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亦如人
北宮羽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身在弦音閣中,屋內蔓延著檀香起到安魂的作用,也不知道自己昏過去多久,外頭竟然還是黑夜。
北宮羽起身攏了攏碎發,有些日子沒梳洗打扮了,倒憔悴了許多,丫鬟們進來準備添一壺香,見北宮羽醒了樂得合不攏嘴。
「小姐!你總算醒了!」她們倆趕緊跑了來,打水的打水,梳發的梳發,一刻也不耽誤,北宮羽回眸見她們的眼角竟然有淚光。
北宮羽皺了皺眉,還有些頭疼,「我睡了多久。」
「小姐,你這一昏睡可把我們嚇壞了,你整整睡了一個多月啊。」明珠激動的哭出了聲,自從小姐到了這,一直對自己百般照顧,如今小姐出事她怎能不擔心。
北宮羽在妝台上發現了一隻綉著鳳鳥的步搖,顏色金紅交錯很是惹人愛,明珠見小姐頗有興趣,趕緊接嘴,「這是二殿下在一月前送來的,見小姐昏睡著怎麼也不肯走,守在您床前好幾日呢,不過他也許久沒來了,對了他還交給我一封信。」
步搖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輝,晃眼的金色光芒帶走了北宮羽的思緒。
四合山,花開正艷。
花叢中一位白髮老者手持長劍背對著女孩,女孩一襲長發,身穿紅衣,手中也有一把長劍,那把長劍妖紅奪目,與老者不同的是她持劍的手是左手,長劍和這個面容姣好的女孩出現在空一個鏡框,顯然有些格格不入,她勾人的眼眸似曾相識,出可以看出這是年幼時的北宮羽,不,應該說是沐霖月。
持劍老者顯然年事已高,但背綳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刀,他轉過身盯著沐霖月的眼睛,「月兒,方才教你的可看清了?」
「弟子看清了。」沐霖月單膝跪地抱拳,恭恭敬敬的低下頭,不僅看清了,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步伐,邁了幾步腿,一步的距離,她全部銘記於心,過目不忘一直都是她的優勢,她怎能丟。
老者點了點頭讚許的看著她,她可是自己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弟子——開在血泊中活下來的最後一朵小花,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場同門之戰中,倖存下來的是劍宗中唯一的女弟子——沐霖月。
宗門規定一代宗師門下只允許存在一名弟子,昔日里一同生活的同門在今日反目成仇,用同一個師傅傳授的同一種劍法屠殺身邊人,只有活下來才能繼承宗門,只有活下來才能站在師尊面前,也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劍宗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世世代代都站在各大宗門的頂端,用血寫成的事實告訴弟子,弱者沒有權利活下來!
「為師年事已高,已經教不了你什麼,可那些躺在地上你的同門應該已經教會了你很多,方才為師已經把劍宗中最後一部劍法傳授給了你,你習得了這劍法,青蘭帝國中便再也不會有人是你的對手。」
老者讓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眼睛,那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沐霖月,「劍宗中利用絕世劍法權利、金錢都是唾手可得,可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宗門中的弟子大多都選擇隱居嗎?」
「弟子不知,請師尊賜教。」
「此劍法一旦出世,便會興起一場腥風血雨,劍法都是為嗜血而創,原本就算不上高尚,你也用手中這把劍殺害了數百個同門,殺人的感覺如何?」
聽師尊這麼問,沐霖月心中也不是個滋味,她親手手刃了與自己情同兄妹的百里嵐,但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這麼做。
見沐霖月沒有回答師尊繼續說道,「人都是自私的,為了存活可以殺害任何人,我也同樣經歷過這些。」
「但,你要記住了,站在至高點的人才能被人尊敬,只有在你傲視群雄之時,才有能力憐憫蒼生!否則你只能憐憫你自己!」
師尊的話讓這個平靜的女子眼中有了波瀾,師尊繼續說道,「當你感受到這些時,權利,金錢,都不再重要,這片深山將是你最好的歸宿。」
「弟子記下了。」沐霖月注視著師尊有神的雙眼,平靜的說道,自從在山下抱來這個孩子,她的眼神永遠都是這樣平靜,不溫不火。
師尊看著她終於笑了笑,這麼多年沐霖月是第一次見到他笑,「月兒,為師年事已高,風燭殘年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為師也安心了,就讓為師瞧瞧,你究竟記下了多少!」
他的語氣很鎮定,聽不出即將辭世的惶恐和不安,反而有一絲激動,沐霖月猛地抬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自己最尊敬的師尊,目視自己長大的養父,就要離開自己了嗎?
