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承德
錢正軒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又有些糾結地看了眼錢元恆裹成一團的手,有點淡淡的擔心。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父皇受傷這種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一無所覺,若不是親眼所見,哪天能知道。
錢元恆笑道:「本就不是大事,真出了事還能瞞著你嗎,若是我擦破點皮都要大張旗鼓說了這個說那個的,也忒矯情了。」
錢正軒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還是不開心,明明他是很親近的人,可是知道所有消息都比別人晚。
他心裡不高興,便沉默不語,默默拿起錢元恆說的摺子,提起筆要往上寫字。
錢元恆無奈道:「好了寶貝兒子,以後大事小事一定告訴你,看你氣得吧。」
這小模樣,錢元恆哪捨得他傷心,平日里父子二人鬥嘴什麼的,都是小事,真到了錢正軒不開心的時刻,這親爹比誰都急。
錢正軒才高興起來,少年的眼睛清澈如水,看著自己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父親,清脆的聲音道:「父皇,我就一個爹,你和娘是我最親的人,如果你們都對我見外,我能怎麼辦。」
錢元恆摸摸他的頭:「爹的乖兒子。」
錢正軒說完話又有幾分不好意思,便低頭道:「父皇,這個怎麼寫?」
錢元恆道:「准。」
錢正軒呆了呆,不可置通道:「就一個字嗎?」
錢元恆乾脆利落地點頭,「他說的挺好的,這麼辦就行,難不成還要跟人拉家常,沒那麼多功夫。」
能有幸跟他拉家常的,只有常見的幾位重臣,摺子里說話,也沒那麼正經嚴肅,至於別人,都是清一色的准或者不準,或者就是考慮一下什麼的。
錢正軒表示自己受教。
他看以前的卷宗,總覺得當皇帝很難,既要處理公事,還要和臣子們保持良好的關係,原來還有錢元恆這樣的嗎?
夜色漸漸來臨,袁桓進來御書房點上了幾盞燈,悄聲道:「陛下,是時候用晚膳了,您是回承乾宮還是……」
袁桓覺得他肯定要回去。
錢元恆也決不讓人失望,他起身動了動脖子,看了眼錢正軒,有幾分尷尬。
按照常理,這時候他應該叫辛辛苦苦幹了半天活的兒子一起去吃飯,可是顯而易見他是要人喂的,被兒子看見了就更加尷尬了。
錢元恆考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把兒子趕走的尷尬更小一點,至於兒子的小心思,自然有袁桓可以去安慰。
反正說什麼無所謂,只要不被看見就好了。
錢元恆道:「朕回承乾宮,正軒你也回自己寢殿用膳吧,明天再過來,不急於一時。」
錢正軒眨了眨眼,「我今天還沒見我娘呢。」
「明天再見,今天我們有事商討。」錢元恆十分冷酷無情地拒絕了這個眨巴著大眼睛,十分可愛的小少年。
錢正軒期期艾艾跟著他回承乾宮,到了宮門口還想掙扎一下跟著回去,硬是被袁桓給堵回了偏殿。
偏殿里袁桓小心翼翼道:「殿下,您可別鬧了,陛下傷了手,正鬧著要皇後娘娘喂飯呢,誰都不許跟前伺候,您還想同桌而食,陛下也要面子啊。」
錢正軒瞪大了眼,脫口而出:「父皇臉皮這麼厚嗎?」
袁桓只想說真是親父子,說出口的話總讓人沒辦法介面。
「殿下慎言啊,子不言父之過呢,何況是陛下。」
錢正軒抽了抽唇角,沒說話。
讀書讀傻了的人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父親做錯了,該說還是要說,只是不好拿出去給他沒面子罷了。
「我日後不說了,阿父我先用膳,您要不要一起?」
袁桓笑道:「我去陛下那邊看看,殿下先用吧。」
錢元恆那邊也沒什麼好看的,他笑得正開心。
今天一個下午,李嬤嬤幾人就拿了章程給秦檸,這會兒秦檸正和他討論著。
「我覺得這幾家姑娘的家世都不錯,就是不知道相貌如何了。」秦檸指著紙上圈出來的幾個人,皺著眉頭道。
「不急,等見了面就知道了,阿檸我想吃那個魚,你給我夾。」
他這會兒對上午的事情已經沒什麼感覺了,馬侍郎和梁文景嘲笑的人,已經去了太虛之中,他該吃吃該喝喝,還十分高興吃些難弄的食物,看著阿檸無奈的樣子,也挺開心。
原來我家阿檸不僅臉紅好看,臉不紅的時候也很勾人。
秦檸只好停下話題,給他夾菜不算,還要挑刺喂到他嘴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錢元恆笑眯眯看了一眼,阿檸真喜歡我,這麼親密的事都習以為常了,最開始成親的時候,他喂她喝個葯,阿檸都含羞帶怯,萬分不好意思。
秦檸從這一眼裡,感覺到了得意與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時之間,不大想繼續了。
若不是他是為了保護她才受的傷,秦檸可能要打死他了。
