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
秦檸皺了皺眉,轉身看貼身伺候她的嬤嬤:「本宮能去御書房嗎?」
中午秦末幾人在這裡,錢元恆便是單獨去用的午膳,現在在御書房,他大概也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要認喂,這豈不是要餓壞了身子,他還受著傷呢。
可是之前梁鈺要進承乾宮都千難萬險的,何況是御書房這種地方。
老嬤嬤道:「可以,娘娘稍等,奴婢去喚鳳輦。」
皇后和妃嬪有著天壤之別,皇後娘娘是有資格監國垂簾聽政的,妃子們算什麼。
要不然梁貴妃和沈淑妃兩個女人,跟皇帝陛下沒有一絲一毫感情,還能撕個天昏地暗,都想做皇后。
御書房裡正上演著一場大戰。
賀尚書從山西回來了。
賀尚書對於被梁文景和錢元恆聯手耍了一通的事很憤怒,強烈要求一個解釋。
他一年多沒打仗,聽說了消息興高采烈就去了,結果到了地方梁文景來了飛鴿傳書,說是假的,讓他配合自己演一場戲。
假的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要讓我懷著的希望變成絕望。
若不是多年的敬業精神加持,賀尚書很可能就尥蹶子不幹了。
賀尚書第一次跟老朋友周尚書一樣不沉穩,就坐在御書房裡,滿臉憤怒,說什麼都不聽,還非要一個解釋。
錢正軒坐在錢元恆旁邊,看的是目瞪口呆,思緒萬千。
科舉之時,賀尚書周尚書給他們的感覺,都是儒雅沉穩並帶著幾分霸氣的,好像是家中德高望重的長輩。
結果一個個轉眼就變樣了,周尚書崩的早,還能接受,賀尚書做了那麼久的知心長輩,轉臉其實也是個無賴,就很尷尬。
錢元恆捂著腦袋,「賀愛卿……」
「陛下的愛卿是靜安侯,不是微臣,陛下給臣一個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錢元恆無奈轉頭。
你好歹讓人說句話啊,張嘴就打斷,朕也沒辦法了。
賀尚書坐在椅子上,梁文景坐在他對面,低著頭早就放棄爭辯了。
他正和馬侍郎審問犯人呢,結果賀尚書衝進來,拉著他就走,到御書房車軲轆話說了一堆,就是沒解釋明白。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賀尚書一個男人,就足夠唱大戲了。
門外傳來一陣清鈴的響聲,賀尚書沒察覺,梁文景卻聽到了。
這個點,怎麼會有宮車過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錢元恆抬起頭,起身往外走。
莫不是阿檸過來了?剛才才說讓她早點休息的。
他推開門,便看見秦檸迎面走過來。
夕陽落在身後,濃黃的光照在地上,照在身上,秦檸天藍色的衣裳彷彿藍天一樣,被染上了雲霞。
雲霞里的女子,宛如天上的仙子踏雲而來,縹緲欲仙,絕倫脫俗。
她身後跟著的小宮女提著幾個食盒,也不知道裝了什麼。
「阿檸你怎麼來了?」錢元恆動了動唇,依然只得這一句話。
在他心裡,阿檸其實每天都像仙女,就是不好意思說罷了。
秦檸走過來,無奈道:「我想著你中午都沒能好好用膳,晚上再折騰,身體該受不住了。」
她跟錢元恆一起走進御書房,賀尚書當即消音,老實道:「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安好。」
梁文景長出一口氣,看著秦檸的眼神居然帶了幾分感激,「皇後娘娘安。」
秦檸笑道:「尚書大人回來了,靜安侯免禮。」
賀尚書冷哼一聲:「娘娘,你給臣評評理,有陛下這麼乾的嗎,我又不是老周,知道了真相會壞事,更過分的,老周都知道了,單單瞞著我一個人!」
秦檸柔聲道:「陛下,怎麼回事呀。」
錢元恆道:「還能怎麼回事,不就是忘記跟他解釋了嗎,那天他們走那麼急,我又忙著別的事,沒想起來而已,誰能料到你這麼大反應。」
