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說

勸說

聽到陸致誇自家外甥女,大姨母有種與有榮焉的得意,可聽到後面,又覺得詫異,「月白色太寡凈,賀壽哪好穿這個顏色?」

陸致不耐煩地說:「跟你說你就照著做,恩師福祿深厚,什麼魑魅魍魎都能壓得住,還在乎這個?」稍頓頓,補充道:「多綉些花在上頭,不就鮮亮了,天天捯飭這些東西,腦子一點兒都不變通?」

大姨母也沒了好聲氣,「是讓哪個穿,還是兩人都穿?每人喜歡的衣裳樣式不一樣,你既然想行事不著痕迹,也不能強著她們往身上套。」

陸致覺得有道理,無可奈何地說:「先做了再說,要是做得漂亮,哪個小姑娘不愛?還有早告訴你找人教教她們規矩,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

大姨母道:「我這天天忙得腳不點地,剛把屋裡利索出來,想找人也不能一時半刻就找到。你們選官要把祖宗十八代查個底兒朝天,咱家裡請人來還不得打聽下底細?再有,你前陣子還說阿嬌天性爛漫,不用太過拘著她,這會子又三天兩頭規矩規矩,能不能有個准主意?」

這一連串質問讓陸致沒了脾氣,反倒想起剛成親的時候,開頭好的如膠似漆,過了半年就開始爭吵,大姨母性格爽快嘴皮子也利索,一句接一句地辯解。

他被駁得無話可說,只能堵住她的嘴抱到床上。

磕磕絆絆風風雨雨也過去二十年了。

陸致站起來,張開雙臂,「伺候我更衣,早點安歇。」

大姨母聽出他話里的暗示,紅下臉,嗔道:「沒羞沒臊的,講不出道理就來這一套。」

卻上前幫他脫了外衣,吹滅蠟燭。

已到中年,床上事情不再像年輕時候那樣衝動莽撞,卻是多了纏綿與溫存,更讓人沉醉。

酣暢之後,陸致摟著大姨母說心裡話,「我這把年紀能做到這個位子算是到頭了,最多致仕前能升到正五品,以後就指望三個兒子能承繼家業光耀門楣了。其實掄起自在跟來錢快,京官不如外放,可掄起尊貴還得數京官。你我兩家都沒有顯貴親戚可以攀附,只能靠我給孩子們鋪路。老大腦子活泛處事穩妥,可我瞧過他寫的文章,科舉這條路實在不敢抱太大希望,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武將跟著出去混個軍功,可軍功哪能容易,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將領還巴巴盯著,豈能允許個外人分一杯羹。」

大姨母跟陸致成親二十年,很快聽出他的話音,「你想拉攏的是個武將?」

「不是,」陸致否認,猶豫片刻想開口,又咽回去了,「不一定能不能成,以後再告訴你,免得你話多說漏嘴。」

大姨母覺得不對勁,支起腦門正色道:「你可別尋那些鬍子一大把沒兩年活頭的,還有家裡妻妾十幾房的也不行,這兩人可都是我嫡親的外甥女,要真送到這樣人家,我還怎麼見我九泉之下的爹娘?」

「這你放心,絕對不會,我還得要臉面呢,真那樣做了,我在衙門裡也抬不起頭來。可你也得清楚,位居高官的可沒一個青年才俊,除去幾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其餘哪個不是寒窗苦讀十幾年,一場場考下來,一年年從底層熬出頭的?咱兒子的前程總比你外甥女要緊。」

大姨母重重嘆口氣,「我自然分得清輕重,只是……唉,阿清也就罷了,我三妹性子軟和,咱們拉扯把兩個外甥也就說得過去,阿嬌卻萬萬不可,蔡家就這麼一個姑娘,雖說想往做官的人家嫁,但絕對不能離譜。再說,南邊幾間鋪子還要仰仗蔡家打理,每年收益多少都著落在阿嬌身上。」

陸致笑一聲,拉上被子,「睡吧,不用多想。眼下先準備著,能不能成全看貴人的心思,萬一他看不入眼,說什麼都沒用……成親這些年,你可曾見我走錯過半步,放心睡。」

大姨母想想也是,陸致為官十幾年,先後經歷過好幾次變故,不都安然過來了?他安排好的事情,定然不會出錯漏。

第二天,大姨母送走陸致上衙,將嚴清怡兩人叫到正房,樂呵呵地說:「眼看著入秋了,咱們再添置幾身冬衣。」

嚴清怡詫異道:「才做過好幾身衣裳,有兩件還沒穿過呢。」

大姨母道:「先前做的是夏裳,現在做秋冬穿的,正好收拾箱籠挑出兩匹月白色的布,都是上好的杭綢,再擱下去怕發黃起褶子,還不如裁出來穿了。」

蔡如嬌笑著點頭,「我娘也這麼說,再好的東西也經不起放……但是月白色秋冬穿太素凈,做幾條挑線裙子倒可以。」

「我也在尋思,」大姨母笑道,「記得我像你們這麼般大的時候,家裡裁過件本白的褙子,前身、袖口還有褙子下擺都綉了成簇成簇的紅梅,並不顯得冷清。我覺得綉上牡丹或者芍藥也會好看。」

