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馮氏在許妙芸那邊碰了壁,坐了一會兒便出來了,看見吳氏送了吳德寶回來,拉住了她問道:「你弟弟有沒有講是跟誰家的車子撞了?三丫頭一句也不肯說。」
吳氏因怕她擔心,便也沒同她說,只道:「我弟弟也沒講,就同我說家裡媽念起我了,讓我抽空回去看看。」
馮氏想起許妙芸和吳德寶的親事來,著實點頭道:「既然這樣,你什麼時候回去一趟,也探探親家母的口風,現在雖不流行早成親,究竟先訂個婚也使得,我這邊也同你公公商量一下。」
吳氏自然高興,馮氏雖然傳統保守,有時並看不慣時下一些新思潮,但也從來不會當著面批判什麼,能有這樣的婆母,是她的福分。而許妙芸更是不用說了,乖巧懂事,從小養在老太太跟前,雖然性子軟弱嬌憨了點,與如今女性獨立解放的思潮有些格格不入,但站在男人的立場,這樣的妻室,肯定比外頭風月場中慣會交際的名媛讓人放心。
吳德寶又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性子,兩個人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況且她那個嫡母,也經常念起許妙芸,老一輩的人都喜歡她這樣傳統的姑娘。
「母親放心,改日我就去。」
吳氏從大房正院出來,正巧就遇上了從督軍府回來的韓氏母女,那韓氏穿著洋呢大衣,繞過了影壁便在口中罵罵咧咧:「一個改朝換代的格格,還擺什麼臭架子,早晚被府上的小妾爬到頭上!我呸!」
沈督軍雖然年過半百,卻著實風流,家下已經有四房小妾,還有那些沒進門的,更是多的排不上號了。
韓氏自顧氣得跺腳,也沒有人去理她,跟在她身後的許秀芸姐妹也是陰沉著臉。許淑芸更覺無辜,心裡還想著若不是韓氏多事要帶著許秀芸一起去,沒準還能見到人,如今倒好,白灌了一肚子的茶水,連人影也沒見到一個。
吳氏懶得去搭理她們,順著抄手游廊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太那邊聽說韓氏回來了,著人請了她過去,她心裡念著這事情,生怕韓氏沒辦妥當,丟了許家的臉是小,要督軍府還不依不饒的,到底讓人擔心。
韓氏覺得面上過不去,命姐妹兩個都別跟著,她一個人往老太太的房裡去。
「老太太,我是從鄉下來了,原不知道這城裡的規矩,竟是連個真人也沒見到。」
韓氏心裡怒氣衝天,但因是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好發作,她之前一門心思想攀附上督軍府,如今這一頭冷水澆下來,熱乎勁兒已經少了一半。
老太太倒覺得這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大戶人家規矩大,昨兒既然是沈少帥送來的東西,他家裡人不知道也未可知,反正韓氏去也去過了,許家的態度也表明了,若這沈少帥是個明白人,就不該死纏爛打才是。
「大戶人家規矩大,我們不懂也是有的,總之你去也去過了,好歹還了禮,如今也算是兩不相欠了。」
老太太漫不經心的開口,見二房兩個姑娘都不在,知道她們麵皮薄,白打扮了一番,結果鎩羽而歸,心裡自然也是不痛快的。
終究是年紀小,不懂得矜持,三丫頭在這上頭就比她們兩個懂事多了。
韓氏在督軍府生了一肚子的悶氣,回來老太太這邊,連半句安慰的話也沒聽見,氣的嘴裡的火氣都上來了,到晚嘴上就長了個膿包,兩三日都不敢在老太太跟前現眼。
……
又過了幾日,許妙芸膝蓋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許長棟工廠事忙,又加之聽老太太那邊說韓氏去督軍府碰了一鼻子灰,料定督軍府的人還是瞧不上他們許家的門楣,那沈韜多半也知道了,既沒了動靜,這事情也該過去了。
吳氏備了禮要回娘家去,馮氏原想讓許妙芸一起去,又怕她臉皮薄,去了怕羞,因此就沒提起這事情來。正巧有兩個閨中好友知道許妙芸回了國內,便相約來瞧她。
