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姐

庶姐

只聽旁邊有女子抱怨,「今天剛上身的新衣裳,就破了絲,以後還怎麼穿?也不知誰那麼討厭,自己站不穩還拽著別人。」

眼光時不時往蔡如嬌身上瞥,言外之意是蔡如嬌把她拽倒了。

蔡如嬌本就吃了虧,心裡正生悶氣,聽說那人的話外音,立刻跳起來就要開罵。

嚴清怡死死按住她,低聲道:「這不是家裡,好多人看著呢。」

蔡如嬌恨恨地瞪那人一眼,強忍了怒氣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以後再見面,我絕饒不了她。」

嚴清怡側身瞧去。

剛才張老太君介紹過,是禮部精膳司主事顧長成的侄女。她穿了件霜色褙子,上面綉著葛巾紫,底下穿著粉色羅裙,打扮得非常漂亮。

此時,顧姑娘正懊惱地抻著裙子看上面被石子刮破了的地方。

再往另一邊瞧,是太常寺典薄姜守仁家的姑娘,她還算運氣,從屋裡出來只踉蹌了幾步,並未摔倒。

她身上穿的是淺粉綉綠繡球褙子。

葛巾紫跟綠繡球都是牡丹花。

怎麼會這般巧?

張弦是禮部侍郎入得閣,現在乃禮部尚書兼任內閣首輔,顧長成是他的下屬,而陸致跟姜守仁都是他的門生。

且幾人官階都不高,算是中低層的小官員。

嚴清怡心頭猛跳幾下,彷彿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敢置信。

畢竟是嫡親的姨母,竟忍心這麼糟蹋自己的外甥女?

這時大姨母伴著鄭太太走過來,大姨母嗔一聲,「你這孩子,怎麼毛里毛糙的?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裡?」

蔡如嬌分辯道:「不是我,是別人推我的,」伸出手,掌心點點血漬,是適才蹭在地上破了皮。

鄭太太「哎呀」一聲,「看蹭出這些血絲,這麼嬌嫩白凈的小手,肯定疼壞了,你先進屋坐著,我叫人拿傷葯過來。」

先前蔡如嬌還不覺得如何,聽到這般關切的問候,眼淚頓時湧出來,撲簌簌往下掉。

嚴清怡忙掏帕子給她拭淚,悄聲勸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有話回家再說。」

蔡如嬌終是聽了勸,漸漸止住泣聲。

屋裡六七個丫鬟跪在地上,張老太君拍著炕桌罵:「怎麼伺候的,就眼睜睜看著客人摔倒,都沒長手沒長眼?來人,都給我拉下去揍一頓,盡數發賣出去,留這些沒用的東西。」

魏夫人笑罵:「你這老貨,越活脾氣越見長,丫鬟再有不是,也不能今兒發作,連聖上還記掛著讓張大人休沐三天,你卻在這抖威風,好歹過了這三天再說。」

屋裡女眷紛紛附和,「張大人的好日子,別動板子動棍子的,老太君且饒她們一次,也算是功德一件。」

張老太君想想也是,無奈地嘆口氣,喝道:「都出去,另換了人來伺候。」

丫鬟們如釋重負,低著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有人取了傷葯來,鄭太太本打算親自給蔡如嬌上藥,嚴清怡笑著開口,「我來吧,左右閑著沒事,太太儘管去忙,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待。」

鄭太太看嚴清怡兩眼,笑道:「那就有勞了。」將瓷瓶遞給嚴清怡。

張老太君見狀,招手將蔡如嬌喚到自己身旁,捧了她的手瞧,嘴裡「嘖嘖」有聲,「可憐見的,都破皮了。」眼角瞥見她裙子上沾了土,揚聲道:「去找裙子給蔡姑娘換換。」

嚴清怡笑道:「回老太君,來前帶了裙子,已經讓人取了。」

張老太君拍著蔡如嬌道:「好孩子,受委屈了,」又吩咐鄭太太,「挑幾匹上好的布料送給剛才那些個姑娘,可別讓人覺得到咱家來賀壽反而受委屈。」

鄭太太連聲答應。

此時,彩霞已將替換的裙子取來。

嚴清怡陪著蔡如嬌到隔間更換,問道:「你沒事吧,要不咱們先回家?」

蔡如嬌想一想,搖頭道:「沒事兒,我還想見見柔嘉公主,這樣以後回東昌府就能跟爹娘顯擺顯擺。」

嚴清怡莞爾一笑,等蔡如嬌換好衣裳出來,便問魏夫人,「不知阿欣去了哪兒,這半天沒見她人影兒,我還想尋她說幾句話。」

魏夫人笑道:「本來她還說留在這兒等你,架不住被別人攛掇,跟著柔嘉公主和一大幫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張老太君插話道:「不是醉楓樓就是聞香榭,左不過這兩處。」