秦檸瞪他一眼,錢元恆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補的太過了,就有點上火,身上也覺得有幾分熱。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月半之時,正適合生小公主。
他還真就笑眯眯地等著秦檸用飯,沐浴更衣,毫無防備坐到床上之時,湊到人身邊。
男人灼熱的呼吸附在頸項的肌膚上,火熱的手掌也慢慢擦過。
秦檸閉了閉眼,天氣太熱,他們也挺長時間沒……
愛人在身邊,她也是有些想法的,只是礙於顏面,不好直說罷了。
第二天早晨,錢元恆迎著陽光睜開眼,用手擋了擋眼睛。
昨天睡的急,忘記關窗戶了,現在太陽沒升起來,太陽光先從東邊射、進來了。
真討厭。
他動了動身體,手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錢元恆倒吸一口熱氣,忘記手上的傷了,慾望使人沉淪,真是難過。
他關上窗戶,看了眼更漏,嘆口氣,又到了起床的時候,當皇帝可真辛苦。
好在今日免朝,還能再睡一睡。
可是今天阿檸也要早起呢,昨天封了承恩侯,也就是說今天秦末要帶著妻子進宮謝恩。
上午未時二刻。
秦末帶著妻子李氏走進承乾宮正殿,昨天沒能見到秦檸的錢正軒亦步亦趨跟著,生怕再被人扔出去。
錢元恆看著好笑:「正軒,過來。」
錢正軒走過去,笑著先對秦檸道:「孩兒給娘請安,娘我好想你。」
錢元恆也是無話可說了,你們還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一套,把我放到哪裡去了,早晚給你小子娶個媳婦兒,讓人管著你才好。
幸好這裡都是自家人,看他就是看孩子一樣,不覺得丟人。
秦末和李氏在嬤嬤們的指引下,下跪行禮。
三跪九叩謝恩之後,才站直身體。
錢元恆笑道:「阿末今天穿上這身衣裳,才顯得富貴又秀氣,二十來歲的人,的確不適合太醫院的朝服,把人都襯老了。」
太醫院的朝服,主要是為了防止別人看著這個太醫太過於年輕而不肯信任,因而都做的老氣橫秋的,穿上活生生能老個十來歲,人顯得沉穩一些。
換上侯服的秦末,才像是新生。
秦末落落大方道:「昨天內子也這樣說,是朝廷的衣服好。」
李氏也道:「陛下對我們家阿末真好,還給賞了座大宅子,我以前只在門口遠遠往裡看過,從來沒能想,有一天我也能住進去。」
秦檸搖頭一笑:「都是機緣,我也沒成想有一天能進宮做皇后呢,我們阿末以前那麼窮。只有你肯嫁給他,這便是你該得的。」
錢元恆握住她的手:「也是你該得的。」
秦末再窮,好歹還有母親和姐姐幫襯著。
可是他還是錢大壯的時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多少上進心,真的是一窮二白,秦檸嫁給了他,就合該有一天享福。
秦末默默看著他們,剛才的淡然全部崩盤,當著我們的面,姐夫你就不能收斂一點嗎,什麼話回屋了不能說。
他難以想象,當著別人的面錢元恆就這麼膩歪,私底下是個什麼樣子。
難為他姐姐不覺得煩。
李氏是個粗心的人,居然感受不到兩人之間黏糊的氛圍,成功化解了尷尬。
「娘娘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們阿末以前長的好看,想嫁他的姑娘太多了,只是我比較厲害。」
秦檸莞爾一笑:「那就更是你的機緣了,那麼多人就你成功了,豈不是說明人家都沒有這個福分。」
李氏是個實誠人,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會使人身心愉悅,也隨之開朗起來。
秦檸想了想,仰臉道:「我自己在宮裡也無聊,你以後沒事了,便常來陪我說說話,說起來我正要給正軒挑媳婦,等改天你幫我參謀參謀。」
李氏驚喜道:「可以嗎?可是我什麼都不懂的,不會壞事吧。」
她有些忐忑,但是又很想幫錢正軒挑媳婦兒,畢竟自己沒有孩子,看到親戚家的兒子閨女,就會很羨慕。
何況這位不是普通的親戚,是大皇子,是大乾最尊貴的孩子。
秦檸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
「我也是頭一遭,正想找個人陪著。」
她語氣誠懇,李氏心中的緊張感消減了大半。
秦末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沒好意思和錢元恆一樣厚臉皮,便只衝她笑了一笑。
這些時日以來,有不少人上門來巴結他,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官吏想把女兒送他做妾,膽子大的甚至詆毀李氏,妄想妻位。
可是他們哪裡明白,李氏共甘共苦多年的情誼,李氏的情深似海,換了千百個美貌女子,他都不會為之所動。
所以秦末從來沒想過錢元恆有一天會變心,也從不考慮姐姐會不會失寵。
這樣的情分,並不是美色可以撼動的。
而且錢元恆那麼愛姐姐。
秦末有時候都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能有那般濃郁的感情,小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麼姐夫一看到姐姐就笑的像是村頭的二傻子一樣。
現在還是這樣!
