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中殘影
天色漸暗,明珠明慧沒有準備叫轎攆,一路步行。
「小慧,你怎麼臉色這般不好,白將軍跟你說什麼了?」明珠連明慧心不在焉,一路步行都低著頭,幾次差點撞上路人。
明慧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低頭走,明珠扯了她好幾下才反應過來,答非所問道,「珠兒姐快走吧,別擔心我,這點路我還是能走的。」
弦音閣此時也到了營業時分,兩道紅燈籠被編扎在亮黃的綢緞上,一路拉到對門的酒館,路上人來人往,大多左拐又轉,最後又進了弦音閣。
明珠牽著明慧冰涼的手,一步一躍從北宮羽廂房外的歪脖樹上躍入屋內。
四合山。
青鸞殿。
「月兒,你打算怎麼辦。」蘇劍看著懷中的沐霖月,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如此平靜讓他有些擔心。
聽到折磨她五年之久的噩夢的真相,不哭不鬧,連怒意都消散的如此乾脆利落,這不是好事,發泄總比憋著強。
「月兒,你有什麼委屈……」
「蘇叔,當年您生死相隨的誓言是否還當真。」沐霖月打斷了蘇劍的話,她從他懷中爬起,認真的盯著他的雙眼,她的眼神從未像現在一樣,蘇劍感覺的出那是充滿期待卻努力剋制的表情。
這表情還真讓蘇劍不習慣,她向來在自己面前都是有什麼說什麼,就連大哭大鬧也是說來就來全然不顧形象,如今是怎麼了。
「月兒,你這是怎麼了……」
「蘇叔,請您回答我。」沐霖月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還是一樣沒大沒小的,蘇劍在心裡想,她是真的被百里嵐傷到了吧,看來她的平靜也是裝出來的,「無論月兒是弒君滅門,還是血洗天下,我蘇劍定生死相隨,直至六道輪迴。」
沐霖月看著蘇劍總算滿意的笑了,突然一滴淚滑落,接著就是驟雨猛至。
蘇劍從來沒見她哭成這樣,眼看就要哭成一個淚人,他趕緊抱住了她,「月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哭吧,把你的恨都哭出來。」
沐霖月在蘇劍懷裡格外安心,哭聲也越來越大,沉睡了五個春秋的青鸞殿,終於被哭聲驚醒。
也許是哭累了,沐霖月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趴在蘇劍的懷裡抽泣,慢慢的抽泣聲也小了,她似乎睡的很安穩。
蘇劍一直保持著雙手環抱的姿勢,這溫暖的臂膀也許是沐霖月在這亂世中唯一的依靠。
當選劍宗掌門是絕對值得誇耀的事,大選賽結束的那一刻,「沐霖月」這三個字已經成為了四合郡的代名詞,被寫在黃燦燦的信紙上,千里加急送往皇城皇宮,天子座下。
今夜除了沐霖月,無人安睡,整個劍宗的弟子都停止修鍊,開始為第二日清早的加冕禮做準備,此時的長老院也是燈火通明。
他們在為吉服犯愁,以往的吉服都是由上一位掌門的吉服修整個尺碼做出來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劍宗何時出過女子?
「大長老,不如派個弟子拿著新掌門的尺寸,到城中連夜趕製一身?」說話的是二長老蘇秦,他雖任二長老一職,地位卻遠不如三長老。
「蘇長老,歷來吉服都是由上屆掌門的改制,以示尊卑,蘇長老的意思難道是沐霖月的身份比歷代掌門都貴重不成?」三長老常風反駁道,他依仗大長老韓牧才有今天的地位,見大長老不喜歡沐霖月,他自然也不喜歡。
「韓長老,你怎麼敢直呼掌門名諱,這是大不敬!」蘇秦拍桌警示常風。
「沐霖月還不是掌門!蘇長老,你的長兄與沐霖月交好,你也要為她說話嗎?」大長老韓牧的擊桌聲遠遠壓過蘇秦。
「你的長兄擅離職守可是大罪,你本應連帶有罪,老夫念你勞苦功高才留你職位,你可別得寸進尺。」韓牧瞪著蘇秦的眼睛里滿是憤怒。
蘇秦心裡不服但也無力反駁,怪只怪自己師出旁系,在長老院中連發語權也沒有,其他同樣師出旁系的長老雖也不甘卻也不敢說話。
「吉服的事,老夫自有辦法,你們就不用費心了!散會!」韓牧對常風使了個眼色就背著手氣呼呼的走了,留下其他長老乾瞪眼。
等大長老和三長老走遠,他們才敢壓低了聲音問道,「二長老,這可怎麼是好,大長老好像對這位掌門懷有敵意啊。」
「月兒是個好孩子,只是無奈是女兒身,大長老對先掌門收她入門本就不滿,覺得她破壞了門規,我雖為二長老卻連替她說話都無力。」蘇秦對自己剛剛無能為力的樣子不滿的自責。
