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疑點
感情是相互的。他一直為她考慮,支持她,幫助她,她也應該為他做些什麼。
蘇凌微微一怔,繼而輕笑,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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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蘇凌去崇德書院拜訪程淵夫婦。
程淵夫婦早知他要來,自是早早準備好。然而見他一身常服,還是微微一怔。待要施禮,卻被蘇凌攔住。
蘇凌某種蘊著淺淺的笑意:「山長、夫人不必多禮。學生今日有事前來,是有事想求。」
程淵夫婦對視一眼,雖然蘇凌阻攔,卻還是堅持行禮:「禮不可廢。」
蘇凌一笑,將身子偏開,避開了他們這一禮:「我今天是學生,也是晚輩。山長和夫人這樣,倒讓我心裡不安了。」
少頃,程淵夫婦請了蘇凌落座,又讓人上茶,這才緩緩問起來意。
「二月的時候,父皇下旨賜婚,算是定了我和呦呦的婚事。」蘇凌輕聲道,「可惜先是姚皇后薨逝,后是父皇染恙,這婚事也就耽擱下來。若是父皇龍體康健,只怕早就命禮部著手此事了……」
他輕輕嘆一口氣,甚是惋惜的模樣。
程淵夫婦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程淵問:「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早些大婚,不知山長和夫人意下如何?」蘇凌眉目溫和,靜靜地看著他們。
程淵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卻聽蘇凌又道:「先時父皇仁德,北和宮無寵的娘娘們都已經被放出宮去,姚皇后薨逝之後,宮裡也沒個主事的人……」他衝程淵夫婦笑了笑:「如果山長和夫人沒有其他意見的話,朕就去讓欽天監相看日子了。」
程淵看一眼妻子,略一沉吟,緩緩道:「但憑皇上做主。」他定了定神,繼續道:「老夫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一直愛若珍寶,將她的性子養的驕縱了一些,如果她有什麼不當之處,還希望皇上善待她,莫與她計較。」
他這般說著,雷氏也跟著心頭一酸,眼眶發熱。她嬌養了許久的女兒,性子自然是最好的,哪有一絲一毫的驕縱?只是呦呦要嫁的是這世上身份最尊貴、最有權勢的男子。不過還好,這兩人相識多年,感情深厚,總歸是不一樣的。呦呦人不笨,好生經營,未來也不會太差。
不過她這做娘的,免不了會擔心不舍罷了。
蘇凌點頭一笑,站起身來:「多謝山長和夫人成全。」他拱一拱手,認真恭敬。略一停頓,他繼續道:「兩位放心,我和她相識於微時,兩情相悅,我們說過永不相負。」
一想到呦呦,他的神色就不由自主地柔和了。
程淵微怔,少年人感情正濃時,許下誓言也不稀奇。不管將來會怎麼樣,至少這一刻,這個年輕的皇帝應該是真心的。
蘇凌勾一勾唇,心說:「我會讓她成為這世上第二幸福的人。」至於這第一幸福的,自然就是蘇凌他自己了。能和她永遠在一起,不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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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凌此行的目的就是拜訪山長夫婦,表明想及早大婚的意思。他並未在程家久坐,略歇一歇就告辭離去。
不過,他並未直接出書院。
他曾在崇德書院讀了一年的書,又在這裡認識了呦呦。所以,對崇德書院,他也有幾分感情。聽聞馮姨做了崇德書院的騎射夫子,他也想看一看她適應的如何。略一思忖,乾脆向小校場行去。
陽光正好,小校場上熱鬧非凡。
馮氏雙手負后,正看著學子們你追我趕在小校場奔跑做熱身。
蘇凌遠遠看著意氣風發的學子們,不由想起自己在書院的事情。
馮氏一瞥眼,瞧見了他,沖他招一招手,同時向他走過去:「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蘇凌收回目光,笑了笑:「請期,順便來看看馮姨。」
