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玉佛·復仇

利貞十二年，距離元旦半月。

這種時候，家家戶戶早已提前掛起燈籠，等待在外的家人踏雪歸來。人間熱鬧的氣氛卻彷彿傳不到風雪中的大營來，風聲呼嘯，雪片如刀子，刮在漢子們通紅的臉上，吆喝聲瞬息被風吹散。

「慢些放！」

「小心點來，想什麼呢，這麼危險的玩意！」

雪風飛卷，幾乎要掀翻趙昱頭上的皮帽，只讓人覺得臉上那道深刻的傷痕又生疼了幾分，他卻始終一動不動，眯起眼睛，看著漢子們在寒風裡幹活兒。大營正門前停著數輛馬車，漢子們正「吭哧吭哧」地將沉重的木箱搬到車上，每個人的臉都被凍得生疼，他們眼中卻燃燒著光彩。

那是復仇的光。

眼看著最後一件貨物也被運上馬車，趙昱在漢子們尊敬的目光里踩著厚雪走上前去，來到打頭的馬車旁邊。

馬車旁邊還立著個單薄瘦弱的男子，正忍不住縮在冬衣里哆嗦著。風雪割面，割得李暮雲臉上道道燙傷火燎般地刺痛，他到底生在南方水鄉，不耐寒，四肢眼看快要失去知覺，見趙昱緩緩走過來，連忙放下正不住搓動的手，立正站好。

兄長……成敗在此一舉。

雪風中馬兒直打響鼻，鬃毛上掛著霜雪，卻無一匹因寒冷而倒下的，趙昱沒有看李暮雲，而是欣慰地拍拍馬頭，轉身望向馬車旁的漢子們，眼中亦燃起怒焰。

多少個不眠的日夜，換來了這場義無反顧的復仇。

趙昱緩緩在飛雪中抽出寒徹的刀刃，舉向天際，到情緒澎湃之事，他反而說不出太多激勵的話，這胸中所有的怨氣都化作沉沉一聲怒吼：「復仇！」

逝去的妻兒、痛失的人生、無數次在屈辱中求生……這朝廷，欠他們太多！

漢子們的聲音齊齊震徹飛雪，彷彿要掀翻狂風。

「復仇，復仇，復仇——」

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李暮雲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眼淚已經順著傷疤流下來。他還記得火焰燎在臉上的痛，營中人幫他解開層層白布的時候，銅鏡中那張可怖的臉給他帶來的恐懼。

這一切都值得。

兄長……他要親眼看著那昏君葬身火海！

倘若有雲中仙人遠遠望去，此時天地一片雪白的蒼茫，數輛冒雪而行的馬車好似不起眼的蟻，緩緩前行，一路走著，大雪一路掩蓋了它們碾壓留下的車轍。

「喂，喂，你們這是要搞事情了嗎，先把我們放出來啊喂——」

胖子的狼哭鬼嚎聲從營內響起，守門那兩個漢子捂著耳朵不厭其煩，一個正要衝進去怒揍他一頓，被另一個慌忙拉住，低低嘀咕：「趙大人說了，別跟這些人起衝突……」

「你們碎碎念什麼呢啊，是不是怕了你胖爺的嘴炮了？！」

胖子怒吼。

營里頹然坐著的幾個瘦排骨默默地看著他。

「前輩你省點兒力氣吧，別激怒他們啊……」一青年實在忍不住，出聲勸道，「這些古人可是啥事都能幹出來，尤其是叛軍，他們殺人都不犯法啊。」

胖子喊了半天，呼哧呼哧地坐下，瞪他一眼：「你懂什麼，我聽見他們說什麼行動，多半是那群叛徒小子做的炸藥弄完了，秦始皇陵蓋完之後工匠怎麼死的，知不知道？」

幾個小青年沉默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打個冷戰，忽然感覺這囚徒大營里更冷了幾分。

他們已經在這裡不知待了幾天了。

除了半路被丟進來的胖子，他們都是被官兵押到半路時，絕望之際，草叢裡忽然竄出綠林好漢把他們救了下來……然後綠林好漢露出了動機不純的真面目。

說實話，除了限制自由之外，這兒的環境比地牢好些，不僅有火盆，還有人一天送兩餐簡單的飯菜。他們也只能通過這個來推測，趙大人並不想弄死他們，起碼在玉器完成之前還不想。

直到今天，十八尊玉器完成了。

沒利用價值了，這是要領便當啊。

胖子第一個感覺到不妙，透過營帳縫隙，他眼看著這群叛軍熱血沸騰地嚷了一番雞血口號，又成箱地搬運東西出去，想必是要去京城搞事情了。

那咱這些現代人怎麼辦？

整整鬼嚎了一天，然而並沒有人理他，到了半夜，李暮雲來了趟，火盆微光映著一張火燒過的臉，差點把夢中剛醒的胖子嚇死。這小子還是沒改做畫師時的性子，溜進來先關切問候兩聲，胖子本想問問他是否真要跟著趙昱去行刺，這是自殺式行為啊。