「二長老,您不要自責,我等雖然地位不高但都為旁系弟子,我等竟然追隨您。」為首的是四長老,他對大長老獨斷專制的態度不滿已久,苦於不能發泄。
「哎,希望明日的加冕禮不要出意外才好。」蘇秦嘆了口氣。
蘇劍只是小眯了一會,醒來的時候發現沐霖月已經不在了,思來想去她應該先去了天壇,蘇劍理了理妝容,站在銅鏡前許久,這髮髻好像怎麼理也不滿意。
自家月兒的加冕禮,自然要打扮的莊重點,雖然蘇劍早就預想到這一天,但當真到了這一天他還是難掩內心的小激動。
匆匆趕到天壇的蘇劍險些誤了時辰,他慢悠悠的混進人群,並不准備以祭司的身份出席。
長老院中的眾長老一排整齊的站在祭壇前,眾弟子統一青衣白褂,束白冠,戴玉白腰帶,踏青花長靴,一眼望去青翠帶白整齊劃一,倒是十分好看。
卯時三刻,正是吉時,完事具備唯不見沐霖月。
此時的沐霖月,正望著青山綠水出神,微風徐徐,這美景倒是十分難得,在鬱鬱蔥蔥之間,一塊石碑格外扎眼,石碑上一行蒼勁的小字——沐霖月恩師沐雨林之墓。
一代掌門,飛升后留給世人的,只有他的豐功偉績和這道略顯簡陋的墓碑,連屍首也沒有留下,沐雨林的身軀就在沐霖月的面前散落成漫天飛雪,那一刻,應該是四合山第一次落雪。
沐霖月放出一枚煙火,煙火在高中散開成一隻鳳鳥,指示自己的方位,這是劍宗的信號,見信號者速速集結,在天壇中的眾弟子雖詫異,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集結到此。
也許只有蘇劍一人知道,沐霖月為什麼在這個地方。
眾人靜靜的看著翠綠中的一襲紅衣和她面前簡單的墓碑,他們正等待沐霖月的指示,「加冕禮,就在這裡舉行。」
不需要吉服,不需要天壇,一人一劍一碑位足矣,這個本該盛大無比的加冕禮,卻以最簡單的方式結束。
得到宗主令的沐霖月緩緩走向石碑,突然一位老者出現在墓碑前,他通體通明卻神采奕奕,宛如神明降世,沐霖月震驚的看著這一幕,眼中的激動難掩。
老者同樣注視著沐霖月,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溢滿了慈愛,暖風帶來了四合山花的花瓣,流光花影,如漫山的彩蝶圍繞他的身邊翩舞,宛若界外仙人。
突然她單膝下跪,高喊,「弟子以弟子之先師,月兒之慈父,劍宗之掌門之墓起誓,第八代嫡傳弟子沐霖月接任掌門之職,從此心繫蒼生,社稷天下!」
不明所以的眾弟子見沐霖月下跪,怎敢站著,他們趕忙跪下,匍匐於地,高喊,「一人之志,吾等之願!」
沐霖月望著墓碑許久,沐雨林的笑容始終掛在臉上,那個不苟一笑的老者,在此刻笑的盡興,這笑似乎也花光了他僅剩的氣力。
直到沐雨林的殘像散盡,沐霖月還是凝望著墓碑久久不肯起身,「月兒,照顧好劍宗的弟子。」
師尊,您就放心的走吧,你的月兒,會完成你為完成的心愿,沐霖月站起時已經是一副一門之長該有的樣子,「大長老,如今劍宗中掌握絕技的人有多少?」
大長老慢慢悠悠的上前回答,「除了已故的兩位掌門和您在內,還有五名,第九代嫡傳弟子抵死不進入修羅場所以並無人掌握天舞絕技。」
沐霖月撫摸著宗主令,霸氣難掩,「大長老,您在劍宗中待的時日也不少了吧。」
「是,已整整一百二十載,曾協助兩位掌門,不知您為何出此一問。」大長老捋了捋長須,他雖表面恭敬,還是難掩心中不滿,加冕禮人多眼雜,他不可能從中作梗,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自己悔也無用。
劍宗之人除了修鍊劍法,還有一套獨特的益壽延年的功法,長壽已經不稀奇,第一代掌門就協助過三代君王征討冥珏,粗略算來也應過了三百歲,這樣算來北宮羽的先師算是夭壽了,雖劍宗到北宮羽掌權只有五代掌門,可偌大的劍宗已經存在上千年。
沐霖月微笑著看著大長老,「您侍奉了兩位掌門,難道不知道回本座話時要加『回稟』二字?莫非是大長老年事已高忘了禮節。」
沐霖月突然抬起眼睛盯著他的雙眼,這雙傲人的眼睛的確是見慣生死的人才能有的,她一字一頓「還是,大長老不承認對本座有何不滿?」
被沐霖月這麼一問,大長老也懶得裝腔作勢,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恕老夫直言,劍宗上下從未有過女子,更別說是接任掌門一職,老夫擔心,沐姑娘沒有能力引領眾弟子走向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