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李敬手上一頓,心念電轉,笑道:「這個我也聽說了,只是我在南邊時,一直在霍家幫著料理雜務,還沒能得空去港口上見見呢,實在可惜得緊。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瞧瞧的。」
「大哥沒見過么?」李攸臉上滿是失望,「我還當大哥一定是見過呢!常聽人說南洋如何如何富庶,去過的人都發了大財。我總想去見見世面,可父親母親總不許我出門……」
「你將來是要做大事的,有什麼世面見不得?如今你年紀還小,父親母親不放心,才不肯讓你出去。你想要什麼,便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尋去,如何?」李敬眼中精光一閃,「等到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咱家也有大海船,你愛看多少回都沒問題,想要什麼,它也能給你運回來。」
「真的?好!咱們說定了!」李攸一臉喜滋滋的,差點沒在原地跳起來,拉起兄長的手便談起南洋的特產,還如數家珍般說起他在姐姐姐夫和朋友家裡見過的海外奇珍,末了才一捶手心:「我差點忘了!姑母和表妹來了幾日,我還沒想好送什麼見面禮呢!母親一再囑咐我,要多跟表妹親近的,要是她知道我這樣失禮,一定會罵我。大哥,我該怎麼辦呀?」
李敬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這卻是你的不是了。哪有見了面幾天,還未備好見面禮的?」說罷裝模作樣地想了想,才道:「罷了,如今也晚了,與其去備什麼見面禮,惹霍家表妹神奇,倒不如想想別的法子。霍家表妹性情端莊沉靜,人又孝順,素日最重的,就只有父母二字。清明不是快到了么?你索性到大寺廟裡給姑父做趟法事,或是尋些好葯、好方子給姑母調理身子,表妹一定會很感激的。」
李攸看了兄長一眼,對方非常坦然地任他看,過了一會兒,他也笑了:「這真是個好法子,我馬上就去準備!」他提著籃子起身:「今兒聊得真高興,多謝大哥大嫂的好茶好點心,明兒得了空,我再來看大哥大嫂和侄兒。」走出兩步,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啊,對了!我昨兒聽母親說,要給姑母和表妹派幾個人使喚呢,因公中人手不夠,我院里還撥了兩個過去,嫂子這裡,是不是也搭把手?」說罷也不等兄長回應,便徑自去了。
荊氏從裡間轉出來,有些驚疑不定:「三弟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敬沉吟片刻,道:「不必驚慌,他這是在提醒咱們呢。太太的心思咱們早就知道了,她若要你出人,你便選那老實肯做活的粗使婆子,挑兩個送去就行,伶俐的一個不用。」他頓了頓,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小看了咱們的霍表妹,可是要吃虧的……」
太太安氏經過再三考慮,選派了四個粗使婆子和四個跟出門的媳婦子到晚香館,本來還打算多派幾個大丫頭去貼身侍候的,誰知霍家的管家早早送了兩個大丫頭過來,都是李氏與霍漪素日用慣的,另外還有兩個婆子、兩個外院聽差和一個車夫,幾乎把霍家母女所需要的人手都囊括進去了。安氏無奈,只好另外挑了幾個二三等的丫頭去打下手,當中也少不了安插眼線。
而霍家母女這邊,也沒閑著,李氏還沒說什麼,霍小姐便以「為母親解悶」為借口,請姨娘青鮫出面,請母親用過的舊仆來敘話。路媽媽就這樣接到了來自晚香館的召喚。
她一早就換上了新做的衣裳,打扮得整整齊齊,還插著丈夫新買的赤金簪子,最後想了想,又塗了些脂粉。出得房門,便問早已在堂屋裡等得不耐煩的盧嬸:「你瞧我這身打扮如何?不會太顯老吧?」
盧嬸轉頭一看她,便嘆氣道:「姑太太和表小姐都在居喪,你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的做什麼?老姐妹見面,你難不成還要顯擺?」
路媽媽這才反應過來,見盧嬸一身青藍布衣,臉上一抽:「我知道了。」回房裡洗乾淨脂粉,又換了銀簪子,猶豫半日,才換了身舊衣裳。
