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玉佛·刺殺
「您看,這位是特意請來的方士,這些玉器得有人施法才能顯靈,皇上向來喜玉,見玉顯靈,豈不是喜上加喜?」
「還有咱們後面車上的金釵首飾,那都是雁妃趙妃她們說好的,都是家鄉託人送來的,務必讓我們家裡人給送去才安心。有的家信也不好另經人手,您麻煩高抬貴手,開個路……」
幾輛馬車停在皇宮午門前,趙昱點頭哈腰地將親筆信和令牌一齊遞上,又塞了不少白花花的銀子過去,寫信者儼然是個地位不淺的大人物,幾個禁衛軍也面露難色。
這筆跡的確是宮裡雁妃的,雁妃做事也的確一向打破常規,不守禮數……
年年的確有不便出宮的妃嬪,偷偷塞銀子,偷渡家書甚至家裡人過來一聚,萬一被上頭髮現可就是大罪,可這要是耽擱了宮裡寵妃的雅興,降罪下來,縱然他們是盡職盡責,這賬也不好算啊。
「那便說好了,只允你二人進去。」
二人?他精心挑選了這麼多兵,最終只能放進去兩個?
趙昱眼中閃過一絲陰沉,但也只是區區一瞬,立刻恢復如常。
「好好好,謝謝軍爺關照。」……
李暮雲靜靜地站在馬車之側,聽著趙昱說話,他有種恍惚隔世的感覺,好像回到了當初和兄長同來皇宮的這天,宮門顯得那樣光輝無限。
如今它沉浸在與煙火交融的夜色里,卻顯得這般森嚴,彷彿一張吞噬人的大口。
「快過來,想啥呢?」
不一會兒,趙昱那邊看來是買通了禁衛軍,揮手招呼他過來。
李暮雲小跑著過去,幾個禁衛軍就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這個自稱雁妃兄長的刀疤臉也就罷了,又來此人進宴會場,豈不是擾皇上和群臣的興緻?!
「他……」
一禁衛軍正要說話,趙昱忽然扣了個銀面具在李暮雲臉上,這面具細細紋著眸子狹長的白狐,雖顯得妖異,卻總歸比之前好看許多。趙昱賠著笑:「我這位小兄弟早年煉黃白之術,不慎燙了自己,但的確是個有能耐的,見諒,見諒哈。」
禁衛軍對視一眼,決定放行,不一會兒,宮門內就匆匆跑來許多太監,將馬車徐徐牽入宮內。趙昱粗糙的手重重拍了拍李暮雲的肩膀:「咱們走吧,小子。」
禁衛軍又小心翼翼地搜了一遍,果然不見兩人身上有任何兇器,他對著趙昱壓低聲音:「別嚷嚷,快些跟著馬車進去,送完首飾見了人,就趕緊出來。」
趙昱連忙點頭。
李暮雲不出一聲,也點點頭,跟在趙昱身後一同往宮門走去。
兩人身影漸漸隱入正門陰影內,車夫們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去。
趙大哥,保重。
幾個馬夫對視一眼,刺殺發生后必定鎖城,他們要趕緊離開京城,才能在爆炸之後安然離開,儘可能遠離這座京城。
「趙大哥和那小子,真能成功?」
「走吧,成敗由天。」
那二把手深吸一口氣,最後深深看了宮門一眼,招呼人手,轉身隱入喧囂的鬧市。
皇宮,又是皇宮。
李暮雲將可怖的臉隱在銀狐面具后,他已經隨太監換了身斑斕華服,走在宮燈下,身影顯得有種妖異的美感。那些馬車到了半路,卻是偷偷分成了兩路,趙昱和幾個太監帶著幾輛載玉器與金釵首飾的馬車,果然直直朝著後宮的方向去了。
看來宮內有人收了不少銀子,借口親戚送禮之名,偷偷給後宮妃嬪送去,趙大人具體是怎麼得到這麼廣的人脈與錢財的,李暮雲至今也想不明白。
趙大人這是……要連著這些無辜的后妃也一同除去?
李暮雲遲疑片刻,狠下心來,這些后妃也不過是坐在宮中享樂,與昏君有何區別!
他隨後心中卻又咯噔一聲,那日向他討畫的雁妃……怕是也要葬身於火中了么。
罷了,死到臨頭,何必還在意這麼多其他的人命。
「你且在這兒等著,咱家去安排一下。」
最後接頭的是個頭髮皆白的老太監,一副穩重的模樣,細軟著嗓子讓他在偏殿小憩了一會兒。李暮雲甚聽話地直愣愣坐著,過了會兒聽見傳喚,這才呆若木雞地跟著出去,往御花園去了。
御園內歌舞聲不絕,美貌舞姬翩翩起舞,園中冬日梅花開得正繁盛,壇內有怪石假山嶙峋,處處張燈結綵,偌大的場地圍著一圈屏風,賓客矮桌在兩旁排開,這些人正是穿華服的權貴們。正前方的八角小亭內卻是垂著薄薄的鎏金帷帳,裡面隱約有個戴冠冕的人影。
那個……就是昏君!
宮女太監恭敬地端著九尊玉器,自兩旁迴廊快步穿過,將貢品一一獻上。李暮雲也低了頭跟著上前去,一站在正中央,所有的官員立刻停了議論聲,用古怪的目光望過來。
李暮雲咽了下唾沫,將趙大人教過的說辭複述了一遍。這些玉佛內藏著東西,遇火則引爆,一路果然無人盤查出來,只當是尋常的玉器給進貢了,到時候他只要點起火摺子……
老太監彎著腰,朝著帷帳內細細聆聽了一番,又拿著拂塵,細軟著嗓子開口:「陛下甚喜歡這些玉器,問你要變出什麼戲法來。」
「草民乃是江湖方士,能讓這些玉器暫且活過來。」李暮雲連忙作答。
老太監又附耳聽了片刻,微微點頭:「陛下讓你施展一下。」
如此順利?