嚴清怡想一想,附和道:「這倒可以,別的顏色要是綉大朵的牡丹花太花哨,用白色卻是相得益彰。」

蔡如嬌一聽,提起了興緻,「那就綉牡丹,再配兩片綠色葉子。」

嚴清怡笑道:「我跟姨母學,綉紅梅花好了。」

大姨母裝作無意地看眼嚴清怡,「隨你們兩人喜歡,不過家裡綉活好的,除了姓柳的娘子外就是秋菊,讓柳娘子給阿嬌綉牡丹,阿清的衣裳交給秋菊綉。」

說罷,喚柳娘子來。

嚴清怡道:「柳娘子給表姐裁就行了,我的自己來。我也能做衣裳,以前我爹跟弟弟的衣裳都是我縫。」

大姨母笑道:「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能幹的,你樂表姐也做得一手好女紅,在餘姚時專門跟綉娘學過雙面綉,可惜只剛學了個皮毛就嫁出去了。」側頭對蔡如嬌道,「你跟我一樣不愛動針線,但是不愛歸於不愛,會還是應當會的,否則以後成親怎麼辦?嫁衣、喜帕樣樣都得自己來。」

蔡如嬌伸展著胳膊讓柳娘子量尺寸,笑嘻嘻地道:「東昌府有專門綉喜帕喜簾這樣東西的喜鋪,各種花色很齊全,京都肯定也有,姨母不用發愁。」

大姨母嗔怪地瞪她一眼。

正說笑著,垂花門的婆子打發小丫鬟進來回稟,淮海侯府來人送東西。

大姨母忙道:「快請。」

雨荷陪了兩個婆子進來。

婆子都是四十齣頭,雖是下人打扮,可身上穿著潞綢褙子,頭上戴著赤金簪子,非常體面,恭敬地福了福,呈上一個木匣子,「裡面是五姑娘應允嚴姑娘的玉版紙和一沓灑金五色箋,再就兩隻湘妃竹的筆筒,兩盒墨錠是給兩位表姑娘的,五姑娘說多謝陸太太和兩位表姑娘盛情款待,酒麴和江米已經吩咐人準備了,過兩天就能得,請嚴姑娘別忘記昨兒說過的話。」

「有勞五姑娘惦記,請五姑娘得閑時候再來玩。」大姨母樂呵呵地接過匣子,對雨荷使個眼色。

雨荷點點頭,送兩位婆子出門的時候趁機塞了兩隻荷包過去。

嚴清怡打開匣子,將一隻筆筒和一盒墨錠交給蔡如嬌,對大姨母解釋道:「五姑娘看了二表哥借給我的幾本詩集,想抄了上面註解給家裡七弟看看。我還沒知會二表哥,也不知他許不許。」

大姨母道:「是詩集,又不是什麼緊要東西,哪有不肯的?你儘管抄給魏姑娘。」

嚴清怡笑笑:「還是問過二表哥為好。」

想起陸安康那副古怪脾氣,大姨母嘆口氣,「也罷,就問他一聲。這孩子,也不知隨了誰的脾性,半點人情世故不懂,有時候能讓他氣死個人。」

臨到吃晚飯時候,嚴清怡果然見識到陸安康的倔脾氣。

卻是因為陸致讓陸安康回鄉準備院試,陸安康不同意而爭吵起來。

陸致拍著桌子怒吼:「既然你不打算科考,花那麼多銀子請夫子上學堂幹什麼?還不如趁早回去種地。」

陸安康梗著頭回答:「我就是不想考,不想當官。當官整天就知道汲汲營營搜刮民財,有幾個能為民做主?」

陸致怒不可遏,指著門外道:「滾,你給我滾!」

陸安康毫不猶豫地甩袖離開。

隔著窗口,嚴清怡瞧見他的背影,猶豫一下,終於決定不在這個時候觸霉頭。

等到再一次見到陸安康,已經是三天之後。

嚴清怡賠笑說出魏欣的意圖。

沒想到陸安康答應得很痛快,「書不能借,想抄卻是可以。讀詩比讀八股文有意思多了,你讀了這些日子,可有什麼心得沒有?」

擺出一副先生考校學生的模樣。

嚴清怡略思量,答道:「最近讀了杜子美的集子,覺得頗為感慨,杜子美既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想法,只可惜他人微言輕,如果能得居高位,未必不能造就第二個貞觀之治。」

陸安康立刻沉了臉,「你什麼意思?」

嚴清怡笑道:「表哥是管中窺豹一葉障目,只看到官員魚肉百姓,卻沒看到官吏為民造福替民請命。我是覺得人居高位,能夠為百姓做得事情更多。」

陸安康冷著臉道:「我對做官沒興趣,也不喜歡溜須拍馬。」

「人各有志,表哥有這想法也應當,只是表哥一介白身,往後少不了跪拜官吏,就是路上遇到個差役也得敬著,最難堪的是,以後恐怕還得跪拜同窗,尤其那些書讀得不如表哥的人……想想就替表哥不忿。」

陸安康沉吟一番,「也罷,我去考個秀才堵住他們的嘴。」

大姨母得知陸安康回心轉意打算回鄉應考,喜道:「終於想通了,不枉你爹費那般苦心教導你。」

陸安康傲然道:「我就考個秀才,沒打算做官,讓爹不必高興。」一句話將大姨母氣得心口疼。

嚴清怡私下勸大姨母,「姨母別生氣,二表哥喜歡讀書,書又讀得好,到時候那些不如他的都考中舉人了,他見了自然不服氣,說不定不等人勸,自己就賭氣應考了。」

大姨母一把拉住嚴清怡,「還好有你解勸著,否則他跟頭倔驢似的,八匹馬拉不回來。」

過些天,柳娘子把衣裳做好了,蔡如嬌迫不及待地換上去給大姨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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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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