「請期?」馮氏訝然,繼而失笑,「你還用請期么?」不等蘇凌回答,她就又指了指小校場上的學子們,「怎麼樣?比你那時候不差吧?」
蘇凌掃了一眼,移開視線:「我那會兒騎射可是最好的,高夫子的得意門生來著。」
一晃眼,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馮姨在這邊怎麼樣?」蘇凌垂眸,「那位身體抱恙,做兒子的,要多施德政,為他祈福,再放一批宮人出宮。在安國寺祈福的妃嬪們也放出去……」
馮氏只笑了一笑。
他們正說著話,那邊學子們結束跑步,或站或走調整呼吸。
馮氏立時斂容凝眉:「原地休息一會兒,自由練習。一刻鐘后,咱們檢測。」
她刻意提高了聲音,神情又頗為嚴肅。
蘇凌隱隱含笑,心說,和高夫子的風格倒很相似。
他見馮氏忙碌,也不好多打擾,就打了招呼,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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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尋這段時日除了在崇文館忙自己本職工作,還要跟大嫂學一點管家。
大嫂笑道:「姑娘家嫁人之後,總要學習管家之道。皇宮和別處不一樣,你要學的更多。不過將來肯定有嬤嬤教你。我只是想著,你提前試試,到時候不至於手忙腳亂。」
程尋「嗯」了一聲,心說,其實還好。皇宮有現成的規矩,而且,在宮裡她真正要接觸的人並不算多。她如果掌管,也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更重要的是,程家與皇宮並不相同。程家人口簡單,雜事也少。但學一些,總歸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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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尋知道蘇凌去崇德書院見她父母的事情,連日子都是他們共同商定的。只可惜她要到崇文館當值,他去拜訪時,她不在家中。
聽蘇凌說一切順利,程尋悄然鬆一口氣。
順利就好,順利就好。
這些時日安穩,程尋過得也舒坦。唯一讓她覺得不安的是那個時不時出來提醒她要回歸「主線」的系統。
可是,到底回歸什麼主線?她和蘇凌都快要結婚了啊。
「請宿主早日糾正偏離的劇情,回歸主線。」系統的電子音不帶絲毫感情,卻讓程尋焦慮不安。
程尋只得道:「我在努力恢復主線呢,提高女性地位是不是?別的不可能了。」
她心裡暗暗琢磨,或許她可以找個得道高僧,看能不能將這個系統給收了。
「宿主的心理活動,我都可以讀取。還請慎言。」冰冷的電子音忽然響起,「還有,本系統時超科技的存在,不可能被妖僧給收了。」
程尋臉上一紅,有種背後說人壞話被人抓住的窘迫感。不過超科技是什麼?
她低聲道:「那你也不能一直就這麼跟著我啊。而且,你還偷看我心裡想什麼。」
「宿主放心,等任務完成,糾正了偏離的劇情,回歸主線,自會解除綁定。」
程尋聞言微怔,繼而精神一震:「你是說,有解除綁定的可能?」
她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是的,而且系統獎勵的技能,終身有效。」系統的聲音依舊冰冷,「宿主為什麼不試著按原劇本來?等走完原劇情后,和系統解除綁定,那時候也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啊?」程尋眨眼,「還能這樣?」但很快,她就搖頭:「你當我是傻子么?都什麼時候了,還怎麼按著原劇本走?真按照原結局的話,就沒蘇凌了。她還怎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也知道,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還是努力提高女性地位吧。」
「可以時光回溯……」
「抱歉,我不想。」程尋毫不猶豫打斷了系統的電子音,她帶些懇求,「先讓我按著我的理解去走,不行嗎?」
「……」
