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好
程尋下意識點頭:「那是自然。」
「你可要記住了啊。」雲蔚臨走之際不忘叮囑,「一定要來,我親自送的喜帖,不來可不行。我這就回去了,要忙很多的事兒呢。」
「放心,忘不了。」程尋再三保證,親自將他送了出去。
雲蔚和楊姑娘的婚期定在臘月。因為先前國喪的緣故,臘月成親的人還不少。
大嫂告訴程尋,二房的端娘原本婚期也想定在臘月的。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改到了明年五月。
大哥程嘉一笑:「什麼緣故?大約是想著呦呦是姐姐,想在呦呦之後出閣吧。」
程尋只「嗯」了一聲,並未多言。她和端娘雖是堂姐妹,可惜脾氣不投,關係也不算多和睦。
端娘出閣,於她而言,她需要考慮更多的是給端娘備一副怎樣的添妝禮。
程尋同大嫂商量了一番,挑了日子同大嫂一起去京城有名的首飾店訂做首飾。繁多的花樣讓她挑花了眼。
大嫂笑道:「何不多挑兩樣給你自己?」
「不了。」程尋搖頭,「我不大用這些金飾。」她眼珠微轉:「是了,倒是可以多挑一些。娘的,大嫂的,二嫂的,靜好的,給楊姑娘添箱的……」
正好,每一個都很好看。
大嫂笑意盈盈:「哎呦呦,呦呦現下是有錢了。」
「唔,也不是很多,咬咬牙還是有的。」程尋沖大嫂笑笑,「我也是有俸祿的人嘛。」
「是是是,你有俸祿。」大嫂眉目含笑。
望著面前容貌美麗,眼神清亮的姑娘,大嫂越發覺得自己幸運。未出嫁前,也曾聽人議論過說婆婆多難伺候,小姑妯娌多難相處。其實真嫁到程家了,感覺還好。
她跟隨丈夫在外的時候多,與婆婆妯娌小姑等人相處的時候少。而且婆婆雷氏不是丈夫的生母,從未為難過她,連教她立規矩都不曾。如今小姑呦呦有時會與他們同住,性子乖巧懂事,相處甚是舒服。
盯著呦呦瞧了一會兒,大嫂心想,都說侄女像姑姑。或許她倒是可以生個女兒,像呦呦這般的,也是福氣。
程尋估摸著自己的錢,點了好幾樣。
不過因為她一口氣訂的首飾多,首飾店的掌柜主動提出給她優惠。
「來得及么?臘月前能做好么?」
掌柜保證不迭:「當然可以。」
程尋這才放心:「那就好。」
—
程尋很喜歡家裡,所以每逢休沐日,總要回書院去。
這次剛回去,二哥程啟就告訴了她一件事。
「周小姐公開了自己的身份?」程尋訝然。
「那倒也不是。」程啟皺眉擺手,「她沒直接說自己是誰,只是換上了女裝……」
「沒穿書院的服飾?」程尋眨了眨眼。
「……」程啟一噎,「穿著書院的服飾。就是頭髮,女子的髮飾。」
「哦,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程尋心想,可能是因為新來的那個叫芙蓉的女生。
一個人的時候,可能勇氣不足。當有了同伴,膽量會倍增。
程啟搖頭:「也沒出什麼大事。」
只不過是書院的學子們又震驚一次,議論幾天。被他嚴厲制止以後,那群少年的學習勁頭更足了一些。
程啟感嘆一聲:「第二個了。」
以前只有男學子的崇德書院,現在名義上已經有兩個女學子了。
程尋笑笑,輕聲問:「對了,二哥。那個芙蓉,她在書院還好吧?有人為難她沒有?還有那個周小姐……」
全是男子的書院,突然出現女性,會不會遭到白眼,受人欺負。再嚴重點,會不會遇到校園暴力?
