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婚期
靜嬪原本姓馮。她衝程尋笑道:「你還叫我馮姨就好。」
程尋從善如流:「好的,馮姨。」她陪同馮氏一起去見父親程淵和二哥程啟。
她先前已經和他們提起過靜嬪娘娘可能會來任職一事,也表明了這是蘇凌推薦的。
不過當時程淵只點一點頭:「還得先看她能不能勝任。」
今日正是月中,書院休息,學子們多半不在書院。
馮氏一身箭袖,乾脆利落,長發只簡單綰起,半點不施脂粉。任誰都不會把她和宮中的娘娘聯繫起來。
程淵看見馮氏,微微一愣,很快神色如常。他拱了拱手:「馮先生。」
這一聲「馮先生」教馮氏精神一震,她認真嚴肅:「山長。」
程淵簡單說明騎射夫子的要求后,又道:「不知馮先生可願一試?」
「當然。」
馮氏神情嚴肅,心裡卻頗為雀躍。在書院做夫子,教導上百個學子,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現在卻有機會擺在了她面前。
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程啟見父親點了點頭,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馮先生,請。」
程尋一笑:「我也去看看。」
她反正今日也是閑著。
程淵點頭:「去吧。」
—
崇德書院的小校場。程啟兄妹高夫子、馮氏相對而立。
高夫子知道這是個女人,心裡隱約有些輕視之意,畢竟有之前程尋的前車之鑒。不過因為他要離去,心中大感抱歉。所以對馮氏這個繼任者態度甚好。
「咱們先來試一試射箭。」高夫子笑道。
馮氏緩緩點頭:「可以。」想了想,她又道:「騎射不一起嗎?」
「你想馬上射箭?」高夫子微微一怔,緩緩點頭道,「好。」
他又細細打量馮氏,見其英姿颯爽,精神抖擻,簡簡單單負手而立,看著像是個練家子。他心裡那點子輕視瞬間消散,再不敢有大意的心思。
高夫子的坐騎就在書院里,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
「這馬性子有點烈,你若是降服不了它的話……」
高夫子話音未落,就見一道黑影閃過,原來是馮氏直接翻身上馬。
她握著韁繩,驅馬前行。只見她搭弓射箭,彎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高夫子望著紅心上兀自晃動的羽箭,睜大了眼睛,輕聲道:「好箭法!」
一箭正中靶心,不錯。
馮氏也不說話,她緊抿著唇,策馬疾行,疾馳數十步后,她直接從箭囊中又抽出一支箭。彎弓射箭,速度極快。
高夫子舉著靶子,在地上飛奔。他只覺得手腕酸痛,又是一箭正中紅心。
「好!」高夫子忍不住叫出聲。
馮氏勒緊韁繩,認真問:「可以了么?」
「閣下箭術了得。」高夫子由衷贊道,「當然可以。這樣的身手,教那群毛頭小子,綽綽有餘。不,是大材小用了。」
馮氏微微一笑,翻身下馬:「高夫子過譽了。」
一旁圍觀的程尋此時擊掌叫了聲好,快步跑過來,笑道:「馮,馮先生,剛才射的很好。」
看她笑靨如花,雙眸晶燦,馮氏也彷彿受了感染一般:「是么?這就算好了?我都覺得這許多年沒練,手生了呢。」
程尋贊道:「很好很好,手生了還這麼好。要是手熟,那該好成什麼樣。」
馮氏哈哈一笑,頗為豪氣。
高夫子輕咳一聲:「這位馮先生,先前可曾教過徒弟?」
「嗯?」馮氏略一思忖,如實回答,「有的,教過一個。」