梁文景和賀尚書走那天,他剛好要把錢溶過繼出去,哪兒能想起來跟他說清楚。
而且錢元恆以為梁文景會說的,但是梁文景心裡挂念著外甥,比他還憂心忡忡,就一塊忘記了,然後轉頭還是給寄了飛鴿傳書,沒想到還是惹惱了火山。
賀尚書控訴道:「娘娘您看清楚這個他吧,什麼都能忘,臣太委屈了。」
秦檸無話可說,轉頭看了眼同樣無言以對的梁文景,梁文景偷偷做了個口型,示意賀尚書已經折騰一下午了。
並且喊了句救命。
秦檸指了指錢元恆的手,笑道:「賀卿,陛下受了傷,太醫說不能操勞,本宮看天色已晚,可否等明天早朝你們再商議。」
她笑了笑:「靜安侯查案辛苦,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梁文景忙道:「多謝皇後娘娘體恤,臣告退。」
他絲毫不做停頓,腳下生風一般離了御書房,將賀尚書遠遠甩在後面。
賀尚書一個老光棍,敢跟錢元恆鬧騰,碰見人家知書達理的女子,就慫的像只面瓜瓜。
「那……臣也告退了。」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靜安侯府跑不掉,除非梁文景不回家了。
錢元恆長嘆一口氣。
錢正軒道:「娘,多虧你來了,我真沒想到,賀尚書也是這種人,還以為只有周尚書不靠譜呢。」
「賀尚書哪裡不靠譜了,人家被騙了還不興找補回來,而且他不是好好完成公務了。」秦檸道,揮退了小宮女,自己打開食盒,「別看他鬧,那是跟你父皇關係好,到了別人面前,該端著還是端著。」
食盒裡面裝著的是碗湯,秦檸原本以為他有什麼重要的事,就帶了些能直接吃的,沒想到就是這樣。
她順著打開別的,也都是點心什麼的,連個熱菜都沒有。
錢元恆看了眼,端起那碗湯喝了,轉而道:「走咱們回宮吃飯,兒子你也回去早點休息。」
錢正軒甚至不想搭理他的過河拆橋。
這孩子自然有自己的法子,他就撇著嘴不說話,眼睛直勾勾盯著秦檸。
秦檸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怪怪地,我讓人去叫太醫。」
秦檸有些著急。
錢正軒不高興道:「我沒有生病,我就是傷心了。」
「娘你還說最喜歡我呢,結果來送吃的,根本就沒我的,根本不心疼我也沒飯吃,哼。」
秦檸愣了愣。無奈道:「瞎說什麼呢,還能餓著你嗎,在這裡你本來就該和臣子們共食,你父皇若不是傷了手,我也不會理他的。」
御膳房到時間了自然會送飯過來,她主要是擔心錢元恆顧忌面子,不好意思當著人的面吃才跑這一趟的,這孩子的想法,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錢正軒臉上有一絲薄紅,小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
「娘,你真沒有故意不理我嗎?」他可憐巴巴道,「真的真的嗎?」
秦檸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小子。」
錢元恆也懶得跟這個傻兒子爭寵了,都已經笨成了這個樣子,要好好愛護。
他假裝是很淡定道:「阿檸,咱們回去吧,你兒子十五了,不能再慣著了。」
錢正軒怒目而視,你還三十多了呢,還不是一樣。
俗話說姜還是老的辣,錢元恆自然比他精明,他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輕輕嘶了一聲,假裝很疼,就全然吸引了秦檸的注意力,就是錢正軒也嚇了一跳,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錢元恆心中得意,面上也淡然道:「沒事,不小心蹭了一把。」
哼,年輕人,想跟我斗,當我是你同齡人嗎?