程啟搖頭:「還好。那群小子們跟沒見過女人一樣,一個個的……」
他們一個個頭髮梳的油光,衣衫乾淨整潔,半個褶子也不留,讀書時,嗓門亮堂。在課堂上也都坐的規規矩矩。有時候還自以為隱蔽地悄悄打量姑娘,當他不知道么?
程尋低頭盤算:「要是人再多些,辦個女班就好了。」
程啟按按眉心:「是該辦個女班了。」
把他們給隔開。
程尋詫異地看了二哥一眼,先前她和爹爹說女班的事情,二哥並不贊成。這才教導了兩個女學子,就改了主意?
程啟此番只是告訴小妹那兩個女學子的事情。——畢竟她們剛進書院時,都是呦呦同她們談心安撫她們。他想,小妹應該知道她們的近況。
這話說完,他略待一會兒就告辭離去。
今天是休沐日,有學子仍留在書院中。程啟閑著無事,打算去看一看。
他還未進學堂,就有人來告訴他:「程夫子,外面來人,說要進書院讀書。」
「嗯。」程啟也不意外,「把他帶過來看看。」
崇德書院,時常會有新學子來,不足為奇。
然而見到這新來的學子后,程啟臉色一沉:「怎麼是你?」
「學生木長青見過夫子。」來者施了一禮,目光灼灼,「夫子,上次是你說,只要學生一心求學,認真準備,通過書院測試,就能進書院讀書。夫子一言九鼎,可不能不認賬。」
程啟皺眉:「我自然說話算話,你真準備好了?」
木長青胸有成竹:「準備好了。」
「那好。」程啟一笑,命人取了試卷過來。
然而木長青接過試卷后,卻變了神色:「這,這和上一次的不一樣?」
程啟神情淡淡:「雖題目有異,可難度相等。你既然準備充分,就沒道理不會。」
他一撩袍角,在一旁坐了,看著木長青答題。
木長青咬一咬牙,提起了筆。
半個時辰后。
程啟搖頭:「不行,你沒通過入學測試。回去繼續準備吧!」
木長青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故意的,故意不想收我!你是在針對我!」
「你在這兒沖誰發火呢?」程啟沉了臉,「書院開著大門招生,不會把學子拒之門外。這樣的測試,十歲小兒都能通過,你通過不了,還說是我故意針對你!崇德書院容不下你這樣的學子,木公子還是去別處吧!」
「什麼十歲小兒能通過……」木長青一臉的不服氣。
程啟眉頭皺得更緊,心說我還騙你不成?我小妹呦呦就是以十歲稚齡通過測試的。書院就讀的學子,哪一個沒通過測試?
這個木長青態度惡劣,學識也不好,又疑似與書院學子有些不愉快,堅決不能讓他在書院讀書。
「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我見張芙蓉是不是?」
程啟面色一沉,示意身旁的幫工:「把他請出去吧。」
真是莫名其妙。品行不佳,學識不行,比起他姐姐,差的遠了。
—
木芙蓉此刻正在學舍捧著書本看書。
她的新舍友周令月在一邊盯著她看。
木芙蓉終是看不下去,放下書本:「你看我做什麼?」
「看你好看。」周令月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從未有過與人共寢的經歷。這幾天和木芙蓉在一間學舍。木芙蓉長她幾歲,性情溫柔,待人體貼。她感覺比她一個人住在小舍自在方便多了。
木芙蓉臉頰微紅,她低了頭,輕聲問:「你怎麼不回家去?」
「我要是回家,我爹知道我換了女裝,我爹非打死我不可。」周令月連連搖頭,「不回去,不回去。」
木芙蓉掩唇而笑:「可你一直不回去,令尊豈不是更生疑?」
「咦,我倒忘了。」周令月懊惱,「啊呀呀,今天也來不及了。誒,對了,我聽你口音,你也是京畿人氏,你怎麼也不回家?」
她話一出口,木芙蓉就變了臉色:「我,我家裡遠,來去不方便,不如省著時間多看看書。」
周令月並沒多想,只道:「嗯,說的是。」她看了木芙蓉一眼:「你的確很刻苦。你應該繼續下去,也許哪一天朝廷允許姑娘家參加科舉,你學識夠的話,就能參加,到時候金榜題名,多威風啊。」
木芙蓉輕笑:「我哪想那麼多……」
她只是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罷了。
書院肯收容她,她就努力讀書,不辜負夫子們的教導。
—
崇德書院有了兩名女學子,消息傳開,先時持觀望態度的人有暗暗動搖的。
但是一兩個月過去,書院也沒出現第三個女學子。