程尋聽得一怔,繼而彎了彎唇角。
她知道這個徒弟是誰。馮氏唯一的徒弟,是蘇凌啊。蘇凌箭術好,一個蘇凌可勝過她程尋許多了。
咦,她跟著蘇凌學過箭術,蘇凌的箭術又學自馮氏……
高夫子點頭:「有經驗便好。我不日即將離開書院,這學子們的騎射,就要馮先生多多費心了。」他說著又轉向程啟,笑道:「文山意下如何?你覺得馮先生能不能接任騎射夫子一職?」
程啟見識了馮氏精妙的箭術,心中敬服,又聽高夫子親口誇讚,當即笑道:「馮夫子箭術高絕,由她做騎射夫子,接替高夫子,是書院之幸,也是學子之幸。」
程啟這一聲「馮夫子」算是真正認下了馮氏的夫子身份。如此,馮氏正式得到認可,成為崇德書院的夫子。
程啟心裡對馮氏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對於如何安排馮氏,他稍微有些發愁。
他隱約知道馮氏出身不凡,但究竟是什麼身份,他不敢深猜下去。
回頭與父親商量了一下,程啟將馮氏安排進了杏園旁邊的小築。
他面帶歉然之色:「先委屈馮夫子在這邊住著……」
「不委屈啊。」馮氏洒然一笑,「有什麼可委屈的?」
她住過馮家,住過皇宮,住過安國寺。對她而言,住在哪裡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去書院,教導學子,對她而言,無疑是新奇的經歷。她對即將到來的書院生活,非常期待。
不過,想了一想,馮氏又問:「我可以回家住么?」她解釋道:「我聽那高夫子說,騎射課一般很少在午前。我家就在京城,離這兒不過也才幾十里路。我騎馬很快的。」
程啟微愕,繼而笑道:「自然可以,這些小事,馮夫子自己做主就是。」
—
教騎射課的夫子忽然變成了女的,這對崇德書院的學子而言,異常新奇。
眾所周知,書院無論是夫子還是學子,大多都是大老爺們兒。他們很少見到女性。聽說先前膳堂打飯的,是個大嬸,現在連打飯的都變成大叔了。
馮氏三十多歲,自小養尊處優,她相貌美麗,看上去比實際年紀還要小上幾歲。
習慣了整整半個月見不到女性,忽然來了一個女夫子。對書院的學子們而言,興奮大於抵觸。
馮氏第一次上騎射課時,高夫子還未正式離開。他有心帶一帶、教一教這位女夫子,卻沒想到那群半大的少年們一個個盯著馮氏,好似沒有看到他一般。
「咳咳咳……」高夫子重重地咳嗽一聲,有若洪鐘,「這是新來的馮夫子,以後由馮夫子教大家騎射。」
「見過馮夫子!」眾學子齊聲問好,聲勢震天。
馮氏板著臉,只輕輕點了點頭,抱臂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起初也有幾個學子對書院找個女夫子來教導騎射頗有微詞,但在見識了馮夫子高超的箭術后,他們齊齊沉默,不再多言。
隨後在教導環節,她簡單做了示範動作,更是獲得滿堂喝彩。
眾學子更加興奮了,儼然比平時努力許多。
高夫子看在眼裡,暗嘆一聲,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省得這群臭小子們整日只想著偷懶。
周令月待在人群里,看馮夫子馬上射箭的英姿,興奮之餘甚是羨慕。
她如果也能這般,該有多好啊。
這段時日,她在崇德書院讀書,因為要顧忌她姑娘的身份,她處處小心,時時在意。如今見到馮夫子,她忽然覺得,原來,也可以這樣?
馮夫子並不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別,憑藉自己的真實本領擔任書院的夫子,真厲害!