許長棟是申城聯合商會的副會長,尋常走動的人家,也都是商會裡的成員,私下裡同許妙芸最要好的兩個閨蜜,一個是商會會長家的千金楊月,另一個則是家裡開古董行的洪詩雨。
洪詩雨的性子和她家做的生意一樣,有些沉悶古板,前世許妙芸進了那交際圈子之後,就不怎麼跟她聯繫了。倒是楊月性格開朗,她家裡是開洋行的,後來去了歐洲留洋,兩人也沒怎麼聯繫了。
如今小姐妹又見面,都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許妙芸拿著她從巴黎帶回來的東西送人,馮氏派丫鬟送了點心進來,楊月吃了一口,笑道:「我如今倒是吃西點更多一些了,已經許久不曾吃這板栗酥了。」
洪詩雨正在看許妙芸送她的一個水晶髮夾,裡面裝了彈簧片,用力一按就扣上,再一按就鬆開,她好奇得不得了。
「這東西倒是比我尋常用的方便,也好看,只是我頭髮不是卷的,帶著肯定沒有妙妙好看。」
楊月聞言便道:「這有什麼,恆安樓上新開了一家洗頭房,裡面的理髮師是個洋人,你讓他也幫你燙個捲髮就好了。」
洪詩雨連連搖頭,唬的臉色都變了,急忙擺手道:「我可見不得洋人,紅毛綠眼的,每次路上遇見,晚上回去還要做噩夢的。」
楊月聽了這話卻嘆道:「如今這申城都快成洋人的天下了,你不想遇到也難,終究還是政府懦弱,要不然抓到的那個強*奸犯,怎麼也該槍斃了才好!」
許妙芸鮮少關心時事,但也依稀記得,前世她入學前,申城有一樁日本人強*奸女學生的案子,後來因著政府的壓力領事館交了人,但最後到底怎麼判的,她卻記不得了。如今楊月說起,莫非就是那一樁?
「聽說人已經抓起來了?」許妙芸問道。
「人抓起來了,但那女學生受了驚嚇,現在神志不清,根本就指認不了他。」楊月說到這裡越發氣憤了起來,咬著牙道:「那女學生你們也都知道,是中西女學的學姐,舊年剛考入聖約翰大學,在紅十字會醫院裡當過義工的。」
楊月比許妙芸大一歲,如今已經在中西女學就讀,消息肯定比她們兩人都靈通。
「真可憐……」
聊起了這樣沉重的話題,洪詩雨連看髮夾的心思也沒了,許妙芸終究是活了一世的,再聽說這個消息,已沒有當時那般震驚,但心裡依舊難受:「月月,我們也沒什麼能幫她的,你既然同她認識,下次若是去看她,叫上我們一起就是。」
洪詩雨跟著點頭,楊月卻道:「她現在哪還見人,她家裡人聽說把那日本人抓到了已經千恩萬謝了,如今交給了租界巡捕房,總沒個結果,已經帶著她回了鄉下修養去了。」
原本高高興興的一場小姐妹之間的聚會,卻因這樣一件事情弄得有些沉悶。楊月和洪詩雨又坐了一會兒,因之前聽許妙芸提起過要上女學的事情,她帶了幾本資料過來,囑咐她若是想進學校,明年春天還有一場春招會,早些去報名就是。
前世許妙芸去了法國之後,回來滿腦子都是進學和新思潮,不等楊月送書過來,就找吳德寶要了幾本,如今看著堆在梳妝台上的書本,許妙芸倒是有些迷茫了。
便是她不走前世的老路,但出去念書固然是好事,說不定將來也能和楊月一樣留洋,反正只要不落在沈韜的手中,怎樣都是好的。可她內里終究是個膽小軟弱的傳統女孩子,留洋……也還是算了吧。這趟去巴黎就已經被挫磨的不行了。
再去一次……
許妙芸捏了捏桌上的書卷,眉心都擰了起來。
「小姐,太太請你去前廳用晚飯了。」
她這廂正為進學的事情犯愁,外面知春倒是又來嘮叨,她才吃了點心,天色還沒擦黑,怎麼又要吃晚飯了?
「我還不餓呢,今天怎麼那麼早就開飯?」
「老爺回來了,說有高興的事情,想喝兩杯,太太就讓我來叫小姐了。」
許妙芸聽說許長棟回來了,自然乖乖的就去了,大嫂吳氏也已經從吳家回來了,抱著志高一起上了桌,大房一家人都在前廳坐著。
吳氏因道:「我下午在吳家的時候也聽見了消息,說是日本人買通了巡捕房的人,把那人給弄了出去,結果今兒晌午的時候聖瑪麗醫院收了個病人,說是食物中毒,才到醫院吐了幾口黑血,兩下子就死了。」
許妙芸不知他們在議論什麼事情,但聽吳氏這麼說就覺得心驚膽戰的,坐下來之後,才聽許長棟道:「那死了的日本人,就是上次強*奸女學生的那一個,這真是老天開眼,叫他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