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罰
她們兩個一走,屋裡氣氛更是僵硬。
葉真看著付巧言的發頂,看著這個單薄年輕的小人兒老老實實跪在她跟前,她就有些說不出的暢快。
她長得過於凌厲,經年累月被拿著跟那些貌美嬌柔的宮人比,心裡自然是越發不喜的。
但如今那些人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她卻是皇後娘娘身邊得用的葉姑姑,誰見了都要低頭行禮的。
只要……
「你說吧,是不是你弄壞的?」
付巧言深吸口氣,她緊緊咬著牙,最終點了點頭。
從她進來就沒瞧見那件衣服半片袖子,到底壞沒壞真的一概不知。哪怕這事加上她有五個人知道,那又有什麼呢?
葉姑姑想要教訓一個無品宮人簡直輕而易舉,給個因由是抬舉你,不高興一巴掌扇得老遠,還得爬回來謝恩。
付巧言知道葉真不會真的弄壞王皇后的衣裳,往小里說這事是彩屏管教不嚴,往大里講她自己也是有責任的。而她手下這兩個小的……沈安如那樣子,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跟她對著干。
盼兒,就更不用說了。
葉真沖柳盼擺了擺手:「既然你承認了,還是要懲罰一二的,要不然旁人會說我們坤和宮沒規矩,你說是也不是?」
付巧言彎腰給她磕了個頭,低聲道:「全憑姑姑做主。」
葉真也壓低了聲音:「你自己說些姑姑感興趣的事兒,說不定姑姑高興了,免你些苦處。」
「姑姑……」付巧言頓了頓,「奴婢不太明白……」
葉真冷笑:「你剛才說那話,不就是因為明白了嗎?不要讓我多費口舌,你自己講講吧。」
事到如今,她一個字都不說也不合適,但絕對不能把實情講出來,付巧言的腦中亂成一團,卻也無比清楚一件事。
她突然清晰地意識到無論她講與不講,葉真都要磋磨她這一回。
付巧言漸漸清明起來,她深吸口氣,緩緩開口:「回姑姑話,奴婢剛進宮時是蓮姑姑帶的,也是她領著奴婢來的坤和宮,可剛來沒多久奴婢……脾氣不大好,頂撞了幾回姑姑,她便把奴婢貶去後邊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的,要說當時那事她確實沒辦好馮秀蓮的差事,也算是「頂撞」姑姑吧。
葉真捻佛珠的手頓了頓,停了下來。
「你是說,因為你頂撞了蓮姑姑才去的後殿?」
「回姑姑話,是的。」
「哦,那你之前是在哪裡伺候?做的什麼差事?因為什麼頂撞的?都給我講講吧,怪有意思的呢。」
葉真之所以較真這個,就是因為她查不到付巧言的出處。
付巧言三月入宮,在永巷一個月後就來了坤和宮,這一程是有明確記錄的。
可進了坤和宮便彷彿消失一般,葉真在這幾個月里反覆猜測,她總覺得馮秀蓮給付巧言安排了一個非常隱秘的差事。如今宮裡這樣亂,馮秀蓮肯定要留個後手。
她做了將近十年的坤和宮大姑姑,只要王皇后不煩她,再做十年二十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她葉真……卻也是有些等不及了。
坤和宮的尚宮,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那身份說出去也不比陛下跟前的大伴差了。
女官做到尚宮才是最好的那個。
大越宮規,如宮中有立皇后,則尚宮為輔佐皇后之女官;如宮中未立皇后,則尚宮為輔理後宮宮人之女官,僅有一名。
也就是說,無論有沒有皇后,後宮之中卻都要有尚宮。
她雖然是輔佐皇后掌管後宮之責,其實也要監管各宮宮人,只不過歷代尚宮都很謹慎,其他妃嬪宮中的宮人是輕易不動的。
這麼大的權利,這麼高的位子,僅有的一個官職,葉真早就心動了。
可馮秀蓮手腳太乾淨,辦事太謹慎,她至今沒找到任何紕漏能拉她下馬。
如今好不容易能看到些希望,卻叫付巧言這一句話堵了回來,葉真如何能甘心。
因此,她這一句質問就顯得過於凌厲了。
付巧言心中一寒,心知今日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的。
這借口本就是她編的,那些細節她是一概說不出來的。她多少明白葉真此刻並不是針對她,是針對馮秀蓮。可麻煩的是,她如果說了實話,葉真第一個就要呈報給王皇后。
那個後果,是付巧言怎麼也承擔不起的。
付巧言緊緊攥著雙手,她心中一橫,張嘴便說:「回姑姑話,這事奴婢不能說,還請姑姑見諒則個。」
葉真厲眉一揚,手上略微一使力,那一串成色很好的老蜜蠟佛珠便猛地崩開。
黃色的珠子四下飛散,落在羊毛地毯上后滾得到處都是。
有一顆不小心打到了付巧言額頭上,正中她眉心那一點。
珠子不大不小,力道卻不輕,付巧言被狠狠砸了一下,額頭一陣疼痛,卻連哼都沒敢哼。
葉真最煩無知的小宮女頂撞她,付巧言這一句說的太絕對,令她差點背過氣去。
那叫柳盼的大宮女忙遞過茶水喂她一口,然後就在她後背輕輕拍撫:「姑姑別跟這小賤皮子生氣,不值當的。」
付巧言低頭忙謝罪:「都是奴婢的錯,姑姑萬萬彆氣壞身子。」
葉真喘過氣來,咳嗽兩聲問:「你說是不說?」
付巧言只好回:「姑姑,奴婢真的不知。」
葉真「啪」的一聲把茶杯扔回桌上,指揮柳盼,「姑姑我許久都沒碰到這麼不識教的丫頭了,盼兒,掌嘴。」
柳盼利落地應了一聲,走到付巧言跟前伸手就捏起她的下巴。
這付巧言從進來就沒抬過頭,這還是柳盼第一次瞧清她的容貌。
只見她雪白的臉彷彿只有巴掌大,皮膚光滑瑩白,鼻子小巧,菱唇粉紅,一雙眼睛半睜著,只能看到她烏黑卷翹的濃密睫毛。
眼睛上那一對眉毛更是了不得,淡掃峨眉柳畫彎,端是清麗無雙的。
柳盼能當葉真心腹,從面上看就長得有些隨了葉真,一樣的凌厲嚴肅,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她一看付巧言那眉目含情的樣子就來氣,一個巴掌更是用了八分力氣,「啪」的一聲差點把付巧言扇到地上。
付巧言趴在地上,沒叫痛也沒有哭。
這一下,比當時馮秀蓮打她的那一下要輕得多。
她能忍住,如果這點疼都忍不了,她還怎麼在這宮裡活下去?