胖子再一看這小子毀容的程度，可見決心強烈，憋著沒問。

「聽趙大人說，明日就是行動之時了，你們的人問他，何時把那些奇怪的鏡子還回去。」李暮雲道。

乾瘦的現代倒霉蛋們面面相覷，胖子激動地抓住李暮雲的手：「關鍵時刻還是你小子靠譜啊，趙大人怎麼說的？！」

「趙大人言而有信。」李暮雲語氣堅定，「他一定會歸還的。」

胖子鬆了口氣。

胖子忽然愣了下：「等等，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還？」

「小生代你問過趙大人。」

「怎麼問的？」

「小生問趙大人，他是否會歸還。」李暮雲的語氣一頭霧水，「趙大人說會。」

胖子翻了個白眼，差點窒息過去，這小子原來還是這麼天真善良啊啊！哪有人家說「會」就真的會的！完球了。

「怎麼了？」李暮雲頂著這張可怖的臉，眼神迷茫。

「沒事沒事……你可一定要再多說幾句啊，我們這條命就握在你手裡了。」胖子緊緊握住他的手指。

「好……小生儘力。」

李暮雲應了聲，又唯恐巡邏的漢子提著燈籠踱過來，不敢逗留多說，匆匆退出了營帳。

「前輩，你朋友他……可信么？」過了半晌，一個青年試探問道。

胖子張了張嘴，忽然回答不出，這種時候他忽然分外地想念老秦。如果是老秦，老秦會怎麼做？老秦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不行，得逃走。

可這滿營都是習慣了殺人的古人，敵強我弱，如狼群里的綿羊，怎麼逃？

營中幾人似乎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個問題，眼中黯了一黯，都說不出話。

只聽得大營外風雪呼嘯，也分不清究竟過了什麼時辰，外面果然不時響起人聲與走動聲，還有馬兒打響鼻的聲音。營里的倒霉蛋囚徒們垂頭喪氣地坐著，之前被他們視作救星降臨的胖子……比他們還頹。

又不知過了多久，營帳門帘又被人掀開，霎時灌入一陣讓人直打哆嗦的風雪，是個穿獸皮冬衣的漢子大步邁了進來，手裡還拎著個稜角分明的包袱，不知裡面是什麼。

完了完了完了……太上老君總之各路神仙快顯靈啊，胖子強撐淡定，在心裡哀嚎。

幾個倒霉蛋幽幽地抬起頭，心中警鈴大作，莫不是殺人兇器？

「老子沒空殺你們。」似乎察覺了這幾人的警惕，漢子瞪了他們一眼，操著口濃重的方言，解開布包，「你們的同夥兒已經先回了，說不方便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趙大人說到做到。」

他一抖布包，裡面的東西立刻稀里嘩啦掉下來，胖子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只覺得狂喜之下連寒冷也感受不到了，其他幾人也是同樣的反應，立刻撲過去將東西拾起來。

是通訊器……正是他們的通訊器啊！

死而復生般的狂喜籠罩了他們，幾人手裡捧著銅鏡，激動得熱淚盈眶，胖子一時也忘了對方是啥立場，激動地抓住漢子粗糙的手：「謝謝你啊同志！」

漢子臉色古怪地瞪著他們，甩開手，大步往營外走了：「哼，真是一群瘋子……」

「前輩，那咱們現在……回去？」

胖子忽然想起什麼，壓下激動的心情，擺擺手，撥下老秦的通訊器編號：「我先跟老秦說一聲。」

「喂，老秦，姓張的還真把通訊器給我們了，我們現在正要回去……」

【「嗯？」】

陌生的少年音。

胖子微微一愣，撥錯了？等等，這少年最多不過十五六的嗓音，局裡不雇童工啊！

「你誰？」

通訊器對面沉默了一會兒，那少年才重新開口。

【「稍等。」】

胖子一頭霧水，和幾個特工面面相覷，銅鏡里不時響起模糊的人聲，卻再沒了迴音，有人忍不住現在就要時空跳躍回現代，被胖子攔住：「歷史這邊有變動，咱們先等下，看局裡怎麼安排。」

「可……可他們早就回去了啊？就剩下咱幾個了。」

胖子：「……」

【「回來吧，辛苦了。」】

清清淡淡的嗓音響起，居然是局長那熟悉的語氣，聽到局長親口批准，幾個特工連忙打著哆嗦迫不及待地撥動了通訊器：「前輩……這兒好冷啊，咱們先回去吧！」

「等……」

胖子一個等字還沒說完，身邊已經有藍光接連閃爍，光線陰暗的大營里轉眼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些小兔崽子，跑得比兔子還快，最近的年輕特工的確沒啥敬業精神，真不知道局長怎麼招這種愣頭青進來。

算了，人都回去了，時空錯亂的事兒回去再說吧，畢竟是局長親自開口的，肯定有后招。

胖子嘆了口氣，正要調整時間軸，鏡面忽然藍光閃爍，顯示來者編號：0003.

0003？……

這不是沒被使用的最早一批通訊器么？是誰在用這個聯繫他？

胖子感到毛骨悚然，他猶豫了下才接通，秦漠氣喘吁吁的嚷嚷聲立刻從時空另一端響起。

【「喂，胖子！我都聯繫你好幾遍了，你那邊怎麼樣！」】

老秦？！

胖子來不及多想：「之前我這通訊器被古人收走了，他們這才還我，你在哪……」

【「你聽好，先別讓他們回現代來，他們一回來，扭轉這歷史可就難了！胖子？胖子你在聽嗎！我就在宮裡！」】

秦漠那邊果然傳來一聲接一聲的噼啪聲，伴隨咿呀的宮樂，讓人能想象到宮內盛況。胖子呆若木雞，從頭到腳冷了下來，秦漠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半晌。

胖子哆哆嗦嗦地抬起通訊器：「老秦，他們……已經回去了。」

【「你怎麼能讓他們回去？！」】老秦的聲音壓著怒氣。

「是局長說的啊……」

胖子心裡咯噔一下，他漸漸冷靜下來。

局長怎麼會有秦漠的通訊器？這個人真的是局長？

為何聲音語調，這般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