程尋深深吸了一口氣:「少女呦呦女扮男裝在書院讀書,結實一眾同窗好友,收穫了友情和愛情,最終提高女性地位。我們已經走了有百分之七十多了吧?是對是錯,何不等走完再說?」
「82.7%」電子音依舊冰冷,「時間線已經走了82.7%」
「對,82.7%,只差一點了。」程尋幾乎是苦口婆心了,「多一點耐心,你看你這麼卡,遲到三年才出現,我什麼都沒說。輪到我想讓你多點耐心了,你又不肯。如果你沒有推遲三年出現,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對不對?你說的男女主,關係平平。反派也是個好人……」
「蕭凌深不是白蓮。」
「什麼?」程尋微愕,念頭微轉,她知道蕭凌深是她的蘇凌。但系統忽然說這句話什麼意思?她小聲道:「我知道他不是白蓮,可他是這世上最好的蘇凌啊。」
她當然知道蘇凌不是純白無暇的,事實上,他從政,不免會面臨權力之爭。或許會用手腕,或許會有陰謀陽謀。但她想,她的蘇凌不管怎樣,都會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會是《易釵記》里的黑化反派。
「宿主,你的濾鏡有八尺厚。」
程尋「啊」了一聲,隨即想到的卻是那年在書院的文庫,蘇凌不知何故又問她的名字,她回答之後,他脫口而出:「八尺么?」
「宿主,你真是個戀愛腦。」電子音依舊冰冷,卻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以為皇帝是怎麼病的?」
「什麼?」程尋怔了一瞬,下意識道,「蘇凌病了?哦,你是說太上皇嗎?因為傷感於姚皇后的薨逝啊。皇上最愛姚皇后,姚皇后薨逝之後,他不吃不喝,就守著靈柩。本來身體就不好吧,又聽說蘇凌遇刺,受不住刺激,所以就……」
她心頭有些慌亂,語速極快,將段和的話複述出來。
「你就不奇怪,他的病和《易釵記》里差不多嗎?」
系統的聲音忽然變得刺耳起來,程尋沉默了。她知道系統的意思,是說也是蘇凌所為嗎?
不安慢慢籠罩了她的心間,她定一定神,輕輕搖頭:「不一樣。第一,時間不同。《易釵記》里是去年十一月,實際上是今年五月。差了半年呢。第二、地點不同。《易釵記》里是在西苑,實際上是殯宮,差了幾十里地呢。第三、原因不同。《易釵記》里是因為有人故意設計,又知道了一些舊事。區別可大了。第四、結果不同。《易釵記》里皇帝不到半個月就死……就駕崩了。可你看現實中,皇上病了有兩個多月快三個月了吧,還好好做著太上皇呢,聽說最近喝葯,傷人的時候少了……」
短短數息間,她想到了許多。一條條擺開,越說越有底氣。
「我不能保證感情線一定對,但我會盡我所能,完成事業線,提高女性的地位。」暗夜中,程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堅定,「請對我多一點耐心吧。」
想了想,她又道:「你遲到了三年,要不,咱們也約定三年?在走完時間線之後的三年內,我會努力讓你看到成效。」
「走完時間線之後的三年?」電子音不帶情感,「那還有什麼用?你不妨問一問蕭凌深,皇帝的病和他有沒有關係。」
程尋心中惱怒:「不和你說了,我先睡了,明兒還要當值呢。」
她蓋好薄被,雙眼緊閉,可耳畔一直迴響著系統的那句「你不妨問一問蕭凌深,皇帝的病和他有沒有關係。」
翻了個身,程尋暗道一句「閉嘴。」她默背《大學》,一遍又一遍,終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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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幾日,系統在她耳畔說話,她只當不曾聽見,不予理會。不過,對於「提高女性地位」這條事業線,她很上心。
根據曾祖父的札記以及她和蘇凌等人的商量,她認為,當從教育方面先行,輔之以政策、律法等手段。
之前她一直認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要想徹底提高女性地位,必須解放並發展女性生產力。可是在農業社會,要為女性提供大量就業機會,徹底解放女性生產力並不容易。那麼,提高女性地位也會變成空中樓閣。
