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交

知交

嚴清怡站在垂花門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抄手游廊里,被丫鬟簇擁而來兩位少女,左邊穿淺緋色衫子的是何若薰,而右邊那人,身量比何若薰略矮些,穿件天水碧短襖月白色羅裙,身形窈窕面容精緻,眉宇間若隱若現一抹清冷的不正是魏欣?

可是,又怎會是她?

前世她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但今生,根本不曾有過交集。

她怎麼可能來這裡?

嚴清怡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何若薰看出她的驚訝,連忙介紹,「這是淮海侯魏家五姑娘,路上碰到了,她家離這不遠,過來認個門,以後也好走動。」

嚴清怡臉上露出由衷的歡喜,「見過五姑娘,我閨名清怡,你喚我阿清或者三娘都可以。」

魏欣未作聲,只矜持地點下頭,算是招呼。

嚴清怡頭先引路,帶她們走進正房,笑著引見,「這是我大姨母,這是二姨母家中表姐,姓蔡名如嬌。」

何若薰屈膝福了福,「見過陸太太,冒昧前來,打擾太太清靜。」分別介紹了自己和魏欣的名諱。

魏欣跟著行過禮,笑一笑,靜靜地站在旁邊。

大姨母笑道:「說哪裡話,我們初來乍到在京都也沒有熟識的人,正感到煩悶,巴不得天天有人來玩,也好熱鬧些」,熱情地招呼兩人就坐,又吩咐丫鬟把昨兒剛買回來的蘇樣點心端上來。

嚴清怡跟著補充一句,「不知綠豆糕還有沒有,一道拿出來請兩位姑娘嘗嘗。」

丫鬟很快端上一壺茶,兩碟點心,「綠豆糕只剩這兩塊了。」

嚴清怡讓何若薰,「大姨父先前在江南為官,家裡習慣吃蘇式點心,你喜歡什麼就嘗點什麼,不要見外。」邊說邊掂起塊綠豆糕,掰一半遞給魏欣,「這是濟南府的方子,跟京都的做法不一樣,裡面加了青紅絲、玫瑰醬還有核桃仁,不是特別甜。」

魏欣著意地看她兩眼,接過吃了。

大姨母慈愛地看著她們,樂呵呵地說:「要說這世間真是小,我聽阿清說何姑娘與濟南府李兆瑞大人是親戚,我家大人跟李大人是同科進士,臨上京前在李大人府上叨擾了好幾日。他家裡兩位千金相貌生得好不說,才藝也極為出色。」

何若薰笑道:「我爹跟李夫人是表兄妹,我應該喚李夫人為表姑,去年夏天,我跟長兄去祭拜孔廟,順路在濟南府待了一個月,可巧就遇到了三娘。」

「誰說不是呢,人跟人之間就講究個緣分。本來我還擔心這姐妹倆天天守著我這個半老婆子孤單,誰成想竟跟你們認識,往後也就有來往的人了。」

眾人說笑片刻,大姨母善解人意地說:「你們姑娘家守著我不自在,阿清帶客人往你屋裡坐坐,別怠慢了客人,也別吵嘴。」

「姨母放心,又不是小孩子,哪裡還吵架?」嚴清怡笑著引何若薰與魏欣往西廂房走。

大姨母朝蔡如嬌使個眼色讓她也跟著,又吩咐雨荷將點心端過去,又另外切了盤西瓜。

何若薰站在桂花樹下讚不絕口,「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桂花樹,怕是至少也得四五十年。如果開起花來,院子里不知該有多香?」