李暮雲努力讓自己長袖下的手不哆嗦,他拿起準備好的火摺子,微微掀開銀狐面具吹起,大抵因為太緊張,又或許因為冬日冷氣漂浮,這火摺子竟遲遲未燃起。
李暮雲急得滿頭大汗,他何嘗不怕死?只是原本想得很周到,自己一點火摺子,玉佛引燃爆炸,連同自己帶昏君一同葬身火海,倒也死個痛快。
如今老天卻是給人諸多折磨,偏偏要他再耽擱多活片刻。
李暮雲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出。
「呼……」
火摺子終於不負人願地發出了光亮,火苗跳動,李暮雲哆哆嗦嗦地朝著一個正托玉佛的太監走去,將火摺子湊近了玉器。
他未曾注意,不知何時那些舞姬與伶人早已悄悄退了場,老太監緊緊蹙著眉,忽然揚聲高喝:「大膽刺客——」
李暮雲一哆嗦,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糟了。
那托著玉佛的太監瞪大了眼睛,卻只覺得自己手裡的托盤愈來愈熱,玉器內響起輕微的炸裂聲,不像是神仙顯靈的徵兆,他「媽呀」一聲,忽然鬆手,將玉佛扔在地。
李暮雲錯愕地環顧四周,卻見正前頭那老太監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退場,那些華服「權貴」已紛紛站起身向他擒來,手中刀劍閃爍,屏風后更藏著許多刀斧手。原來這些權貴是官兵偽裝,好一出鴻門宴!
皇帝,皇帝就在眼前……
人頭如潮水般向他湧來,李暮雲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卻冷不防瞧見了那八角小亭后的影子,他咬了咬牙,忽然將火摺子擲在地上,火舌引燃枯草,立刻將幾尊玉佛包裹在焰光里。禁衛軍們的刀光就在咫尺,李暮雲忍痛從火中搶出一尊加熱的玉佛,抱在懷裡,不顧一切地朝著小亭跑去。
不知哪個禁衛軍一刀正砍在他的左臂,又一刀砍在後背,李暮雲悶哼兩聲,疼得劇烈呼吸起來,腳下的速度卻未減。
人在生死度外的時候,已經不再有那麼多顧慮。
他剛跑出幾步,身後忽然響起劇烈的爆炸聲,後方火中那些玉佛果然遇熱綻出了火舌!霎時玉屑亂瓊如箭雨四濺,引來一片慘叫聲,距離爆炸稍近處的幾個兵早已化作焦黑的木炭。
爆炸下一瞬,整個御園極快地蔓延開烈烈火光,猛烈的氣流掀卷過來,李暮雲只覺得後背猛地一燙,自己也跟著飛出幾步,重重摔倒在地。他錯愕間一回頭,心臟立刻劇烈跳動起來,這些慈眉善目的玉佛,生生將冬日的極寒驅散,化作了火海地獄!
「殺了他……殺了他!」一禁衛軍捂著半邊血肉模糊的臉哀嚎,憤怒地朝著這邊一揮手,立刻有更多人撲過來。
李暮雲能聽見自己懷中玉佛那細微的引燃聲,他不顧燙手,連忙用盡平生的力氣將它朝前一擲,正正擲入八角小亭的帷帳內。
裡面隱約響起一聲悶響,鎏金帷帳后那人影依然端坐不動。
禁衛軍亂刀朝著他斬下的前一瞬,李暮雲錯亂的神緒猛地拽回許多,他滿背灼傷,連同刀傷,倒在原地爬不起來,忽然想到一個事實。
讓人絕望。
讓人寒顫。
轟隆——
「不……不!」隨著李暮雲聲嘶力竭的吶喊,隨著即將斬下的無數刀光,小亭內炸起爆裂的焰光,火舌順著薄薄的帷幕攀上,瞬息將其灼盡。爆炸的威力將禁衛軍與李暮雲一同裹在火焰中,將他們的身影一瞬吞沒。
「園裡走水啦!」
御花園已是一片火海,玉佛的碎屑遍地,與橫七豎八的焦黑屍體遍在一起。御園外響起宮女侍衛慌慌張張喊聲,一膽大的宮女率先踏入御園,看見這幕慘狀,忽然捂著嘴彎腰嘔吐不止。
「死了……都死了!」宮女對匆匆趕來的禁衛軍大哭,「皇上……」
接下來御林軍們的話,卻讓這些無知的宮女太監愣在原地。
「別嚷嚷,皇上早知有人潛入御園行刺,移駕宣宮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也傳入滾燙的火海當中。
燃燒的八角小亭台階前,一近乎焦黑的人影倒在地上,無力地抬了抬眼睛,也將他的話聽入耳中。
既然宮裡早已知道有人來者不善,真正的皇上……怎又會待在這御花園?
當時只是一心想著寧死前行,竟沖昏了頭腦,忘了這三歲孩童都會想到的事……
他的衣袍上還燃著火苗,頭髮早已被燒盡,此時只是個火棍般的殘軀,幾乎動彈不得,不知是多強烈的信念,竟支撐著他慢慢挪動手指,掀開了自己的銀狐面具。
唯獨面具下那眼睛明澈如初,兩行淚水順著妖怪般猙獰的臉流下來。
兄長……兄長……
他看見地上那殘缺的玉佛頭顱,正慈眉善目,在炙熱的火光里幽幽地對著他笑。
他看見小亭內那燃著火的,端坐的人影。
那是一尊焦黑的等身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