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是酒香
「原來姑娘也睡不著。」
一時便聽到外面春桃嘆息的聲音,接著她似乎起身了。
「你進來,我們姐妹一處說話。」
佳人來了興緻,跳下床披著被子打開櫃門,取出那瓶冬天時候徐夫人讓人送來的梅花酒打開,頓時香氣四溢,酒香伴著月光,煞是風情。
春桃早就應了抱著被子進來,看到她把就拿出來,幫忙將小桌子搬到床上,佳人靠著枕頭側坐,春桃靠著牆正坐。
「這酒可真香,早知道這麼香,就該早些打開的!」
春桃嗅了嗅,大概是在宮裡不常喝酒,聞到便有了幾分醉態。
「不是酒香,實在是今夜的月色太好,才襯得它如此動人,否則月黑風高的夜裡拿出來,別人只當我們是打家劫舍的盜賊。」
佳人懶洋洋得笑起來,那兩個杯子各斟了一杯,舉起來向春桃示意,就要喝下去,卻被春桃攔住了。
「姑娘既有興緻喝酒,就得有個由頭。」
她側著臉,少有的活潑動人。佳人被這樣的笑容一動,點了點頭,放下酒杯,靜靜看了會兒月色,復又端起來。
「這第一杯,為天下傷心的女子一哭,一罵!」
說完端起來,一飲而盡。春桃端著酒杯想了想,也一飲而盡,喝完又道上第二杯。
「這第二杯,為你我相聚的好時光,為將來的分離。」
佳人端起來,又是第二杯。春桃遲疑片刻,搖了搖嘴唇,仰脖喝的乾乾淨淨。
「第三杯。」
她望著窗外,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不知她的心何時變得這樣沉重,這樣難以承受重擔,她本以為,已經是個足夠堅強的人了。事到臨頭,卻終於沒能逃過傷心這一女子此生最大的劫難。
「第三杯,為我們自己的命運!」
春桃卻接上了,說完也率先喝了一杯,放下酒杯,氣喘吁吁,好像她說了一句怎樣驚天動地的話。可她覺得痛快,覺得開心。
佳人微微一愣,端起來,敬了春桃,也狠狠得喝下去。兩個人面對著月光發了一會兒呆,回頭看著彼此的眼睛,忽然失聲大笑。笑著笑著,春桃伏在桌子上哭起來,佳人沒有再理她,望著月色,一杯一杯得喝。喝完了,就站起來出門。
桃花被微風吹得零落了許多粉嫩的花瓣,月色中花瓣飛舞著,她來時,便彷彿繞著她,很快便落了一身。她伸出手捏住一朵盛放的桃花,忽然一狠心摘下來,放在手心裡靜靜的看著。
在盛放時摘下你,你才能死的美麗,那一顆樹有多少美麗的桃花,每一朵都依戀著它,卻在枯萎中不得不離開,又是一年春天時,他的枝頭,便又是許多新開放的,更加美麗妖冶得桃花。他望著她們,也許連你們的容顏都不曾記住。
與其在他的忽略中枯萎,為何不在美麗時離開。也許他會以為,你才是那最美的一朵。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低吟,輕唱,伸展四肢曼妙而舞,這微風中花香正濃,這月色里花瓣正艷,她潔白的衣衫仿若是月色入了凡間化作的人影,那柔嫩得花瓣仿若是繞著她的舞姿旋轉,影影綽綽,如仙如畫,分不清究竟天上人間,哪個才是月之神。
春桃倚在門上看著,這一年多來她從未見過她跳舞,她總是寧願默默得對著開花、結果、枯萎的桃樹站立,也不願因它而舞動。那麼這一日,又是為何,為了告別嗎,告別這老朋友,告別她,告別,她曾經美麗的青春。
世上女子,再沒有哪個能比她更美,絕世而獨立,絕世而獨立,就是因為她太美,太孤清,才會獨立。
徐繼洲站在員外,慨嘆著她的孤單和不同。僥倖得想,也許北朝對她來說會是個好地方,至少那是個自由得國度,還可以容得她一方天地。
日光進了屋子,佳人依舊昏昏沉沉得睡著,喝了一夜的酒又在冷夜裡跳舞,第二日身子便有些不適。
好在春桃倒是沒什麼,早早起來發覺她病了后,便去請了郎中來。郎中看過之後說只是偶感風寒的小病,開了方子便讓人將葯送過來。
佳人乖乖得吃了,又在床上睡過去,這一覺醒來居然就是第二天早晨了,神清氣爽,任何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
春桃端著水進來,見她已經下了床忙跑進來放下水。
「姑娘怎麼下床了,病還未大好呢!」
佳人笑了笑,伸手到溫水裡先把手洗乾淨,抓起桌上一塊糕點先就放到嘴裡,睡了一夜,簡直餓死了!
「怎麼沒好,我都想吃東西了!」
一邊吃著一邊說,糕點沫子飛的眼前都是,她忽的想起那夜跳舞,竟撲哧一聲笑出來,越發止不住往出飛,春桃忙端水過來喝了幾口,才算靜下。
「我的好姑娘,真沒見過你這樣折騰的!」
「我怎麼就折騰了?我想吃東西你不高興?還是我跳舞你沒有看?沒收你的錢,已經讓你佔了便宜呢!」
佳人把茶杯放下,這才洗乾淨臉,因捂汗捂了一夜,又沒有洗澡,就開始嚷嚷著身上難受,一定讓春桃去燒熱水。春桃勸了幾句,她就是不聽,她也只好把屋裡弄的熱熱的,再在浴桶里放好熱水,伺候著她進去洗澡。
「春桃,我睡著的時候,徐大人可來過?」
也不知怎麼,折騰了半夜,睡了兩天,人醒來時竟然分外清醒,也理智了幾分,雖然仍舊不敢觸動那裡,可畢竟想開了。人定勝天,她就不信她換了地方,還能活不下去,只要活著,什麼都會好的!