旁邊便有個丫鬟微微笑道:「我帶姑娘過去。」

出了院子往東,走不多遠就看到一大片楓林。

時值仲秋,楓葉被秋意染了個半醉,呈現出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紅。

斑駁的紅葉間,露出一角青色飛檐,隱約可以聽到有叮叮淙淙的琴聲傳來。

蔡如嬌頓時來了精神,「是《漁舟唱晚》,也不知是誰彈的,技藝相當不錯。」

嚴清怡微笑,「肯定不是魏欣。」

蔡如嬌疑惑地問:「姨母說過,京都的大家閨秀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難道魏姑娘不會彈琴?」

嚴清怡笑而不語。

魏欣會彈琴,而且技藝比蔡如嬌更好。可她只三五知己聚會時候彈過,從來不曾在外面顯擺。

用魏欣的話來說就是,她有把獨特的嗓音已經夠引人注目了,不需要再展示技藝。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一座面南背北的兩層小樓前。

丫鬟指著屋檐下的匾額笑道:「這裡就是醉楓樓,我還有差事在身,這便回去,裡面另有人伺候,若是姑娘需要什麼,儘管吩咐她們。」

嚴清怡應聲好,與蔡如嬌一道走了進去。

裡面是小小的三間,黑漆落地柱,青石鋪地,中堂掛著幅《秋山草堂圖》,圖下擺著張黑漆長案,上面放了只雙環耳鏤空雕花青瓷香爐,有白煙裊裊散開,清香淡淡,非常好聞。

有點像蘇合香,卻沒那股子甜味,

嚴清怡正在分辨,就聽魏欣獨有的粗啞聲音傳來,「怎麼這會兒才到,都等你好半天了,我給慈正院里的丫鬟留了話,等你來了就到這裡找我,她們沒告訴你?」

「她們沒尋著機會告訴,」嚴清怡笑著解釋,「到慈正院后先是張老太君問話,接著給張大人賀壽,然後宮裡內侍送了柄桃木拐杖,一直蹉跎到現在。」

魏欣上下打量她好幾眼,笑眯眯地說:「你這麼穿很好看,以前我最討厭穿紫色,覺得顯老氣,回頭我也做件這樣的。」牽了她的手,「我給你引見柔嘉公主,我娘也在。」

繞過擺放著各式瓷器的博古架,裡面團團坐著六七人正說得熱鬧。

嚴清怡一眼認出當中戴金鳳步搖,眼神凌厲的婦人便是當今聖上的長女,柔嘉公主。

旁邊穿玫瑰紫滿池嬌褙子的則是魏欣的娘親,錢夫人。

錢夫人身後站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女穿件煙柳色的蜀錦短襖,系著淺碧色束腰長裙,頭髮梳成墮馬髻,插一支赤金點翠蝴蝶簪,膚色白凈,柳眉杏目,右眼底下有顆小小的淚痣。

不正是她前世的二姐羅雁菊?

嚴清怡驚訝得險些叫出來,忙按壓住心中狂瀾,先拜見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只淡淡點點頭。

錢夫人則熱絡得多,退下腕間一對翡翠鐲子,分別給了嚴清怡與蔡如嬌作為見面禮。

魏欣接著介紹那少女,「是羅閣老家的二姑娘。」

羅雁菊矜持地笑笑,招呼一聲,「嚴姑娘,蔡姑娘」,再無別話。

跟前世一樣,不太愛說話。

羅雁菊是夏姨娘所出,因是庶女,蘇氏極少帶她出門。

記憶里,給張大人賀壽這天,蘇氏只帶了羅雁梅,並沒帶羅雁菊。

嚴清怡心裡滿是疑惑,四下看了看,卻沒發現蘇氏身影,思量會兒,鼓足勇氣問羅雁菊,「羅家就只二姑娘來了,羅夫人沒來?」

羅雁菊狐疑地看她眼,答道:「我祖母已過世多年,家裡中饋一向有我娘主管,適才三妹吵鬧,我娘帶她去摘花,稍待片刻就會回來,不知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嚴姑娘?」

嚴清怡強擠出個笑容,「我聽說羅家花房在京都是數得著的好,想請教怎樣養山茶。」

羅雁菊面露得色,「我娘喜歡養花,每天要在花房耗一個多時辰,我卻是不太感興趣。」

嚴清怡愈加不解。

羅雁菊是庶出,應該稱呼蘇氏為「母親」才對,她卻一口一個「娘」叫得這般親熱。

心念電閃之間,突然想到她雖是羅雁梅的芯子,可身體早已換成了嚴清怡。

那麼羅雁梅呢?

假如還是她前世的身體,那芯子里又會是誰?

嚴清怡神思不屬,連魏欣介紹其餘幾人都提不起精神,只木訥地挨個行禮招呼。

魏欣瞧出她的異樣,趁著倒茶的工夫問道:「你怎麼了?」

嚴清怡思量番,偷偷指了羅雁梅,「我有點想去看看她家花房,她娘親為人怎麼樣,會不會很難接近?」

魏欣壓低聲音道:「我跟她家沒什麼來往,她娘姓蘇,看著挺和氣,但總給人感覺冷冷淡淡的,而且……」魏欣頓一下,指指自己的腦袋,「她這裡不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嚴家長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嚴家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