秦末微微低頭,沒敢說話。
昨天傳旨的禮部侍郎說,陛下是個小心眼的人,讓他們注意著點,別和禮部尚書一樣傻乎乎得罪了陛下,尤其是口舌上,能憋住的,就憋住吧。
秦末心理覺得頗為無奈,他姐夫是從小領著他玩過的男人,又不是和他們一樣。
可是娘說的有道理,他做了皇帝,和以前還是有所不同的。
幾人寒暄了一會兒,秦末告退回家,秦檸卻留了李氏下來。
錢元恆和錢正軒這父子二人,還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說時時刻刻陪著她,宮裡的嬤嬤宮女們,也都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很沒意思。
秦檸覺得李氏這個性子,很討她喜歡。
有個人陪著說說話聊聊天也挺好的,否則時間就太不好打發了,後宮無事,便是出了什麼事,錢元恆也都一力扛下來了,秦檸這裡,每日就綉個花看個書,閑的無聊。
秦檸挽著她的手去了御花園,兩人便坐在涼亭里,喝茶賞花,聊些閑話。
李氏顯得很興奮,她自從出嫁后,就再沒有這麼悠閑詩意的生活,也不曾和少女時代一般無憂無慮,今天能夠放下一切,做個悠哉悠哉的貴婦人,實在是意外之喜。
她高興道:「皇後娘娘,給大皇子選妃的事,您看上哪家閨女了?」
秦檸一笑:「我還真沒什麼想法,我也不認識人家,就跟陛下說辦個宴會請人來看看,到時候,你帶著檬檬一起來才好,我好歹有人熟人陪著。」
不然讓她自己在一群陌生女人面前周旋,著實太累了。
就算李氏和秦檬與她一樣誰都不認識,但是站在她身後,也能給予她底氣。
還有個方面就是為了李氏和秦檬好了,這二人一個是承恩侯夫人,另個人是皇后的親妹妹,已經要踏入貴族階層,也可以趁此機會為其鋪路。
李氏想不到這麼多,然而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了。
「皇後娘娘你放心,我一定和二姐過來,不過我覺得還是先跟二姐講辦宴會,不是選妃吧,她婆家那邊……」
李氏左右看看,小聲道:「二姐家公婆倒是好人,就是有個姑姑,前些日子死了丈夫,家裡一窮二白,又沒有五服之親,就帶著孩子回哥哥家住了。」
這也罷了,都是親戚,你家實在困難,做兄嫂的幫一把也是情分。
可是這姑姑不是個省心的,她家小女兒今年十六,鮮花般的年紀。
民間對於守孝什麼的,也沒高門貴族看的那麼重,百日後就無所謂婚嫁了。
可是這姑姑不想著給閨女找個老實婆家,總想著借秦末的手把人送到高門裡做妾,還拉著秦檬公公給她施壓,好在公婆都是懂事的人,給秦檬擋了下來。
李氏也是擔心,若是被那家人知道錢正軒的事,那姑姑又作妖,再打起錢正軒的主意,平白無故讓秦檬為難。
秦檸皺眉不語。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人,檬檬有什麼親戚,和她一個做姑姑的有什麼關係,哪兒來的臉皮逼迫檬檬。
「你今兒就去他們家,告訴檬檬我要給正軒選妃,他家姑姑敢作妖,你就替我諷刺一句,也不必說別的,就讓她看看自己的臉皮,看看她夫君才死了幾天,也敢肖想天家。」
反正那家子人也沒什麼門路,她就是嘲諷了又如何。
按照現在的情況,他們只要有點腦子,就該捧著秦檬,不會因此產生怨恨,也不敢對秦檬不好。
李氏道:「不過是個無知婦人,阿末都看不上她的,還跟二姐姐說,若是她敢折騰,咱們大不了合離回家。」
反正他們家人肯定是不捨得秦檬的,而且公公婆婆也不是惡人,估計不會有什麼事,這淺薄無知的婦人,也永遠到不了秦檸眼皮子底下。