周令月暗暗決定,她一定要刻苦努力,不能給爹爹小瞧了去。
—
馮氏正式成為崇德書院的騎射夫子后,程尋去見了蘇凌,一是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二是表達謝意。
程尋看著一身便裝的蘇凌,故意道:「參見皇上。」
蘇凌瞥她一眼,笑道:「別鬧。」
聽她叫他皇上,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很不習慣。
「好吧,蘇同學。」程尋轉了轉眼珠,笑嘻嘻道。
蘇凌挑眉:「唔……」
「這回你別說我胡鬧啊,明明我以前就是這麼叫你的。」程尋忙道。
「嗯,你說的是。」蘇凌笑笑,「今日不大忙了?」
「還好,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道謝?」蘇凌疑惑。
「是書院騎射夫子的事情啊。」程尋笑道,「你不是推薦了馮姨嗎?現在馮姨就在書院呢。高夫子也誇她箭術好。說起了,書院好久沒有女夫子了……」
她想起舊事,嘆道:「你說,當初如果咱們在書院讀書時,教咱們的就是馮姨馮夫子該多好。」
「高夫子對你不好么?」蘇凌輕笑。
「你說呢?我以前在高夫子課上,每次都要被罰跑的。」程尋扁了扁嘴,「你都忘了是不是?」
「那倒沒有……」蘇凌否認,「咱們後來說話,不就是在騎射課上么?」
他也是那時懷疑她是姑娘。
程尋斜了他一眼:「可不是?你是高夫子的得意門生。」
蘇凌失笑:「嗯,楊夫子也最看重你。」
兩人提起舊事,對視一眼,齊齊笑了。
那時程尋可沒想到後來她會和蘇凌是這樣的關係。
「請宿主儘早糾正偏離的劇情,回歸主線。」冰冷的電子音忽然響起,程尋不由一驚。
這個鬼系統,怎麼又出來了?
「怎麼了?」蘇凌一直留神她的神色,見她驟然神情異常,連忙問道。
「沒,沒事。」程尋胡亂擺一擺手,「就是想到一件煩人的事兒。」
「什麼煩……」
蘇凌正要問是什麼煩人事,卻被程尋匆忙打斷。
她仰頭看著他,問道:「皇,我是說,太上皇身體好些沒有?」
蘇凌搖搖頭,神色不變:「老樣子,不過近來傷人的時候少了。」
程尋點點頭:「嗯,那還好。」
蘇凌不想跟她多談太上皇的事情,他上前一步,雙手輕按她的雙肩,認真凝視著她,輕聲道:「呦呦,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麼?」程尋見他鄭重,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朝中大臣建議我充實後宮……」
「什麼意思?」程尋眨了眨眼。
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吧?是想讓他納妃?
蘇凌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發頂,溫聲道:「我也覺得後宮有些空……」
程尋臉頰發脹,心裡忽然有些不安:「蘇凌,你……」
「所以,你進宮來陪我吧!」
「啊?」程尋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凝固,心跳也跟著加快了幾分。
蘇凌伸手將她額邊的碎發撥到一旁,笑道:「我們成親,你來陪我,好不好?」
他一雙眼睛,極其認真地看著她,黑眸中似乎有什麼能蠱惑人心。
程尋心裡一陣恍惚,糊裡糊塗就點了點頭:「好。」
待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尖兒。
有些興奮,有些期待,有些不安,還有點不知所措。
蘇凌大喜,眼中盛滿笑意:「好,那我這就下旨,教禮部去準備。」
「蘇凌!」程尋下意識揪住了他的衣衫,「蘇凌……」
「怎麼?」蘇凌含笑看著她。
程尋定一定神:「我想和你成親……」
「嗯,我知道啊。」蘇凌眼中笑意更濃,輕輕點了點頭。
「可是,咱們說好了,晚兩年成親的……」程尋急急道,「你看啊,你今年十九……」
「過了年就二十了,是到了該成親的年紀。」蘇凌耐心道。
「你說的,不能到了年紀,就稀里糊塗成親生子。」程尋思緒轉的極快。
十七歲大概還是有點小啊。