我跟你鬥起來,連你都能騙到我這邊來。
錢正軒不知道他臉皮有這麼厚,還真當是傷口又蹭到了,便道:「娘,你們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再回宮。」
不要耽誤了傷口,大熱天的萬一有炎症怎麼辦。
錢元恆的那點傷口,看著恐怖,其實真是貨真價實的皮外傷,就是手背上的皮被擦破了,長好了連個疤都不會留。
而且天氣熱來著,生長速度也快,沒幾天就能自由活動了,除卻剛長出來的皮膚太過脆弱,還是要小心點,至少吃飯不必再餵了。
秦檸心裡鬆了口氣。
喂飯這幾天,秦檸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碰見不要臉的人,你真是說什麼都沒用,偏偏還不捨得拋下他。
都是自己心軟。
終於解脫了。
而秦檸定下來的給錢正軒選媳婦兒,哦不是宴請誥命地賞花宴到了。
這日天氣很好,有烏雲的陰天,也沒有悶熱之感,涼風習習,還挺舒服。
宮裡百花齊放,秦檸下了帖子請了各家的夫人小姐。
當天宮門口無數輛錦帶玉輪的車轎停成一片風景,富貴奢華一眼可見。
豪門世家,果真是富可敵國。
來參加宴會的夫人小姐們也是爭奇鬥豔,各色綾羅綢緞漸欲迷人眼,披在身上個個都像是人間富貴花。
李氏和秦檬一早就陪著秦檸在承乾宮了,秦檬身上紅綢的衣裳還是秦檸找出來的給她穿的常服,她身無誥命,穿不得太華貴的衣料,秦檸和李氏也便沒有想到給她準備。
人來了才發現有些格格不入,秦檸也擔心她覺得有些自卑,才假裝弄髒了她的裙子,給她換了一套。
秦檬也不是個傻子,到底什麼情況心裡一清二楚,只是大姐姐也是為她好,她寧願隱忍不發。
秦檸握住她的手,「宮裡的尚衣局總閑著沒事,檬檬你們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衣裳,我讓她們做幾身給你們,宮裡這些人手藝好,外面衣坊的老師傅也比不上,你們穿出去也有面子。」
「姐姐,我……我平常還要做家事,實在是用不著,倒是想給我們家美兒求兩身,她這個年紀才該好好打扮。」
「美兒有的,你也要有。」秦檸道,「你這丫頭,跟姐姐也總是這麼客氣,我是你親姐姐,你看弟妹。」
這丫頭什麼時候才能改了這個鵪鶉性子,跟自己親姐姐都不好意思,在外面恐怕會被些人欺負,更可怕的是。被人欺負了她也不說。
秦檬勉強一笑:「不必了,美兒年紀小,她的衣裳別人穿不得……」
秦檸沉下來臉。
「有人搶你東西?我記得你上次出宮,我還給你拿了幾匹上用錦綢,你今天沒穿,是不是被人拿走了。」
她剛才沒想起來這個,那料子做衣服最好不過了,秦檬手巧,為什麼沒有做來穿,她剛才那個意思,必然是被人拿走了。
這個傻丫頭,也不知道說。
都被人欺負到臉上來了,難為秦檸還以為她性子改了好多,怎麼還是這樣。
「秦檬,你就不能拿出小時候和我搶東西的架勢,那才是我妹妹的本事呢。」
「她是姑姑,公公婆婆都讓我,讓著他們孤兒寡母的,我也沒辦法啊。」
秦檸氣死了,她一向自己當家做主,強勢慣了,就算最嬌軟的時候,也不允許別人欺負到她頭上來。
「她們孤兒寡母是你的錯嗎?是你害死了他男人嗎?」
「當然不是。」
「那他們死活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讓著他們,你們還都說你公公婆婆人好,這也叫好嗎?」
秦檸堪稱是怒火中燒。
旁人都覺得她是個雲淡風輕的女人,遇見事情淡然寧靜。
殊不知,那不過是因為沒人敢真的惹她罷了,小時候秦檬和秦末就搶不過她,不管是任何東西,後來她能自己撫養錢正軒,就能看出來本身就不是好欺負的人。
別看她長的嬌弱,人不可貌相!
秦檸冷冷一笑:「今兒給你的東西你都帶著,若是還有人臉大如盆敢來搶,只管讓弟妹幫你打上門去,人手不夠我這裡有。」
兒媳婦娘家姐姐給的東西,公公婆婆算哪個牌面上的人,也敢支配,這樣的人家,也就秦檬覺得好了。
秦檸亦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她秦家的女兒,怎麼能面成這樣,不知道隨了哪邊的脾氣。
她本來還想著秦檬脾氣好,隨著她自己過日子得了,結果他們一個個口中的好日子就是這樣。
秦檬喏喏道:「畢竟是長輩……」
李氏也惱了:「二姐姐,你怎麼不跟我們說,你那個為老不尊的姑姑,她算哪門子的長輩,今天回家我跟你一起,就不信他們敢怎麼著我。」
她回頭道:「皇後娘娘,都是我不好,沒能……你放心,以後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了。」
李氏雷厲風行,當即就在腦子想好了怎麼給人下馬威。
李嬤嬤從外面進來,笑道:「皇後娘娘,夫人們都到齊了,就等著您呢。」
錢元恆手下領著一群光棍,所以朝中官吏的夫人也不多見,只有前面站了六部其他尚書的夫人,後面密密麻麻的,便是京都的士族夫人。世家大族的勢力幾乎全在地方上,可是為了謀奪利益,還是會有嫡支子弟駐守京城,伺機而動。
再往後,便是個官職低微地女眷了。
世家夫人中,為首的自然是梁氏,梁家這次送來一堆女兒進京,自然不能是未嫁的小閨女自己行動,便遣了梁文景叔父的夫人,梁二夫人來京城護送,她也隱隱成了這些人的核心。
秦檸過來之後,梁二夫人率先寒暄道:「妾早有耳聞娘娘大名,今朝得窺鳳顏,實乃三生有幸。」
她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任何榮幸來,反而有人盛氣凌人。
秦檸笑一笑,回道:「本宮倒不知夫人是?」
她笑容誠懇,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問,但是聽在人精們耳中,就是□□裸的挑釁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久仰本宮,本宮都是不認得你的。
梁二夫人真心實意沒想到她這麼不給面子,在江西之時,長嫂是繼室,經常被她壓一頭,出了門也是被人吹捧著的,就是今天來了宮裡,京城的夫人們也無一不給面子。
結果在秦皇后這裡鎩羽而歸?