據說書院的這兩個女學子在書院月測時,排名還挺靠前,不比書院的男子差。
還有一個人說,其中一個女學子因為家境貧寒,被免去了束脩。書院免費提供食宿。——這倒是挺讓貧苦百姓心動的。
關於女性地位的話題還在繼續。
十一月底,京兆府接收了一個新案子。
一個名叫牛素敏的女子,狀告自己的叔叔搶奪家產。
她的父親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牛父還在世時,曾言說要為女兒招贅一個女婿,繼承牛家家業。可惜還未實行,牛父就生病去世。
牛素敏剛給父親辦好喪事,她的叔叔牛二中就上門了,將家產據為己有。又說叔代父職,要給侄女做媒,許給鄭家老三。
她父親還在世時,和牛二中並無什麼來往。事實上父親看不上遊手好閒的牛二中。如今牛父一過世,他就上門了。
至於那鄭家老三更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渾人。
牛素敏如何願意?可她只是一個弱女子,族中長輩雖同情她的遭遇,卻無一人為她出頭。牛素敏一咬牙,拔下發簪,請人寫了狀紙,要狀告牛二中。
旁人勸她不要多事,牛二中雖然無賴,可是弟弟打理兄長家業,也沒什麼不對,將她許人,也屬正常。唯一不妥的是,許配的人太不像樣。
牛素敏不顧勸阻,敲響了京兆府外的鳴冤鼓。
她一弱女子拋頭露面,不顧丑,不顧羞,要吿自己的叔叔,引來不少人圍觀。
大周重視人倫,見有晚輩狀告長輩,還是自己親叔叔,當即就有不少人指指點點。
偏巧這日程尋和蘇一起經過此地,看見熱鬧,本要繞開,卻不知不覺被人擠著更往前湊了一些。
雲蔚和楊姑娘婚期將至,程尋給楊姑娘的添妝禮已經準備好了,可轉念想到她和雲蔚也認識六七年了,也得有給雲蔚的賀禮才是。
這段時日,她忙的很,少與蘇凌相處。趁著這機會,可以一起上街看看。
蘇凌欣然應允,兩人換了便裝,相隨出行,不想竟遇上此事。
此地人多,蘇凌唯恐呦呦有個閃失,他擰了眉,緊緊拉著她的手,不想給人群衝散。
京兆尹一拍驚堂木:「你可知道?晚輩狀告長輩,是為不孝?」
牛素敏一身素服,脊背挺直:「若非長輩不慈,何來的晚輩不孝?」
京兆尹面沉如水:「牛氏,本官看你年輕,又新喪父,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收回狀紙撤訴,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牛素敏搖頭:「謝大人好意,求大人做主。」
人群中發出嘆息聲。
大周重孝道,晚輩狀告長輩,不管是什麼緣故,都要先挨十棍。
這位牛姑娘看著弱質纖纖,又一身孝服,這十棍下去,肯定要皮開肉綻,嚴重些可能會丟半條命。
程尋在人群中聽到議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氣得咬牙:「怎麼能這樣?這姑娘也有十幾歲了吧,怎麼就不能自己打理家產了?她那叔叔在她父親孝中給她許親,難道就又合乎規矩了嗎?」
蘇凌輕輕拍一拍她,示意她別惱。
旁邊一個瘦高的男子大約是個知情人:「嗨,這你有所不知,那牛二中自然不會傻到說是哥哥屍骨未寒,他給侄女定的親,他只說是娃娃親,說牛姑娘還不記事時就定下了。那鄭老三還有信物呢。」
「那怎麼會有信物?」另一人問。
「嗨,你怎麼這麼蠢呢?」先時瘦高男子又道,「牛家的家業都被牛二中給佔了,他還能拿不出一個信物來?」他搖搖頭,嘆道:「可惜了,牛老爺沒生個兒子,也沒過繼一個。再不濟,提前給女兒選個贅婿也行。這般突然離去,可憐他女兒嘍。」
「可不是……」另一人也跟著嘆息。
程尋抬頭看蘇凌,見他鎖眉,她低聲道:「蘇凌……」
她話未說完,見前方一陣混亂,有人叫著:「死人啦,死人啦。」
程尋心頭一緊,連忙握了蘇凌的手:「蘇凌,蘇凌……」
蘇凌反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別怕。」