盧嬸等在屋裡,見春瑛坐在一邊安靜做針線,便笑著挪過來瞧,又問她:「先前聽說你忽然出了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原來是在家裡。」
春瑛早已背熟了台詞,便答道:「那是不小心摔了腿,只好出府去治,如今已經好啦。」
「好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您沒瞧見,我方才走路一點都不跛。」
「那就好。」盧嬸笑得眉眼彎彎,「說不定有好事等著你呢!」
「咦?」春瑛抬起頭,「什麼好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盧嬸見路媽媽掀帘子出來,便住了嘴起身,「快走吧,叫姑太太等這麼久,可不象話!」說罷拖著她風風火火地走了。
春瑛一路跟出門,心裡還想著盧嬸的話里有古怪,不知是什麼意思,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人在探頭探腦的,便打了聲招呼:「點染小哥,你在那裡做什麼?」
點染笑嘻嘻地從柱子後走出來:「路大姐姐,我聽說你回來了,便過來瞧瞧是不是真的。你既回來了,怎麼不跟裡頭遞個話?」
「我在家裡行二,你不必叫我路大姐姐。」春瑛道,「我倒想遞話進府里,可又能找誰去?就算遞了話,也沒用吧?」
「那可難說。」點染笑了笑,看向路媽媽與盧嬸的背影,「我認得那是盧家奶奶,原來你家跟她相熟,這是去哪兒呀?」
「去給姑太太請安,我娘年紀的時候,是姑太太院里的丫頭。」春瑛不想透露更多了,便給了他幾個錢,「拿去買糕吃吧,順便幫我跟三少爺說一聲,就說有人知道我沒事,我就搬回來了。」
「多謝姐姐了。」點染笑眯眯地接了錢,便走了。
過了個把時辰,路媽媽回到家,興沖沖地對春瑛說:「姑太太想見你呢,明兒進府去請安吧,說不定會讓你去晚香館侍候!」
春瑛吃了一驚,心裡拿不準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她才剛剛跟三少爺打過招呼呢……
誰知第二天,關婆子就給她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三少爺發話,派她去晚香館侍候姑太太。
這下她不用再猶豫了。
春瑛跟在一個媳婦子後頭,走進了晚香館。
她還是頭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從前頂多就是去老太太的院子時,偶然經過,瞥見從裡頭越過院牆冒出來的幾根枝葉而已。聽說這裡曾經是姑太太未出嫁前的居所,因老太太極疼愛女兒,在她出嫁后,一直不肯把這個院子改作他用,連現在已經貴為靖王妃的大小姐淑君,在家時也是住其他院子的。據說她本來想要搬進來,只是沒法習慣院里的花木香氣,才放棄了。
春瑛一踏進這個院子,就聞到一陣花香撲鼻而來。這裡是一個前後打通的大院子,中間有個小亭,以游廊與四周房屋相連,花木森森,想起襲人。一一簇簇的植物錯落有致地散落在院中,隱隱露出遊廊的柱子與房屋的飛檐,當中點綴著三五塊玲瓏湖石,儼然是一處小花園。
眼下是暮春初夏時節,廊下一溜兒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艷,而且難得的是,每一株都高過廊頂,如同一堵粉紅色的牆,遮住了廊那邊的情形。待春瑛轉過廊角,才覺得眼圈豁然開朗。這半邊院子是處處綠蔭,只是屋前屋后都爬滿了各種香草芷蘿,窗下是一叢叢茂密的玫瑰,還未到開花時節,連一個花骨朵都不見。
在這一片青綠中,有些突兀地插進了兩株新樹,大概是才栽不久的,都有一人高矮,樹枝上冒著淡黃色的小花蕾,成串垂下來,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春瑛認得這是夜來香,又稱晚香玉的,倒有些明白這個院子為什麼會被命名為晚香館了,原來是因為院中種有那麼多種香花香草的緣故。但她總覺得有些怪異,眼看著就是玫瑰花開的時節了,玫瑰與夜來香的香氣都如此濃烈,晚上混在一起,不會很奇怪嗎?