嚴清怡仰頭看著繁茂的枝葉笑道:「下個月初就該開了,到時候給你們下帖子來賞花,咱們打下些桂花來釀酒,還有熏紙箋。」

魏欣突然開口,「你會釀酒?」

蔡如嬌嚇了一跳,訝然地捂住了嘴巴。

嚴清怡暗笑,她就知道提起釀酒,魏欣肯定忍不住會開口。

魏欣長得細皮嫩肉楚楚動人,可一把嗓音卻是粗且啞,跟她的形象截然不同。

所以,生人多的場合她很少講話,前世便有許多千金小姐背後嘀咕她孤傲清高,看不起人。

看到蔡如嬌的驚訝以及嚴清怡的偷笑,魏欣眸中明顯閃過一絲不悅,迅速地回復了適才高冷的態度。

嚴清怡笑道:「我當然會,不信就比比。咱們各釀一罈子酒,埋在樹底下,等冬天起出來,嘗嘗誰的酒味道最好。」

何若薰首先告饒,「你讓我養花可以,釀酒卻不成,你們兩人比好了,我給你們當仲裁,肯定不偏不倚。」

魏欣道:「比就比,誰怕誰?不過興師動眾的就釀一罈子太麻煩,咱們每人釀四壇,也不能只讓阿薰一人裁斷,讓阿薰做個東道多請幾人都來評判一下。」

「咦,這是什麼理兒?」何若薰不平地喊,「你們兩人比試,為什麼要我出銀子做東道?」

嚴清怡「吃吃」地笑,「這樣才公平啊,要是五娘做東道,我豈不就輸了?我既不認得那許多人,又沒有閑散銀子,肯定做不來。」

魏欣面露喜色,點頭道:「沒錯兒,就是如此。」

何若薰佯作無奈地答應,蔡如嬌見狀,大剌剌地插話道:「我不缺銀錢,我可以替何姑娘出菜錢。」

何若薰愣一下,正要開口,嚴清怡笑道:「不如這樣,阿薰還是做東道,表姐替我們買酒麴、江米、還有白糖,我跟五娘用一式一樣的東西才真正公平。」

蔡如嬌皺著眉頭,「這些東西到哪裡買,要用多少?」

魏欣淡淡道:「還是我差人去買吧,我家裡有個管事的娘家哥哥在醉仙樓當差,能弄到好酒麴。」

嚴清怡看蔡如嬌面色不虞,替她打圓場道:「那麼表姐負責買八隻酒罈子,砂土陶的就行,不用太大,能裝一斤酒或者一斤半的都可以。」

何若薰道:「我們三人都有了職責,你幹什麼呢?」

嚴清怡指指頭頂的樹,「我打桂花。」

魏欣唇角微彎,輕輕道一聲,「刁鑽。」

嚴清怡渾不在意,將幾人讓進屋子裡。

魏欣四下一打量,脫口而出,「怎麼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你也太樸素了。」

「已經很好了,」嚴清怡笑道:「這些瓷器瓦罐都是大姨母給的,那對瑪瑙碟子是表姐送的,我自己可真是一窮二白什麼也沒有,阿薰沒告訴你我們是如何認識的?」

「她說過兩句,我沒怎麼當真,」魏欣盯著她,問道:「那你怎麼學會讀書認字,還會釀酒?」

嚴清怡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我聰明又能幹啊。」

魏欣「噗嗤」笑出聲來,「沒見過你這麼能自吹自擂的。」

「誰說是吹的,等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有多謙虛了,」嚴清怡笑吟吟地將以前做的絹花找出來,「沒什麼可送的,你們看哪支喜歡,拿回去戴著玩兒。」

何若薰當先選出兩支捏在手裡,「婉表姐上次寫信說你送了絹花到她那裡,原以為她能進京帶給我,沒想到吃吃未能成行,倒是你先來了……頭先那幾朵,我只餘下兩支,其它的都送了人。」

嚴清怡笑道:「這不難,你要喜歡我再做了就是。」

「哪好意思讓你費事,要是方便,你教給我怎樣做法?我回去自己試試。」

嚴清怡道聲好,取過針線笸籮拿出一條布頭,告訴她怎樣先行把布漿好,又如何捲成花朵兒形狀,如何封邊如何固定。

魏欣閑著沒事,拿起書架上的書隨意地翻看,看過一本又換一本,索性一併抱到嚴清怡面前,「這是你抄的書,能不能借我看看?」

嚴清怡失笑,「我哪裡寫得出這樣一手好行楷,是姨母家中二表哥抄的借我看,旁邊註解也是他的心得。他愛書成痴,我不敢擅自借給你,等稟明二表哥之後,若得他允許,我把註解抄給你。」

魏欣點頭,「也成,這幾本書我家裡都有,就是覺得註解頗有意思,回頭讓我七弟也看看,他讀書都是囫圇吞棗,根本不往心裡記。」說著將書放回原處,又取過紙箋來,「你喜歡謝公箋?我覺得浣花箋更好看,對了,夏天我用素馨花熏過幾刀玉版紙,回頭給你送一些,用那個寫信比謝公箋好。」

嚴清怡了解魏欣的性情,毫不客氣地答應了。

幾人說說笑笑甚是相得。

唯有蔡如嬌覺得坐立難安,論起女紅,她基本不會,書畫她倒是懂一些,可對紙箋又是一竅不通了。

蔡家是商戶,交往之人也大都是行商的人家,姑娘們湊在一起談論的大都是新做的衣裳新添的首飾,再就是東昌府哪裡的點心好吃,哪裡又新開了脂粉鋪子。

何曾有過一同制香釀酒熏染紙箋的雅事?

先後插過幾次話,都導致片刻冷場。

最後還是嚴清怡提到她善撫琴,她才得以大顯身手,出了點風頭。

大姨母有意讓她們多相處,午飯也吩咐她們單獨在西廂房用,並且親自擬定菜譜,足足擺出來十二道菜。

吃過午飯,何若薰兩人略坐了會兒就跟大姨母道謝告辭。

趁嚴清怡送她們出門的時候,大姨母叫了春蘭問話。

春蘭謹慎地回答:「幾位姑娘很能合得來,何姑娘說等天氣涼爽些就下帖子請兩位表姑娘去做客,魏姑娘還答應給表姑娘送幾刀她自己熏染的玉版紙。」

大姨母默默地思量會兒,又問:「你覺得蔡姑娘表現得怎麼樣?」

春蘭斟酌道:「蔡姑娘倒不是特別能說上話,不過兩位客人都很和氣,並沒有難堪的時候。」

大姨母點點頭,自妝盒取出支銀簪子,「回去好生伺候表姑娘,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春蘭行禮接過,回到西廂房把大姨母的問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嚴清怡,又將銀簪給她看了。

嚴清怡笑道:「既是姨母賞你的,你就收著吧。」打發了春蘭下去。

大姨母的打算,她隱約猜出幾分,不外乎想利用她跟蔡如嬌來拉攏京里的權貴。

她住在這裡,花費都是大姨母給的,也願意盡些綿薄之力,但是要讓她賠上自己的親事和將來,那是萬無可能的。

她有林栝。

想起那道高瘦的,靛藍色的身影,嚴清怡低低嘆口氣,分別已經一個月了,她著實有些思念他。

不由地掏出貼身懸挂著的那隻玉指環,摩挲片刻,復又塞了進去。

夜裡,陸致下衙回府,大姨母提起家裡來的兩位客人。

陸致驚訝道:「真是出人意外,你的外甥女倒有些本事,既然她能結交淮海侯府的人,這倒好辦了。恩師所提的貴人跟淮海侯頗有些淵源,恩師生辰那日會有所安排,趁著還有些時日,你再給她們添置些衣飾,最好做身月白色綉牡丹花的褙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嚴家長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嚴家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