蘇凌深吸了一口氣,他真希望她記性差一點,不要老把他這一句話記在心上。
「三年前的七月十八。」程尋小聲道,「我記著呢。」
「呦呦,你這是跟我翻舊賬?」蘇凌挑眉。
程尋搖頭:「沒有,不是。」
如果他們兩人都再大幾歲,她肯定毫不猶豫就嫁了,說不定他不開口她還會催呢。可事實上,他們兩人如今的年紀,談戀愛也就罷了,真結婚,會教她有種早婚的錯覺。
她明明知道這時候和現代社會並不相同啊。
蘇凌心念微轉:「沒錯,我的確說不應該稀里糊塗就成親,可咱們算稀里糊塗么?我們都知道,你只會嫁我,我也只會娶你,清楚明白。又怎麼算稀里糊塗了?」
程尋低了頭:「你說的也是,不過,你真不覺得咱們年紀有些小么?」
她說完抬頭看他。
「不覺得,在大周,咱們都是正當年齡。」蘇凌毫不猶豫。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咱們大婚,要準備很久,還得欽天監相看日子,現在讓人準備,最早就要到年前了。」
程尋心頭微震,是了,在大周。如今他們是在大周呢。
最早到年前?那大約是到明年了?明年蘇凌二十歲,她十八歲,聽起來似乎不算太早了。
她點了點頭:「那成。」
擔心蘇凌沒有聽見,她又重重點頭,提高了聲音:「我願意。」
她伸手挽住蘇凌的手,想了想,又解釋道:「吶,你知道,我從來都只想嫁給你,我也不是推三阻四……」
蘇凌先時是皇子,後來是皇帝。按說他的身份,若真不顧她的意願,自己做決定,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可偏生他一直尊重她,愛護她,在她面前從不擺任何架子,還時常幫她,這讓她覺得他們是平等的,也讓她更喜歡他了。
她輕輕抱了抱他,喃聲道:「蘇凌,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這一輩子,能認識你,能得到你的愛,真好。
蘇凌微怔,將她擁入懷中。
他從未懷疑過她對他的感情,她看他的時候,眼睛像是會發光。
對於她沒有立時同意成親,想推遲一些,這一點,他能夠理解。
畢竟最開始是他說了,人不應該到了一定的年紀后稀里糊塗就成親生子。而且,她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成為人婦,還有身份的巨大改變。再者,就是小時候那些娘娘們說的了,姑娘家多半口是心非。縱然心裡十分樂意,這時也要推辭一二,這樣才更矜持莊重。
對他來說,怎麼樣都好。
他下巴鬆鬆擱在她頭頂,低聲道:「我知道,我明白。」
略一思索,蘇凌又道:「我改日和你一起回書院一趟,拜訪山長他們。他們都盼了很久了。」
「才沒有,我爹娘都說了隨我。」
蘇凌又道:「過兩日就下旨。」
程尋抬起頭,再次強調:「欽天監選日子的時候,能不能讓他們選在明年春天?」
「嗯?」蘇凌微訝,「想在春天?」
「是啊,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天氣正好,不冷不熱……」程尋說的很快,「不然秋天也成。」
「秋天會不會太趕了?」蘇凌皺眉,禮部來不及準備,婚禮肯定簡陋。他怎麼捨得委屈她?
「明年秋天啊!」程尋輕輕拍了他一下,「今年秋天都快過去了。」
想到繁瑣複雜的大婚流程,蘇凌點頭:「好。」
春秋之際,溫度適宜,確實可以。
蘇凌想起一事,主動道:「你崇文館的事情……」
「怎麼?」程尋退後一步,雙目圓睜,「我很喜歡做崇文館校書郎。」
初時一般,後來越習慣越喜歡,她甚至覺得這大約是最適合她的職位了。
蘇凌笑笑,有些無奈的模樣:「我知道,又沒說不讓你做了。你不用為了我犧牲什麼,我當初對你說過的話,現在依然算數。」
她喜歡學習,他就支持她學習。她想參加科舉,他幫她參加博學鴻詞科。她喜歡編輯校對那些書籍,也由她去……
只要她心在他這裡,人也在他這裡就好。
程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她心裡一暖,輕聲道:「蘇凌,我既然要嫁你,就會努力做好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