秦檸惱怒道:「這樣的人我也見了不少,以前帶著正軒的時候,就常有些人,家裡男人死了,就逼著女兒嫁給個老男人,拿了禮金養兒子,真真是令人厭惡,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等人。」
甚至還有夫妻,兩人手腳俱全的不去幹活謀生計,生個七八個閨女,一個接一個嫁出去,一個接一個拿錢。
李氏道:「所以就算我婆婆她……她曾經給人做過怯怯,我也不曾嫌棄,一個女人為了保全兒女,極為不容易了。」
他們幾個在秦檸面前都不曾提過秦娘子如何,總覺得有幾分尷尬,李氏今天也是隨心所說,說出口也有些忐忑,畢竟當年皇後娘娘和秦娘子,不那麼愉快。
秦檸嘆口氣,「只盼著這些人,好歹醒一醒,又不是走投無路了,賣女求榮,說出去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她看了眼李氏,便笑了笑,這人也是好運道,娘家只她一女,自然愛若珍寶。
若是人人都如她一般,天底下哪兒還有這麼多糟心事。
秦檸給錢正軒選妃,也想著找個這樣在家中千嬌萬寵的女兒,這樣的姑娘性子才好。
到底是別人家的事,兩人也沒什麼好談論的,便說起了別的事。
李氏忽然神秘道:「皇後娘娘,我聽人說,就那個特別有錢的一家,姓梁的來著,從江西老家挑了好幾個閨女侄女的,說是貴妃出事,欲再送進宮侍奉陛下。」
「這事,您知道嗎?」
秦檸愣了愣,新來咯噔一聲,只笑道:「沒影的事,靜安侯就一個妹妹,必然是不許有人騎在她頭上的。」
怕是江西梁氏想當然了。
她問:「你是如何知道的?」
「京城裡都傳遍了,有人看見梁家的馬車進京,就是沒去靜安侯府上,也不知道是為何。」
秦檸便放下心來,這種情況,自然是梁家人沒能說服梁文景甚至那幾個女子,連靜安侯府都沒能進去。沒有靜安侯的梁家女,就和後來的梁鈺一般,不堪一擊。
全然不需要看在眼裡。
就怕這些人……謀圖錢元恆不成,把眼光轉到錢正軒身上。
秦檸面上笑道:「剛說完,這賣女求榮的就來了,陛下多少年都不曾再娶過別人,就算是費勁心機把人送進了宮,也是白白守活寡,圖個什麼。」
還一賣這麼多女兒,梁氏果然是大家族,人丁興旺。
李氏噗嗤一笑:「誰說不是呢,我還以為只有那些沒見識的窮人會幹這種事,原來官老爺也一樣。」
李氏內心產生了一絲驕傲,至少她是不會幹這種事,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給個千金也不換。
「罷了,不講他們了,說是和你聊聊天,提這些掃興的幹什麼。」
秦檸自己卻又嘆息道:「檬檬的夫君現在是個秀才,我就想著,能不能考上來,外放幾年,她婆家人再怎麼好,也比不上自己當家做主來的痛快。」
做人媳婦兒的,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委屈與不得已。
李氏也隨之附和。
兩人聊天說話倒是悠閑開心,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秦檸再一抬頭,便見日頭西落,竟然是聊了一下午。
秦檸站起身:「都這個時辰了,讓人送你回家吧,不然阿末要跟我著急了。」
李氏笑道:「那我改天再來陪娘娘說話。」
她們這邊賓主盡歡,秦檸轉身回了承乾宮,還打算等著錢元恆回來吃飯,卻有御書房派來的小太監來傳話。
「陛下那邊出了點事,今天不能回來,讓奴才轉告娘娘,您早點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