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不同
然而那劍到底是沒能刺中皇帝的咽喉。
少年剛奪過了劍,就有內監匆忙而至,急急忙忙道:「皇上,娘娘醒了!」
皇帝面露喜色,他挂念心愛之人,無暇再顧忌這個兒子。他匆匆走了幾步之後,又想起一事,冷聲吩咐,命人將這少年關起來。任何人不得見他。
少年手中的劍仍在滴血。他眼眸低垂,無人看見他眸中的冷意。
……
程尋看得冷汗涔涔,她下意識撫上了今日蘇凌才給她的碧玉扳指。她面前不期然浮現出蘇凌手心裡的傷疤。
她記得這道傷疤在她十三歲那年的臘月初八之前還沒有,是次年蘇凌回來時突然出現的。
位置對的上,時間也對的上……
她十四歲生辰那天,離開書院三個月的蘇凌回來,瘦了許多,手上也有了一道被利刃所傷留下的傷疤。她當時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則輕輕繞開了話題。
所以,真的像《易釵記》里所說的那樣,那是被皇帝所刺么?
還被關了起來么?
這是骨肉至親?
她只覺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甚至不敢去看第二遍。有心疼,也有害怕……
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實,似夢似醒間,她彷彿看到當時的場景。看見皇帝舉劍就刺,看見少年奪過了劍,目露殺機……
猛然驚醒,程尋大口大口喘息。
夜色正濃,她輕輕撫摸著那個碧玉扳指,久久不能平靜。
她忽然很想見一見蘇凌。
然而不等天亮,她就打消了念頭。七月初七剛見過面,他近來又忙得很。現在不是見面的好時機。
先等一等。
—
《易釵記》的內容每天都在更新。
程尋看到了蘇凌被關的場景。看到除夕夜家家團圓,他則在不能見人的所在,輕輕撫摸著手上的傷疤,眼中儘是冷意與殺意。
她心裡一咯噔。充滿殺意的蘇凌,是她未曾見過的蘇凌。
在她的印象中,皇帝和蘇凌的關係稱不上多好,但也沒到父子相殘的地步。可這《易釵記》里,蘇凌分明是恨皇帝的,恨不得取其性命。
……
程尋很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但大約因為主視角是「呦呦」的緣故,接下來連續數日都沒看到與蘇凌有關的片段。
「呦呦」和杜聿越發親近。
書院里來了一個新學子,是北鄉伯府的張煜。——此人因為與人打架被國子監除名。他和「呦呦」勉強算是親戚,又有許老太太的暗示明示,以至於他常盯著「呦呦」。
「呦呦」、杜聿、張煜,隱隱有修羅場的局面。
杜聿在殿試中被皇帝欽點為頭名狀元。
杜聿的母親焦大嬸想讓兒子報恩迎娶程家小姐,他卻因為對同窗「程又」生出某種隱晦莫名的情愫而婉拒,並告訴母親,完全可以有其他的報恩方式。
他到程家拜訪山長時,無意間發現牽動他情緒的「程又」就是山長家的小姐。他心中狂喜,決定向山長家裡提親。
「呦呦」對杜聿同樣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聽聞他要求娶自己,有些歡喜,又有些難過。歡喜的是,兩人可以締結婚約。難過的是,他想娶的是她的另一個身份,還是為了報恩。
……
兩人你來我往,糾纏了好久,才算是正式定下了婚約。
……
這些內容,程尋不大感興趣,她一掃而過。她關注的人,不是杜聿,而是蘇凌。
她想知道被關起來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前面為什麼老強調蘇凌「眼中的冷意」,總不會是在暗示他黑化吧?