此時前面又有人喊:「沒死人,沒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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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算是虛驚一場。
原來十棍還沒打完,牛素敏就冷汗涔涔,狼狽不堪。
京兆尹到底於心不忍,令人先行停下:「牛氏,還有三棍,你真要告?」
牛氏咬牙:「吿。」
「只怕這三棍下去,你命也沒了。」京兆尹吩咐行刑的衙役,「剩下三棍先欠著。等你養好傷再行刑。你且說一說,你告牛二中搶佔財產,不敬兄長,可有證據?」
牛素敏當然拿不出什麼證據來,按大周的律令,她如果想繼承家產,只有三條路。一是招贅女婿,頂牛家門戶。二是父親以嫁妝的形式,將家產給她。三是早早成婚,生下子嗣父親將家產贈予她的兒子。
可父親已逝,牛二中將她強行許給鄭家老三,又霸佔了牛家產業,讓她無路可走。
她心說,她不要家產也無所謂,可她不能讓家產落入牛二中手中。
「你說那婚約是假的,你父親想讓你招贅,你可有證據?」京兆尹問道,「鄭家老三手上的信物,到底是真是假?」
牛素敏身體疼痛,頭上冷汗涔涔,偏生根本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
牛二中言之鑿鑿,說自己並不曾霸佔兄長家產,只是不想讓兄長一生心血,落入外姓人之手。更何況那鄭家老三是個沒成算的。家產給他,豈不是打水漂了。
牛素敏氣急,拿了簪子就要往自己喉頭戳,被攔了下來。可到底是刺破了脖頸嬌嫩的肌膚,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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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素敏狀告叔父一事很快在京中傳開,眾人慨嘆之際,卻得知這事驚動了皇帝。
皇帝對此事似是格外關注,命大理寺審理此案。
大理寺接手后,事情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牛二中心懷惡意,為了兄長家產,假充兄長的名義定下假親事,又偽造證據……
牛素敏養好傷后,為父守孝三年。等三年孝滿,可由官媒幫她選個贅婿過活。——這也是她父親的遺願。
但是人們議論的,已經不再是這個案件本身。
開始有不少人討論,獨女是否能繼承家業?除了律法中的三種方法,有沒有其他方法?難道果真父母亡故,留下未出閣的孤女,就只能任人欺凌嗎?
先時白大人文章里所提到的女性也該有繼承權再次引起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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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書院教律法的葉夫子也在課堂上和學子們探討這個問題。
眾學子精神高漲,各抒己見。
這群少年們,大多都聽過牛素敏的事情,他們更多人認為,女性可以有繼承權。比如,可以繼承母親的嫁妝……
周令月聽得一愣一愣的,頗為激動。她暢想了一下,忽然神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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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素敏的案子,程尋一直有關注,最後得知結果,她暗暗鬆一口氣。
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如果姑娘能有直接的繼承權就好了。或許一時半會兒不要求與男性的權力相等。——畢竟嫡長子和其他兒子之間還有差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