柳盼把她拎起來,捏著她的肩膀左右開弓,啪啪又是打了幾下,等到付巧言一張小臉紅腫起來,手指痕迹清晰印在原本白嫩嫩的臉蛋上,她才停下手。
付巧言被她打的幾乎要睜不開眼睛,腦子裡嗡嗡作響,就連耳朵都好似聽不太清,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好。
她顫顫巍巍跪在那裡,低著頭不言不語。
葉真見她挨了打還算老實,沒求饒也沒喊,倒是有些欣賞她。
年紀小的宮人她瞧的多了,這麼能忍的倒是不多。
這不咬人的狗瘋起來才要人命,如果叫她以後得了勢,那還不得加倍報復回來?
葉真心裡一陣計較,想到後殿那位司工的德行,不由冷笑出聲:「呵,你說是不說?」
付巧言已經挨了一頓打,要說早就說了,現在再說還有什麼必要?
她搖了搖頭,微微抬起頭,剛一張嘴一道鮮紅的血流順著下巴滑下來,滴在她乾淨的棉襖上。
血腥味已經充斥著她鼻尖,可姑姑問了話,她還是艱難道:「姑姑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麼都,都不知道。」
葉真見她死活都不肯說,臉色更是不好看。
她扭頭瞅了瞅外面呼嘯的風雪,對柳盼道:「盼兒,辛苦你這一趟,把她送回後殿,讓她跪在殿前反省,日頭落了才能進屋。別忘了跟你李姑姑說一聲,好讓她知道清楚。」
柳盼甜甜應了一聲,她最愛看別人倒霉,這大雪的天被安排外出的差事也沒生氣,反倒笑臉迎人。
她辦事雖然有些小性子,不如她姐姐強,可到底也跟了自己好幾年,瞧瞧就是懂事些。
葉真點點頭:「你最聽話的,回來姑姑重重有賞,領她下去吧,記得把沈安如叫進來。」
柳盼沖她行了禮,轉身就把付巧言拽了起來,扯著她出了內間。
沈安如等在兩個迴廊之外,見到付巧言一張臉都看不出原來樣子,眼睛又紅了。
她迎上來,想要跟柳盼說些好話,可柳盼最是討厭她,見她這樣更是厭惡:「姑姑叫你呢,別跟我這哭喪臉。」
沈安如想要說些什麼,付巧言輕輕沖她搖搖頭,給她比了個口型「聽話,等我」。
她一向很聽付巧言的,雖然兩人認識至今還不到一年,就是打心底里把她當姐姐。
這會兒得了付巧言的吩咐,她乖乖點點頭,又沖柳盼行了禮,這才錯身走過。
柳盼得意洋洋沖付巧言道:「你瞧瞧,你們這些小丫頭,最是欠收拾。」
然而她並未看到,在她身後沈安如回過頭來冷冷盯著她,那目光跟剛才的葉真倒有幾分相似。
柳盼有意折磨付巧言,拖著她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付巧言本就看不清腳下的路,跟著她磕磕絆絆幾番都要摔倒。
好不容易走到殿外,不巧外面風雪更大,就算眼睛好些的都瞧不清路,更何況是付巧言了。
她這一路東倒西歪,兩次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柳盼就撐著傘披著斗篷站在一邊看她,發出愉悅的笑聲。
等到好不容易到了後殿門前,柳盼找了個四下不靠透風的地兒,讓她就穿著棉襖跪了下去。
那雪地又濕又涼,只眨眼的功夫便濕透了付巧言的裙子,寒冷彷彿帶著無邊的惡意,鑽進付巧言的膝蓋里。
柳盼自然不願意站在這跟她一起受凍,叫了看殿門的小宮人讓她盯著付巧言,便裹著斗篷去找李蘭了。
付巧言一個人跪在那,天色昏暗,風雪如刀,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這一生就要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彷彿只有一瞬間,一把清亮低沉的嗓音響起:「你怎麼跪在這裡?不冷嗎?」
付巧言昏沉沉抬起頭,一眼就看到那人燦若星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