黎二夫人有些憋屈。
「是妾不好,妾江西梁氏嫡支二房夫人,是靜安侯的嬸母,剛才實是沒顧慮皇後娘娘剛進宮,不認得我,忘了介紹自己,還望娘娘恕罪。」
秦檸覺得,這梁二夫人倒跟梁鈺說話有幾分像,都是自以為滴水不漏,其實紕漏百出的。
「二夫人哪裡話,你久在江西,不知道京里的事實屬正常,是本宮考慮不周了,只恨這個靜安侯,倒也不與陛下說清楚他嬸嬸也進京了。」
梁二夫人心裡有些許膽怯。
她虛虛假笑,再沒有剛才的頤指氣使,反而有些底氣不足了。
「娘娘恕罪,是妾不懂得規矩,命婦面見娘娘,哪兒敢讓娘娘苦惱,妾孤陋寡聞,小家子出身,實在慚愧。」
梁氏一族,除卻梁文景親爹梁家大老爺之外,無一人不畏懼梁文景。
此人本就是梁家長子嫡孫,在家族裡很有話語權,他年少離家時,家中族老還教訓了梁大老爺一通。更不必說現在,梁文景是權勢赫赫的靜安侯,朝廷仰仗著他,世家也少不了他,真真正正維持平穩的存在。
自然是兩邊都捧著他。
然則,梁文景對梁家人一向不假辭色,往年為了梁鈺能夠坐穩貴妃之位,他還跟本家虛與委蛇,現在沒了梁鈺這個絆腳石,梁文景更不降他們放在眼裡。
可是梁家還想從朝廷這邊謀取地位,只能繼續捧著他。
現在梁氏現狀便是,有人提到了梁文景,不管是真是假,第一反應都是畏懼。
怕得罪了他,被族中厭棄。
梁二夫人只能咽下這口氣。
萬一梁文景真的支持皇后呢?畢竟他連梁鈺都給放棄了。
畢竟秦皇后這話說的,沒有絲毫他們想象裡面,和梁文景針鋒相對的感覺。
秦檸微微一笑,「梁夫人客氣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本宮亦不是那等不講理的人。」
錢元恆以前說過,梁文景在梁氏有很高的地位,她就順手借來用一用,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果然打蛇打七寸,效果最佳。
旁邊人其實對這個從天而降的皇后不怎麼服氣,多少人惦記著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就這麼被一個不知道何處來的農婦給搶走了。
她們心裡還是有些輕視的。
一個農婦懂什麼呢,恐怕連她們穿的衣裳帶的首飾都要稀奇半天。
現在見秦檸輕輕鬆鬆壓下了梁二夫人,都心下一沉,對她重視了幾分。
眼看著,這位皇后不是個好欺負的人哪。
可總有些人眼神沒你想象的好。
梁二夫人今天帶來了兩個姑娘,都是美貌女子,然則不及梁鈺便罷了,也不知道這些世家大族都自詡家教,為何教出來的姑娘個個都庸俗浮艷,不經看。
身後的一個少女眉眼凌厲,揚聲道:「我嬸嬸進京,跟梁文景有什麼關係?」
她這一張口便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
秦檸沒說話,梁二夫人忙道:「玥兒!娘娘,這是靜安侯的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娘娘千萬別和她一般見識。」
秦檸淡淡一笑,「是靜安侯的異母妹妹吧,本宮以前聽人提過,果然和靜安侯很不一樣,靜安侯的生母,當真是個妙人。」
同一個爹不同的娘,差別便有這麼大,肯定是爹不好後娘也不好了。
梁二夫人沒說話。
反正這話說的是她那個繼室嫂子,她自己也看不上那個小家子姨奶奶作風的女人,隨便人說吧,護著那女人還會得罪梁文景和皇後娘娘,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