這一段時日,她多方查找資料,又同白夫子、宋夫子探討過,她想她可能有些魔怔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不假,但上層建築也會反作用於經濟基礎啊。
現在這時代,很難讓女性走出去,獲得更多就業機會、從事生產。可是,完全可以給她們這樣的機會啊。她們的社會地位提高之後,經濟地位絕對不會一成不變。
歷來變法成功的也不是沒有。自上而下的變革,並非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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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尋再見到蘇凌時,同他分享了這些觀點。
蘇凌靜靜聽著,輕輕按一按眉心,笑道:「呦呦對這件事,還真是上心。」
「嗯?怎麼了?」
蘇凌笑笑:「你是不是前段時間和白大人提過這件事?」
程尋點頭:「對啊,是提過。」
「聽說白大人近日在做文章,不日即將刊印。到時候給你看一看。」蘇凌一笑,「此事需要慢慢來,不急。」
程尋心想,如果不是有系統催著,她也想慢慢來。
剛一想到系統,就聽到了系統的電子音:「你不妨問一問蕭凌深,皇帝的病和他有沒有關係。」
程尋神色忽變,只做沒有聽見。
「你不妨問一問蕭凌深,皇帝的病和他有沒有關係。」系統繼續重複。
程尋的臉色更不對勁兒了。
「怎麼了?」蘇凌注意到她神情的變化,只當是因為他那一句「不急,慢慢來」。他笑笑:「要移風易俗,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須要緩緩圖之,急不得。我答應你的事情,自會做到。你還不信我么?」
「我沒有不信你啊。」程尋仰頭看著他,一臉認真,「我也知道這事急不得。我沒有介意啊。」
「你不妨問一問蕭凌深,皇帝的病和他有沒有關係。」
程尋雙目微合,旋即又慢慢睜開,她輕聲道:「蘇凌,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別惱。我不是懷疑你,我就是要證實一下,求個心安,也求個清靜。」
「嗯?什麼問題?你問。」
「有人說皇,太上皇的病和你有關,是你下了葯……」她直直望著蘇凌的眼睛,想聽到他的答案。
蘇凌微怔,繼而緩緩勾起了唇角:「沒有,沒有下藥。」
「我就知道。」程尋長舒一口氣,眸中溢滿了笑意。她在心裡呼喚系統,頗有些得意:「怎麼樣?打臉了不?」
蘇凌眸光輕閃,低聲道:「不過,確實和我有些關係。」
「啊?」程尋微微愕然,「什麼關係?」
她心說,如果按照段和所說,那確實和蘇凌有關。蘇凌遇刺是太上皇病發的導.火.索啊。
蘇凌沒有錯過她細小的神情變化,他念頭轉了轉,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他心想,與其讓她從別人那裡知道,還不如他親口告訴她。
輕輕撫摸她的發頂,他有些無奈:「呦呦,五月初三,我在京郊遇刺。」
「嗯,我知道。說起來,你的傷全好了吧?」
「刺客是暗影。」蘇凌望向她的眼睛,輕啟唇,「父皇的人。」
程尋瞬間瞪大了眼睛:「為,為什麼?他要殺你?」
蘇凌不緊不慢道:「父皇在殯宮的時候,下了幾個命令。一是賜死周太傅的長女……」
「為什麼?」程尋更驚了。
「聖心難測,我也不知道。」蘇凌扯了扯嘴角,「此事你可以問修遠,或者問周太傅。不過幸好周大小姐外出雲遊,才躲過一劫。」他停頓了一下:「第二個命令,是讓暗影除掉我的性命。我的這個父親,厭惡我的存在,說我才是讓姚皇后鬱結於心的原因,認為我不該在這世上。姚皇后活著時,他委屈自己接納我。要我在他百年之後善待姚皇后。沒了姚皇后,大概我也就沒了活著的價值吧。」
蘇凌低聲道,「我沒有對他出手。他拿劍對著我的時候,我也沒有出手。他是見殺不了我,怒火攻心,才堵了心竅,得失心瘋的。」他忽然抱住了她:「我答應過你,我不會殺他。」
他只是,讓自己的父親再也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蘇凌聲音很輕,明明很近,卻又像是很遠。
程尋人被他抱在懷裡,心也被揪緊了,伴隨著絲絲的疼痛。她聲音極低:「蘇凌,蘇凌……」
「呦呦,你怪我么?」
「沒有。」程尋搖頭,「我只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