正想著,便來到了正屋前。那媳婦子交待她靜候,便走上台階,向屋裡稟報了。過了一會兒,屋裡才傳出一道女聲:「讓她進來。」春瑛忙最後整理一下衣裙頭髮,恭恭敬敬地走了進去。
屋內擺的都是烏木傢俱,簡單而大方,圓光罩兩邊掛了素色紗簾,隱隱露出簾后的大書架。春瑛只來得及掃一眼書架上滿滿的書,便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圓臉丫環走過來:「小姐在這邊呢,過來。」她忙跟了過去,進了西暖閣,便看到一面碧紗櫥隔開了裡間,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坐在碧紗櫥的圓桌旁,靜靜地翻著一本書冊,聽到她的腳步聲,才抬起頭來。
春瑛知道這便是霍家表小姐了,心中暗忖:「好清亮的一雙眼,明明看起來顯得那麼弱不禁風。」同時口稱「給表小姐請安」,拜倒在地。
霍小姐沒什麼反應,春瑛心裡正奇怪呢,才聽到她說:「起來吧。」春瑛站起身來,低頭聽訓,霍小姐卻只管拿眼盯著面前的書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就是紅鯉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春瑛忙回答:「是。奴婢名叫路春瑛,大路的路,春天的春,美玉的瑛。」
霍小姐點點頭,又問:「我聽說你原本在三表哥院里當差?」她這話一出,旁邊那圓臉丫環便側臉看向春瑛,而原本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個子嬌小些丫環簡直就是睜大了眼瞪過來了。
春瑛有些拿不准她們的意思,只得老實說:「是,奴婢原本在三少爺院里做些粗活,只是去年春天摔傷了腿,只得出府去,便一直閑賦到今日。」
霍小姐淡淡一笑:「原來如此,我還在擔心,會不會搶了三表哥的心腹愛將呢。」
春瑛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絕不會認為自己知道了三少爺幾個小秘密,就是他的心腹了,但霍小姐主僕三人的話古里古怪的,聽起來好象不大歡迎自己,難道不是她們召自己來的嗎?她硬著頭皮道:「表小姐說笑了,奴婢只是個小丫頭,侍候哪位主子,原是一樣的。」
霍小姐淡笑著點點頭:「那你下去吧,往後就聽錦繡和玲瓏的吩咐。」卻不提讓她見姑太太的話,只是看了旁邊那圓臉丫環一眼。後者便站前一步道:「我就是錦繡,那一個是玲瓏,我們都是小姐從南邊老家帶過來的。小姐屋裡的事,都是我們倆在照管。你以後只管在這院里安心做活,有什麼不懂的便來找我們。」玲瓏則板著臉說:「咱們醜話先說在前頭。雖說這裡是侯府,你是侯府的人,但既然侍候了咱們小姐,就得守霍家的規矩,若有違令之處,我們可不會輕饒,不管有什麼人替你撐腰,你也休想得了好!可記清楚了?!」
這算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嗎?春瑛乖乖應了是,見三人都沒別的話交待了,才小心地告退下去。
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領她到房間去,春瑛記得從前在太太院里見過她,便跟她搭起了話。那小丫頭高興地道:「原來你認得我?我不大記得了,不過我的確是從太太院里過來的。我在那裡原本是掃地的,來了這裡,只需要給人傳話送東西,輕省多了呢!對了,我叫桑兒,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春兒吧。」春瑛道,「侯府派了很多人過來嗎?我方才一路走過來,覺得大多數人都有些眼熟,只有幾位嬸子是生面孔。」
「你猜對了!」桑兒左右瞧瞧,「她們都是表小姐從家裡帶來的,就跟錦繡姐姐和玲瓏姐姐一樣,聽說外院還有聽差。你說咱們侯府的人多的是,她們為什麼要帶人來?」
大概是因為自己人比較好使喚?春瑛沒作聲,一直跟著桑兒來到西南角的一個房間門口,後者說:「就是這裡了,聽說你是浣花軒來的?這裡也有一個是那兒來的呢。我還要去做活,你自便啦?」
春瑛笑著送走了她,推門進屋,立刻便驚喜地叫出聲來:「十兒?!天哪,原來你也來了!」
十兒正坐在床腳做針線,聞言抬起頭來,也愣了愣:「春兒?」臉上迸出喜色,把綉棚一丟,便撲過來:「春兒春兒!太好了!我早聽說你回家了,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府里來呢!」
春瑛高興地拉著她的手,急切地問起了對方別後的經歷,十兒眼圈紅紅地道:「你那日出去了就沒再回來,晚上聽說你摔成重傷,被送出府去了,可嚇死我了!後來我回了家,卻沒聽說你的消息,還以為你出了事呢!你這小沒良心的,傷好了也不捎個信回來!」說罷還輕輕打了春瑛幾下。
春瑛苦笑道:「我那時……不方便捎信給你,而且我剛回家沒兩天就進府了。讓你擔心,對不起了。」
十兒呸她一口:「哪個要聽你這些話?我不管,得了空你得好好做幾道菜給我賠罪!還有夏荷,她天天念著你呢,可憐她如今一個人留在浣花軒,晚上也不知道會不會怕黑。」
春瑛只有答應的份,又問起她怎麼會被選到晚香館來,十兒便撇撇嘴:「明面上是因為我做事勤快人又伶俐,實際上都是曼如搗的鬼!我和紫藤她們幾個平日里跟她不大對付,她巴不得把我們送得遠遠的呢!這不,叫她心想事成了!」她抓過春瑛的手:「你聽我說,曼如不知為什麼,好象以為你已經死了,話里話外都在替你可惜,可憐你。我們都不信她,如今你活生生地坐在這裡,更是說明她那都是瞎話!等你見了她,可得好好教訓她一頓!」。