—
七月底,程尋再次乘馬車去了京城,暫居京城程宅。她先時算是拜在了白青松白大人名下,時常跟著學習。縱然休息,也不能休息太久。
二叔一家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乾脆也不再隱瞞,偶爾會去隔壁拜訪,同二嬸趙氏和堂妹端娘簡單說兩句話。
趙氏的身體一直不大好,病怏怏的,見了她只是笑一笑,問問家人可好,便面露疲態。
程尋見狀早早提出告辭。
端娘已經訂了親,按理說該忙著準備成親的事宜。不過她看起來挺悠閑的模樣,還帶著一些害羞問程尋,既然在書院讀書,那麼可曾認識溫建勛。
程尋心頭一跳,是了,和端娘定親的,可不就是溫建勛么?她想了一想,回答:「自然是認識。」
「那他人品才學怎樣?」端娘此時也顧不得和呦呦的那點子小心思了,忍著羞意問道。
「人品嘛……」程尋回想了一下,「溫同學在書院里,尊敬夫子,友愛同窗……」
端娘冷不丁問了一句:「也友愛你么?」
「什麼?」程尋微愕,她愣了愣神,答道,「我在書院的時候,和父親約法三章,遠離同窗。所以和溫同學並沒有說過幾句話。你要是沒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她剛一動身,就被端娘輕輕扯住了衣袖:「姐姐別走啊,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端娘這次基本沒有提起三哥程瑞,大多數時候是在打聽未婚夫溫建勛。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對未來的夫婿好奇,對自己的將來擔憂,這很正常。
程尋寬慰了兩句,借口功課忙,先行離去。
—
程尋回到程宅沒多久,蘇凌就趕了過來。她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在京城?」
蘇凌輕輕一笑:「你說呢?」並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決定做什麼了嗎?」
「嗯?」程尋想了想,「我個人更傾向於崇文館校書郎,如果只有兩個選項的話。」
蘇凌頷首:「崇文館校書郎也行,白大人會任崇文館學士,你還做他的學生,或許下一個崇文館學士就是你。」
這是八月上旬,兩人坐在程尋小院子的葡萄架旁。從程尋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幾近完美的側顏、輕握茶杯的手……
她心念微動,忽然傾身湊近。
熟悉的馨香忽然闖入鼻端,蘇凌睫羽輕顫,緩緩擱下茶杯,伸手摸了摸她額邊的碎發,溫聲問:「怎麼?是不信么?」
程尋不答,而是握住了他的手,眼睛盯著他的手心。
一道長長的疤痕貫穿手掌心,比前年看著淡了些,可依然扎眼。仔細看,還有較淺的一道。
程尋伸出自己的手,比劃了一下。她將蘇凌的食指握在自己手中,腦內模擬著《易釵記》里的場景。
深淺不一的疼意蔓延至胸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他的手。
蘇凌雙眉輕皺:「怎麼了?」他心說,難道是她再次看見他手裡的傷疤,心裡難過?他輕嘆一聲,伸臂輕擁她,放柔了聲音:「呦呦,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疼的,一點都不疼。」
他說的極其自然,輕描淡寫,彷彿是被蚊蟲叮咬了一下一般。
程尋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她腦袋靠在他懷中,拿著他的手細細端詳,猶豫了一下,低聲問:「蘇凌,我從來沒有問過你,這是誰做的,對不對?」
蘇凌眸光輕閃,手微微一頓,狀似漫不經心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是誰做的,有什麼要緊?」
他並不想給她知道,他的親生父親,那個給了他一半生命的男人,曾經拿了劍要殺死他。
他抽出了手:「你這兒的茶水不錯。」
程尋並不理會這明顯的轉移話題,她繼續問:「是,是皇上嗎?」她心說,除了皇帝,大概也不會有別人吧?
蘇凌只當她是從別處聽說了,以沉默作答。
程尋心頭一跳,帶著幾分小心,仰起頭,問道:「你那時……」
她想問「你那時是不是想殺他」,卻並沒有問出口。她心想問這個毫無意義,在當時的情況下,他急紅了眼,奪劍完全屬於自衛啊。即使他真這麼做了,也不算是壞人。
「什麼?」蘇凌沒有錯過她臉上的遲疑之色,「那時怎樣?」他笑了笑:「怎麼突然想起過去的事情了?」
程尋輕輕咬了咬唇,不知道該如何說。
——系統每日都有新內容,《易釵記》里,「呦呦」和杜聿已經定下鴛盟。杜聿在朝堂的內容也漸漸多了起來。
杜聿因為和懷敏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很受皇帝信賴。皇帝對他的喜歡,甚至遠遠超過了二皇子。
是的,《易釵記》里後來發生的某些事情和現實中是一樣的。
懷敏太子早逝,姚貴妃小產且不能再生育,皇帝無法,只得認了二皇子,並為其賜名蕭瑾,字懷思。
可不一樣的是,《易釵記》里對蘇凌的描述很奇怪。遣詞造句,似乎無一不在表明這不是一個正面角色。
他恨皇帝,當皇帝舉劍刺來時,點燃了他心裡名為「仇恨」的火苗。連日的關押讓這種情緒漸漸發酵。後來當皇帝詢問他,向他表明想要認下他時,他外表平靜,可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寒芒……」
當然,他也不喜杜聿,他極度厭惡這個皇帝面前的紅人。兩人名為舊同窗,可是並無半分情意。
他是眾人稱讚的皇子,可他心裡滿是陰霾。
……
程尋不知道《易釵記》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她隱約覺得那個「蘇凌」的路,會不大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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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出神,蘇凌心念微動:「怎麼了?」他只當她是不喜他的隱瞞,略一沉吟,輕聲道:「你猜的沒錯,確實是……」
他話未說完,就被程尋打斷。她盯著他的眼睛,急急地問:「你,你恨他么?」
見她眼裡寫滿了惶急和擔憂,蘇凌越發不解。他怔了一瞬,繼而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恨么?」
蘇凌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些,但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並不算難回答。他略一思索,輕聲道:「沒什麼好恨的。」