「月兒,生老病死是世人都會經歷的事,來吧與為師最後過過招。」
師尊看出了她的猶豫,一柄長劍毫不留情的向著沐霖月的頭頂襲來,沐霖月猛一偏頭躲過了他的攻擊,長劍從她臉頰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傷口一點點往外滲血,滴落在地開出一朵朵血色小花。
沐霖月看得出,師尊下得是死手,這種利落的劍法她只見過兩次,一次是青俠宗上門找茬時,師尊用這利落的劍法解決了所有青俠劍客,再次明確了劍宗「青蘭第一劍」的名號,第二次,就是現在。
「站起來!」師尊沖她吼道,再次發起了突擊
沐霖月一個翻身爬起,左手長劍一甩迎上了他的劍,師尊不僅出劍迅速,而且劍氣霸道,這股內力是長年累月的修鍊才能造就的。
沐霖月好不容易接住這一劍,下一道內力便來了,師尊一掌打在了她的左肩上,把胳膊都震的脫臼了,她受的傷遠遠不止這些,腹中一陣劇痛丹田中一股暖流上涌,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吐出。
內傷遠比外傷更難挺過,沐霖月跌跌撞撞接上了自己的手臂,把劍一把插進了土中支撐自己的身子,師尊有些不滿意,「這就是你打贏同門的實力嗎?說,是不是作弊了?」
「弟子沒有!」沐霖月最受不了別人冤枉自己,忍不住頂嘴。
「沒有?那你說說,這點功力是怎樣勝出的?還是說你不肯在為師面前展現真正的實力?」
被師尊說中了,沐霖月一向敬重他,並一度把他當成了生身父親,她在這裡體會到了一個孤兒不能體會到的愛,她怎麼忍心拔刀相向。
「師尊……」
「這裡沒有你的師尊,只有要取你性命之人。」師尊抬起長劍在她眼前幾公分的位置上停下,從他的眼神中沐霖月讀出了決絕,他心意已定再沒有回頭的餘地。
沐霖月在劍中聚氣橫向揮劍,震開了師尊手中的白劍,劍氣之足與方才判若兩人,師尊在吃驚的同時不由的嘴角上揚,白與紅在空中碰撞掀起漫天花瓣。
她被師尊的劍氣震開數米,在空中勉強穩定了身形,師尊的下一擊便來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師尊真的想奪了她的性命!此刻她再不動真格恐怕就在死在師尊的劍芒之下!
她將血劍向上空擲出,用內功控制血劍在頭頂迴環,突然血劍猛地擋在沐霖月面前輕鬆打偏師尊的劍鋒,血劍飛速旋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第九式,萬劍歸宗。」
沐霖月從空中落下,一步邁后,俯身,長劍從下至上揚起,花瓣伴隨著劍氣沖向師尊,只看了一眼,便能學會劍宗中最高階的劍法,師尊看著劍氣向自己衝來,讚許的點了點頭。
死在「第一劍法」之下,也不算遺憾,師尊丟掉了手中的長劍,張開雙手迎了上去,沐霖月一驚大喊著「不要」便向師尊跑去,為什麼,不是比武嗎,為什麼要尋死!
她的輕功也不是蓋的,但追逐劍氣也太勉強了點,師尊就在她的眼前倒下,鮮血染紅了這片斑斕的花海。
「不要,師尊,不,父親!你不能離開我!不能!」沐霖月哭喊著把他抱在懷裡,全然不顧血淌上了自己的長衫,也是,它原本就是紅色,難道師傅一步步激怒自己都是為了死在自己的劍下?
「月兒,你的劍法已經如火純情,論劍法天下無人能及,但世俗情感將是你的致命傷,為父希望,此後再也沒有人能阻礙你的成長……」他撫上了沐霖月的臉頰,他何嘗不也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看待。
「為什麼!為什麼!女兒不明白,不明白啊!百里離開了我,您為何還要離開我!」沐霖月嘶吼,面對懷中淌血的老人手足無措,這一刻她懂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孩子,世上沒有人值得你……」話還為說完,老人便咽了氣,可她還是這樣抱著久久不肯鬆開。
她五歲習劍,七歲打破「只收男弟子」的門規加入劍宗,九歲習得劍宗八部劍法,十歲在同門之戰中勝出,得到最後一部劍宗絕技,十二歲下山偶遇白澤一見傾心,只願與他共相白頭,如今她也早已過了碧華之年,這把血劍也陪了她十五載。
師尊教會了她如何殺人卻沒教她如何救人,所謂修行就是修心之行,無心無情感才能走到最頂端。
北宮羽眼角滑過一滴淚珠,砸在了手中的步搖上,師尊那句未說完的話究竟想告訴自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