「來過,昨天聽說我去給姑娘請郎中,大夫人就先來了,看著姑娘可哭了好一陣子,雖然一句話沒說,可奴婢感覺的到,大夫人倒是真心疼姑娘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留了些上好的藥材,四夫人倒是沒來,三夫人留話說是病了,可二夫人打趣說她是不敢來,怕了我們姑娘了。」
春桃說著卻仔細看著佳人,她是故意想逗她開心。
佳人也確實笑了笑,等著春桃後面的話。
「徐大人是下午才來的,因下朝被請去議事,回來時候已經不早了,聽說姑娘病了,連朝服都沒脫就過來看。細問奴婢如何病的,病的重不重,奴婢看可真不像虛情假意,就都老老實實告訴大人了。想來是顧及著奴婢的身份,徐大人不好責備,只吩咐以後萬萬不可如此縱著姑娘,便告辭了。」
春桃一面說一面看佳人的臉色,她卻只是唇角帶笑得聽著,並不曾應過,面色沉靜如水,真不知這底下又藏著什麼。
「奴婢才剛去打水的時候,徐大人又特地出來問了一句,奴婢回說姑娘醒了,想吃東西,想洗澡,心情也不錯。徐大人才放心,立即讓廚房預備清淡些姑娘又愛吃的飯菜,囑咐奴婢好生伺候著,不能讓姑娘著涼。臨走了,奴婢還聽到徐大人嘆著氣嘟囔說『真是個倔脾氣,一個比一個倔』!」
佳人聽著笑起來,倔,她也算是倔嗎?夠通情達理的了。此事不敢細想,只好到此為止,打定主意,便等徐繼洲來問吧。
身子養了半月有餘,其實早就好了。可徐繼洲一直沒來,唯有大夫人來過幾次。平日里她倒也常來,不過時間都短,坐一坐,話說不了三句,便告辭回去了。這些時日不僅來的多,話說的也久。
多數倒是關心她的身子,囑咐她女子該注意的事情。時而說到把她當親女兒的時候,就忍不住落淚。佳人不過勸兩句,從不細問。
她知道有些事探究的越深,結果就越失望。就像小時候總覺得後院里有寶藏,千辛萬苦的挖出來,才發覺竟然只是自己丟棄多年的舊瓦片。
眼看著春天要過了。春桃已經認為那件事也許不過是個插曲,也許太子爺已經處理好了的時候,徐繼洲終於還是來了。
見到佳人,神色依舊尷尬的厲害。
佳人行了禮起身時,才注意到他似乎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老了十歲,原本花白的頭髮已經全白,皺紋增多,連眼眶也是烏黑的。看來,他到底是做過努力了。
「那件事。」
徐繼洲看了看佳人,沒有掩飾自己的無奈和小心翼翼。
佳人心中一嘆,他竟然被逼到這種地步嗎?堂堂首輔大人,低聲下氣在她面前,居然是為了求她,曾經得太子妃,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她真的很難想象她居然有這樣的地位,可以決定兩個國家的和平與否,可以決定一個皇子的生命。
忽然想起了徐夫人雖然不多卻情深意切的話,想起那個小小的孩子。她的心不是鐵做的,不可能沒有溫度,更不可能那麼硬。
「我同意了。」
她嘆息,神傷。那是她的後半生啊,可她還有路可走嗎?他們都是被逼的,被這些皇室里無能的人逼得!她不該傷痛,而是該恨他們!
一時無言,徐繼洲竟然說不出感謝的話。他知道,這不是感謝兩個字可以概括,可以解決的問題,而是一個女子的幸福。而這個女子,在他身邊生活了兩年,用她的聰明美麗,讓他意識到這天地原來還可以如此,讓他忍不住,真的將她當作了女兒。
「可是,我有條件。」
「可是,我有條件。」
佳人不疾不徐,緩緩將六個字說的清清楚楚。
徐繼洲眼睛一抬,灰暗的眸子里竟然燃氣一絲希望。他甚至沒有覺察到,他在渴望她說不,或者,他在渴望她不那麼輕易屈服。
「姑娘請說。」
幾乎已經是迫不及待,不是急著她答應,而是想從她的條件中為她尋得一線生機。
佳人亦抬眸看過去,徐繼洲的急切令她不解,不過她並未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任何欺騙,而是真誠,真誠的殷切得期待著某個希望。那一時,心裡不是一點感動都沒有的,畢竟,她太孤單也太需要支持。
「赫連睿登基,皇后應該已經有了,不會輕易改變。可我不會做他的宮女小妾,告訴他,若要我,就光明正大得封我做昭儀,也請轉告另外一個人,若想我走,就風風光光將我送出南朝。」
這一句話,鏗鏘有力,沒有半句底虛。徐繼洲又如天雷驚魂,整個人在瞬間都呆住了。北朝後宮品級,皇后之下,昭儀最大。赫連睿是有皇后了,可歷來昭儀都是皇后的備選。便是現在權傾一時的陳妃,也不過是個貴妃,若按北朝的品級來分,可比昭儀還差一級!
佳人要風風光光的送,擺明了就是要做王昭君,要以公主禮出嫁。她太聰明了,在這樣的時刻,都懂得為自己留後路。
而且,她居然把皇上和赫連睿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徹。赫連睿急於娶她報仇,想的就是不能長久,自然她要什麼就給什麼,一切只認去了再說。皇上急於贖回五皇子,被逼得無路可走必須有求必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