚴其華何在?」
嚴其華戰戰兢兢地迎出去,「小,小,小的在。」忽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有意賴賬不還,實在是手頭太緊,一時湊不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
嚴清怡正覺詫異,只見從影壁後面又繞出兩人,前頭一個穿件綠色長衫,臉上隱約還有青紫的痕迹。
正是前幾天見到的李實和他的小廝。
李實搖搖扇子,冷笑兩聲,「原來還有樁公案?可巧了,正好兩罪併發,一併帶走,」伸手點著屋裡的嚴清怡,「別讓那位姑娘跑了。」
嚴其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我家三妞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哼!」李實指指自己的腮幫子,「二爺我三天沒出門,就這麼簡單。殺人償命,打人就得賠醫藥銀子,三天的傷葯共五十兩銀子……」四下打量著破舊的院子,「嘿嘿」冷笑聲,「交出銀子,人留下,交不出來,人帶走!」
「嚇!」差人們異口同聲吆喝聲。
嚴其華嚇得又俯在地上求饒,「官爺,我實在拿不出來,我手頭上連二兩銀子都……」猛然醒悟到這群人並非因自己而來,先前的恐懼淡了許多,轉而為怒氣,喝道:「三妞,你怎麼得罪了官爺?」
嚴清怡雖然一直忐忑不安,可事到臨頭反而鎮靜下來,一步步走到院子,昂著頭問:「你為什麼挨揍心裡有數……張口閉口五十兩銀子,敢問你請哪位郎中診得脈,開得什麼方子,配得什麼葯?你說出來倒罷了,說不出來,我就告你訛詐,別以為萬晉朝的律例就是寫出來好看的?還有,牢獄的獄卒什麼時候也能上街拿人了,莫不是公器私用?」
「哎呦,」李實低著頭細細打量她幾眼,「哈哈」笑道,「還是個明白人兒,沒看出來。我告訴你,別在二爺面前提律例,在濟南府,我的話就是律例,給我綁了!」
差人七手八腳將嚴其華捆了個結實,又伸手抓嚴清怡。
嚴清怡猛地掏出短匕,冷冷地說:「誰敢過來,我的刀子可不長眼。」
四個差人面面相覷。
他們自然沒有將嚴清怡放在眼裡,就憑她那個個頭,她那點力氣,就是站著不動讓她砍,又能砍多疼。
他們是怕嚴清怡傷了自己。
臨來時,李實特特囑咐過,姑娘家細皮嫩肉的,捆綁時候要小心,莫傷了臉蛋。
可這姑娘手裡拿著刀,萬一不小心……
正僵持著,門口忽然穿來張氏的哭嚎聲,「青天大老爺,可不能隨便抓人哪。我兒一向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到底犯了什麼事兒,是不是你認錯人了?我兒萬不會惹是生非啊。」
嚴其華被捆綁著不能動,雙眼盯著嚴清怡直往外噴火,「都是三妞在外頭惹得禍?」
李實手裡敲打著扇子,意態悠閑地道:「不管怎樣,你家閨女欠了我五十兩銀子,拿出銀子來,萬事好說,要拿不出來,咱就監牢里說話。」
「這個惹事精,賠錢貨,早知道早該掐死你,啊?你怎麼不早早死了,你怎麼就不跟你那個敗家娘走?」張氏拐杖指著嚴清怡不停咒罵。
忽然福至心靈,跪在李實腳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青天大老爺,冤有頭債有主,這個賠錢玩意兒早不是我們嚴家人了,你拿人就拿她,跟我兒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嚴其華眼前一亮,也大聲喊道:「沒錯,我早就不認這個閨女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嚴家人。」
嚴清怡對嚴其華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可聽到這話還是從心底覺得陣陣發冷,深吸口氣,望著嚴其華問道:「爹,你可當真?」
嚴其華不假思索地道:「你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閨女。從此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惹下的禍事不要連累到我頭上。」
嚴清怡冷笑,忽然揚聲對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街坊鄰居道:「各位叔父大伯,嬸子大娘都聽好了,我嚴清怡從此再不是嚴家人,跟嚴家恩斷義絕。」
「好!烈性!我就喜歡這樣的。」李實「啪啪」拍兩下手,繞到嚴清怡面前,「你爹不要你,二爺要,跟爺回去,爺好吃好喝地供著你,管保比這兒強百倍。」
「滾!」嚴清怡冷冷懟他一句。
「哎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乖乖跟二爺走,二爺還能替你出出氣,你說院子這兩人,要剮還是要打,一個字的事兒。可要是不從呢,二爺也不是沒脾氣的人。」話說完,猛地一甩扇子,「帶走。」
不等嚴清怡反應過來,立刻有兩個差人上前,一人架住一邊胳膊往後一扭,嚴清怡手中短匕落地。
李實撿起來,粗粗掃一眼,「你說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麼稀罕這種東西,也不怕傷了手?二爺先給你收著,回頭送你一把鑲瑪瑙石的。」
將短匕收入懷裡,搖著摺扇往外走,走到門口,吆喝道:「都散開,趕緊散開,要想吃牢飯就在這兒杵著。」
人群頓時散了個乾淨。
等一行人離開,胡寡婦飛快地解開嚴其華身上的繩索,嗔道:「早讓你賣了你推三阻四地不願意,看看,這下雞飛蛋打,半個銅錢都沒撈著。」
嚴其華沒好氣地說:「我哪知道還有這晦氣事兒,本來尋思著讓黃仁貴從中牽個線,只要貴人能當面見到阿清,肯定會出個好價錢。」
「跟她娘一樣,」張氏顫巍巍地支著拐杖從地上爬起來,「她娘克夫克母還把你爹剋死了,她也是個喪門星,你早該讓她娘帶走,白留她這麼些天……欸,旻哥兒呢,怎麼半天沒出聲,別給嚇糊塗了。咱一家老實本分,打前頭好幾代都沒惹過是非官司,才剛見官老爺捆著你,差點把我魂兒嚇沒了。」
張氏啰里啰唆地又喊,「旻哥兒,旻哥兒。」
嚴其華揉揉酸痛的肩膀,「別找了,興許剛才人多溜出去的,到吃飯時候肯定回來。」說罷,突然想起李實說過好吃好喝地供著嚴清怡,眸光便是一亮,對胡寡婦道:「那官老爺肯定看中阿清了,說不定真能賞賜她些好東西,你得空去哨探哨探,要能要出三兩五兩銀子來,咱這一年的生計就不用愁了。」
胡寡婦冷笑聲,「別做夢了,你這個閨女心眼子多得要命,看剛才那情形,她認得你是老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