他想,大概是因為對父親,他原本就沒有太多的期許。他很早就知道,皇帝心裡真正承認的兒子,只有懷敏太子蕭琮一人。——如果懷敏太子尚在,如果姚氏那一胎沒有小產,都不會有「蕭瑾」這個人的存在。
誠然,第一次面對生父洶湧的殺意,他確實有過殺掉那個人的想法。但那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那時候的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想到了她。
那時他是真的以為她愛極了他。對他而言,別人的喜歡或者討厭,跟他無關。因為他有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她給了他全部的愛。
這就夠了。
其他人的愛或恨,甚至是皇位,他根本就不稀罕。
——儘管,後來知道那只是一個誤會。
思及此,蘇凌輕輕一笑,略微低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兩人四目相對,呼吸交纏。他聲音極輕極輕:「呦呦,我有你就夠了。」
程尋怔了片刻,才猛然意識到他話里的含義。她心口一痛,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飛速移開,在他耳畔輕聲道:「蘇凌,蘇凌……」
家庭簡單幸福,得享父母寵愛的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低聲反覆喚著他的名字,似乎這樣才能讓他開心一些,也能讓她自己的心安定下來。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好端端的問起了這些?」蘇凌不明白他的姑娘今天怎麼了,看起來很反常,「那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啊。」程尋不能回答出系統,只隨口道,「我就是問問,我,我做了一個夢。」
蘇凌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我就是夢到,夢到我們不熟,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夢到那年臘月,你匆匆忙忙離開書院,回宮以後的場景。」程尋目光微閃,「我夢見了皇上拿著劍刺你,你握住劍刃,血流個不停,你手上的碧玉扳指都染紅了……」
回想起看到的場景,她眼圈微紅,不知不覺竟帶了一些哽咽之意。
這樁舊事,蘇凌聽著只覺得唏噓,卻不想她竟然紅了眼眶。他一時又是溫暖,又是心疼,摸出了手帕要給她拭淚,低聲道:「你也說了是做夢,不是真的。那時你替我保管著扳指,又怎麼會被血染紅?」
他給她拭淚,動作、聲音都極輕柔:「好了,呦呦,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程尋伏在他懷裡,心緒起伏,不知道是難過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
系統顯示的內容,開始讓她隱隱感到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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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中秋,對程家來說,極為特殊。
在外多年的程嘉此次命人送節禮時,還附帶一封書信。他在信中提到,不日即將回京,可能趕不上中秋,但重陽肯定是能一起過的。
長子的這封信,程淵來回瞧了三遍才放下,他捻須感嘆:「這都要六年啦。」他看一眼呦呦,笑道:「你哥離京上任時,你剛去書院沒多久。等他回來,你都要入朝為官了……」
程尋聞言笑了笑。她轉一轉眼珠子,故意道:「唉,可惜過了六年,爹娘一點都沒變。大哥閉著眼睛都能認出你們來,可是要想認出我,可就難嘍。」
雷氏輕輕點一點女兒的額頭:「什麼叫六年一點不變。要真一點沒變,那豈不是成妖怪了?」
「怎麼會是妖怪?」程尋一本正經,「娘生的這麼好看,應該是仙女才對。」
雷氏輕笑,掃了丈夫一眼,復又對女兒道:「跟你爹學的油嘴滑舌!」
程尋忍著笑意,正經道:「對,就是跟我爹學的。」
程淵忙不迭為自己叫屈:「怎麼又是跟我學的了?」
「好的不學,凈學壞的。」雷氏嗔道。
……
程尋陪父母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面前系統的logo一閃一閃,她才稱困離開。
「小說內容已更新,是否閱讀?」
她毫不猶豫點了「是」。
這幾日更新的內容,照舊以「呦呦」和杜聿為主,偶爾加一些朝堂之事。
如今程尋已經能面不改色地看「呦呦」和杜聿互動,得知他們定下婚期,她也毫不奇怪。還是那句話,她主要是為了看蘇凌。
她基本已經能斷定,《易釵記》里的蘇凌內里不像外表那邊清冷純良。
除夕那日,靜嬪娘娘因為擔憂生病的母親,闖入了西苑,出現在皇帝和姚貴妃面前,言辭無禮,衝撞了姚貴妃。
皇帝下令處死。
二皇子蕭瑾向皇帝求情,救下了靜嬪的性命,可心裡對皇帝的恨意卻又加了一重。
杜聿聖眷頗隆,在官場平步青雲。
而二皇子蕭瑾則因為是皇帝僅存的唯一的兒子,得到不少臣子的擁護,也漸漸有了不小的勢力。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已經漸漸能做到了。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完美的皇子,在朝中聲望不錯。
……
程尋眼皮直跳,她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易釵記》里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蘇凌不是壞人,他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易釵記》里的一切不能相信,都不靠譜。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和她定下白首之盟的是蘇凌,不是《易釵記》里的杜聿。她是程呦呦,她喜歡的是蘇凌,而不是杜聿。
可是,半個多月後,在看到系統最新出現的內容時,她還是怔住了。
皇帝駕崩了,死在太子冊封大典之後,僅僅過了半個月。
這讓程尋一顆心砰砰直跳,面色雪白。
她知道,皇帝在今年七月初正式下旨冊封二皇子蕭瑾為太子,冊封大典定在今年的十一月十二。
《易釵記》里,冊封大典也是這一日。半個月後,皇帝駕崩,看似正常,可是身為主角的杜聿敏感地意識到,皇帝之死和新上任的太子有關。儘管他沒有任何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